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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神都】(全本)【作者:佛兰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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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未醒之梦

  初邪轻微的呼吸声在宁静的大厅里显得非常清晰。她以一种安详坦然的神情
说出了那句话,那就证明她早已拿定了主意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瞬间的动摇,让我险些失态。但是我没有,因为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
我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虽然事情在向着不受我掌控的方向
在发展着,但那并不足以击溃我的信念。

  虽然心里搅动着无比的疼痛,我还是安静的离开了这个房间。因为我不能够
让事情失控,就像我之前告诉自己的那样: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或许是我并没能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有或许我只是在强做镇定,我只觉得自
己比曾经要坚韧的多了。

  我走出了大厅,留下初邪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里。

  第二天,当人们苏醒之后,燃墟带着初邪离开了巨大的飞艇,出现在了迁徙
队伍之中。

  包括我在内,很多很多的战士都聚集到了浮车的顶上,默默的着下面的审判
席,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审判。

  一辆两米高、五米长的浮车平台从飞艇下面驶了出来。那是小型浮车用来运
卸货的拖斗,看上去像是一座移动的舞台。

  平台上面被装上了两根细长的金属圆柱,初邪的双手就被铁链锁在那两根柱
子上面。她神情淡漠,跪坐在柱子中央,静静的眺望着面前似乎没有尽头的人潮。

  燃墟站在她的旁边。他用一只手扶着柱子,指尖轻轻敲打着冰冷的金属。

  几个战士将一台类似于扩音设备的仪器架了起来。与此同时,新人类所有聚
集着数万名平民的作物培育飞艇全部在舰身上投射出了影像。

  除了我通过教会私下建立的通讯网路,只有燃墟掌握着能够覆盖整个迁徙队
伍的传播能力。培育飞艇光滑的表面展开了几十米高的巨大粒子映象,所有的新
人类在这一日睁开双眼的时候都看到了燃墟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这种事情新人类在刚刚踏上征途不久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那个时候,汞先
生的势力在私底下对平民进行了煽动,引起了一场试探性的暴乱。那场事故的结
局是,几千人被钉在了路旁的岩壁上面,作为对不安分者的警告。

  据说当时的情况也是如此,燃墟将行刑的影像进行了实时的广播,对几千万
人进行了震慑。从后来的情形来看,震慑的效果很好。

  今天,是第二次。

  当一切都安顿好之后,燃墟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了镜头。

  他开口,然后巨大的扩音设备将燃墟的轰鸣作响的声音送入了每一个新人类
的耳中。

  「几日之前,有一群不怕死的狗杂种集结在一起,想要质疑我的统治。很不
幸的是,他们没能做到,并且丢掉了小命。」

  「有些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你们每一个人,能够在今天!这个时候!现
在!活着走到这个地方来,都是因为我给你们施舍了一口饭而已。你们用来填饱
肚子的蛋白棒,都是通过我的培育飞艇生产制造出来的。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
怀抱着无比感恩的心,吃下我给你们施舍的东西,然后老老实实的前进。」

  「想要回家,我给你们开辟了道路;想要果腹,我给了你们食物;你们的一
切都是我赐给你们的,你们必须要清晰的记得这一点!!不喜欢感恩的人,可以
再起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从我们的审判里活下来!」

  这是一场非常拙劣的演讲。我能看到包括破霜和保罗在内,其他势力的人都
皱起了眉头。无论是想要威慑平民还是收服民心,燃墟的演讲都不可能达成令人
满意的效果。他们很清楚燃墟的水准如何,所以他现在说出的话反而让大家都有
些难以名状的不协调感。

  就连我,我有些疑惑。因为这场审判是燃墟用来剥离初邪的工具,但既然有
这么一个机会,我想燃墟一定同时利用这场演讲让平民内心的情势按照他的计划
发展。可他现在说的话让人很是摸不着边际,难道他还有我没能理解的念头?

  燃墟说到这里,将身体稍微侧了一下,露出了身后的初邪。

  「很幸运,我们抓到了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这个女人,身在我的家族,却
无视我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和原谅,一心想要夺取权力。今天,我希望所有人都明
白,和我做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燃墟一把抓住了初邪的长发,将她提了起来。

  几日未曾进食的初邪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但是头发传来的剧痛还是让她不
得不用双腿踉跄的将自己撑了起来。女孩没有呼痛,她微微皱着眉头,以冰冷的
眼神面对着镜头。

  我闭上了眼睛,本能的不想看接下来的事情。但几秒钟之后,我还是将目光
投了过去。因为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我的决意,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我应该背负
下来的东西。

  「怎么?心疼了?你背叛她的时候倒是很干脆,嗯?」

  身旁传来了苦苦讥讽的声音。我扭头看去,看到苦苦的脸上摆出了一副极度
厌恶的表情。

  「看什么?!本来以为能用魔法和她正面对决一次呢,想不到她最重视的人
会把她给出卖掉。我更是没想到,保罗看好的战士会是这么一个恶心的家伙。」

  虽然苦苦一直和初邪针锋相对,但是我想,她们两个作为新人类最强的法师,
应该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辩白。因为现在我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样看我。或许保
罗也在鄙视我吧,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根本就没办法把那种事情放在心上,我只
关心初邪的命运。

  燃墟将旁边的话筒举了过来,放到了初邪的嘴边。

  「忏悔吧,反叛者。如果好好的忏悔,我可以考虑放了你,至少在出去之前,
不会让你饿死。现在,面对新人类所有的成员,忏悔你的罪行。」

  初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睛转向了镜头。女孩开口了。

  「不要放弃尊严……只要你们不丢弃他,总有一天……」

  燃墟的拳头打断了初邪的话,他一击打在女孩的脸上。初邪哀叫一声向后倒
了下去,身体砸在了平台。我的心脏被紧紧的收在一起,几乎喘不过气。

  燃墟俯下身子,再次将初邪抓了起来。女孩的半张脸肿了起来,嘴角撕开了
一个大口子,血流下来,沾湿了衣服领子。

  「看来你不喜欢珍惜宝贵的认错机会,是不是要吃点苦才能明白,你现在只
剩下了摇尾乞怜的权利?」

  初邪痛的全身都在发抖,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就此求饶,她一向如此。

  「无论多么绝望,都不要放弃,因为希望并不遥远。」她努力的动着嘴唇,
向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扩音器里传来了燃墟怒骂的声音,他举起拳头又要落下。可是在那之前,初
邪反击了,她用手肘用力打在燃墟的肋下。

  然而她并没有什么力气,而且燃墟的体格也不是这样的一击能够撼动的。他
站在那里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抓住了初邪的手,狠狠的将她按在了地上。

  初邪被这么一摔,大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动气。还没等她缓过神,燃墟穿
着厚重皮靴耳朵脚就用力踏在了她的小臂上。

  扩音器里传来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咯吱声,初邪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惨叫。

  我捏紧了拳头,努力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

  燃墟毫不留情的用脚一次又一次踢打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女孩抱着断掉的
右手痛叫了几声,然后就没了声息。

  有人拿来了水,浇在了女孩的身上,她缓缓转醒。

  燃墟重新看像镜头。

  「珍贵的、得来不易的食物,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可
是人要学会满足,而她却并不满足自己的待遇。曾经她凭借自己的身份,可以活
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但是她却不明白要珍惜。那么,愚蠢的人就要为自己的选
择做出代价。对于不珍惜食物的人,品味着饥饿一直死,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你们!」燃墟将手透过影像,指向了所有人,「要明白自己该珍惜什么
东西。」

  战士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初邪一个人被留在了那里。而那座平台被
作为了将她示众的展示柜,也留在了人潮之中。

  燃墟转身,准备从平台离开。

  突然,一股能量波动从非常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而在所有人才刚刚察觉到这股能量波动的刹那,一道夺目的闪光已经划过了
天际。

  那道光如同闪电,在零点另一秒的瞬间穿过了数千米的距离,直击燃墟的胸
口。

  燃墟的反映速度快极了,他身上的能量像是突然翻腾起来的巨浪,向着攻击
袭来的方向压了过去。

  然而那道攻击的速度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它在燃墟发动全部能量之
前就已经欺在了他胸前。临时聚集起来的能量如雪花一样瞬息直接爱你被融化,
闪光似乎只是微微一滞,然后洞穿了目标。

  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无数双眼睛看着燃墟从平台上被那股强大的力量
向后带着飞了出去。那道闪光穿透他的身体之后,又整个刺穿了停在正后方的一
艘庞大飞艇,向天空飞了逝而去。

  上百名反抗军的战士爆出了能量,向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破霜猛地从随从那里抓过了自己巨大的战枪。那把折叠
的战枪轰的一声弹了出来,破霜的身上喷出了一大股能量,整个人窜了出去。巨
大的飞艇在他加速的反作用力之下猛地一沉。

  保罗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声命令TWP的其他人和苦苦留在远处,然
后也冲了出去。

  我也做了同样的事。虽然我不知道破霜和保罗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有我
自己的理由。

  因为,那道光是一支箭。

  AZZA的箭。

  就在我刚刚进入加速状态的时候,另一能量从下方膨胀了起来,那是燃墟的
能量。

  燃墟没有死,他的肩膀被穿了一个洞,血流满了半个身子。然而一股压缩能
量正聚集在他的伤口处,没有让伤口进一步恶化。

  这种止血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果没有对能量有极高的掌控力这是绝对做
不到的,或许只有一直经验能量的纯战士才能够拥有的能力吧。

  燃墟的速度比我要快,但因为受了伤,所以我并没有被他立刻赶上。

  我已经踏入了顶级战士的行列之中,在全力加速下,断断几分钟内,庞大耳
朵迁徙部队已经被我甩在了身后。燃墟渐渐的来到了我旁边,我回头向他看去。

  「伤怎么样?」我问。

  「用能量勉强偏移了一点点攻击方向,不然已经死了。」燃墟看着前面,沉
声说。

  我也向那边看去,那里已经燃起了无数能量爆炸的光芒。

  「是AZZA。」我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吐出了一个名字。

  「是他。」燃墟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道。

  「破霜和保罗都追过去了。」

  燃墟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进一步加速,一点点和我拉开了距离。

  在几分钟以后,我的能量有些捉襟见肘。为了保证战斗能量,不得不放缓了
行进速度。燃墟则凭借着雄厚的能量优势赶了上去,很快就将我远远的甩在了身
后。

  最早一批追过去的战士等级都没我高,所以我很快看到了他们。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中很多已经变成了地上的尸体。胸口被精准贯穿的
血洞再次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们正在追逐的确实是AZZA。

  又过了一会儿,前方那金色的闪光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身后飞舞着数十只金色能量飘束的AZZA,身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空中
画着弧形的痕迹。保罗紧紧追逐着AZZA的身影,手中遮蔽王冠的能量弹像爆
射的机枪子弹,死死咬住他的轨迹不放。

  不断有战士利用爆发性的能量加速试图从各个角度截住AZZA的躲闪轨迹,
天空中弥漫着不同能量所划出的五连六色的光带。然而AZZA在高速移动之中
仍然在不断张弓。那把黄金弓每每的嗡鸣一声就有一道金光划过天空,然后一条
能量光带就会戛然而止,一名接一名的反抗军战士从空中摔落下来。

  燃墟飞过去的时候大声发布了命令,包括迦施和汉克在内的反抗军战士们相
继放弃了攻击。或许他是不想让自己这边的伤亡太大吧。AZZA的杀伤力实在
是太恐怖了,在这场追逐战中,已经有十数名五级以上的战士被重伤甚至死亡,
却仍然没能够截下AZZA。

  AZZA仍然在极速后撤,但是他面对的敌人只剩下了三个,佣兵界最强的
三个人。

  反抗军的战士在燃墟的命令下救治着还没死的伤员,准备撤退。这些零级的
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稍微的停顿就已经不可能再追得上。所以我突然发现,自己
变成了这场战斗唯一的观众。

  我不再保留能量,全部都用在了加速上面。

  他们一边要加速一边要聚集能量攻击,所以速度相对之前的全速飞行降了一
些。因为这样,我才勉强跟住了移动中的战场。

  AZZA几乎是以一种水平后仰的方式在飞速倒退。黄金弓被他用脚撑住,
一只手聚集能量箭,另一只手控制着瞄准方向。任何一个冲在了前面的三大会长
都会被赏上一枚破坏之箭。

  我曾经体会过AZZA的破坏之箭,那是以爆炸力为主贯穿力次之的攻击方
式。那个时候AZZA甚至还不是零级,一枚箭就足以击破我所有的防御给我造
成不可忽视的伤害。

  虽然对紧追不放的这些超级战士而言那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攻击,但攻击
造成的冲击力却成功的阻碍了他们追击的速度。而在释放攻击的时候,AZZA
却可以用反向的作用力来帮助自己后撤。AZZA所用的是他久经打磨的专属作
战方式,这个时候充分显现出了弓战士的优势。

  保罗不时的凝聚着能量弹进行攻击,可是以他的角度来看,水平后仰的AZ
ZA只有脚是正对着他的,可以攻击的截面实在是太小了,在这种极端速度的行
动下,命中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时候,破霜突然吼了一句什么。原本齐头并进的三个超级战士突然爆发
能量,像爪子一样往三个方向伸展了开来。

  红色的能量光芒在空中一闪,破霜的战枪燃起了熊熊的能量火焰。他将武器
高高举起,以全身的力气投射了出去。

  陨石一般的红色与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它并没有瞄准AZZA,因
为任何一个人以投掷的姿势都不可能精准的命中可以活动的物体。

  AZZA轻微的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移动方向就闪过了攻击,但是那柄战枪与
地面接触的时候产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产生的风暴猛地笼罩了AZZA的身形。

  本来,任何一个战士都可以借着这种爆炸的力量来加速。但问题在于,AZ
ZA恰好是以平行于地面的姿势在行进。爆炸的风暴升起来,直接掀翻了他的身
体,逼迫他改变了姿势。

  AZZA和反抗军战士拼斗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大量能量,那种一击就可以秒
杀五级以上战士的攻击并不是可以随便用出来的招式。他能够保持这种速度和三
大会长进行周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行进姿势极大的减轻了空气阻力。

  平衡被打破,AZZA的速度稍微一顿,已经滑行到两侧的燃墟和保罗就追
上了他的身位。破霜一个俯冲,重新将战枪抄在了手里。三个超级战士呈三角形
将AZZA夹在了正中。

  眼见不可能再以最擅长的方式牵制对手,AZZA索性不再加速。而三大会
长也没有直接展开进攻,他们四个人默契的停了下来,然后从空中落向了地面。

  他们一停,我立刻就冲到了近前。AZZA的左侧脸颊有两道口子,应该是
被能量溅射到的。他的头发散乱,身上的铠甲也留下了不少剑痕和能量爆炸的焦
黑。

  但是AZZA的神情很坦然,无论面前对手是什么身份,他都没有一丝的动
摇。

  「AZZA!!」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一翘。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我
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场景,也是这样的一个微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大声质问道。

  或许我只是想要AZZA给我一个足以帮他的理由,又或者我希望这场战斗
可以有和平的解决方式。

  「当然是为了杀我。」燃墟冷笑了一声,「当初被我用十分钟解决的家伙,
现在差点杀掉我。AZZA,你现在真是厉害了很多……」

  AZZA没有接燃墟的话,他只是看着我这边。

  「自从知道你要和汞先生联手之后,我就知道,这场仗自由军一定会败。」

  我一愣:「为什么你会知道。」

  「直觉吧……我知道你会选择对那个女孩最有利的那条路。看了你对那个女
孩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会怎么做了。所以最后一战我没有参与,塞怜的人也没有,
我知道那是必败之战。」

  这份理解,我原以为除了梅尔菲斯,没有人能够做到,一时间我感觉难以呼
吸。

  听到AZZA的这句话,保罗也看向了我这边。他这么优秀的家伙,从AZ
ZA的蛛丝马迹中很容易就能猜到我背叛初邪的真正原因。我想,至少来自于他
们那边的那份鄙视我不需要再介怀了。

  「你并没有戳穿我……」

  「我欠你一条命。」AZZA温柔的说道,「算作是赔偿吧……」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

  「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那些弱者、女人还有孩子的苦难不管,我无论如何也
做不到。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你的统治,燃墟。」

  AZZA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目标。

  「你曾经不是这种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统治新人类,但我想
告诉你,你错了。」

  燃墟冷笑着:「你也知道,这是一些我根本听不进去的废话,所以才回来刺
杀我,不是么?我只想说,你实在是太蠢了。我真的想不到,一个身为超级战士
的人,会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渺茫的希望。」

  「抱歉。」AZZA歉意的一笑,「你曾经教了我不少有价值的东西,现在
却要杀你。」

  燃墟恢复了沉闷的表情:「我原谅你。」

  破霜这时候站了出来:「AZZA,咱们两个也是熟人了。你也知道我和保
罗今天为什么会介入这件事情吧?」

  AZZA淡然的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我只要对燃墟出了弓,你们两个就
必然会参战。」

  「那就意味着,你早就下定了决心赴死了。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吧?」

  听着破霜的话,我突然间明白了破霜和保罗那个时候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保护燃墟。

  偷袭燃墟的那一击,刺到了所有零级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我没能读出来的信
息,在他们看来是那么的刺眼。

  零级的平衡,被AZZA打破了。因为他可以以那种方式杀死任何一个零级。

  在零级没有提升能量的情况下,想要从那一击之中活下来的,就只有燃墟这
个纯战士能够做到。因为作为零级的纯战士,燃墟在瞬间聚集能量的能力是人类
之中最强大的。只有他有能力将致命的攻击偏移那么一两个角度,除此之外将无
人幸免。

  破霜怕了,保罗也怕了,任何一个零级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一个战士存在。

  他们都可以接受在一场面对面的决斗中落败,却无法接受自己会被那种方式
射杀。

  所以今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AZZA离开。

  AZZA在偷袭之前就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还是动手了,为了
给新人类创造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

  无论他的想法我是不是认同,他至少并没有把别人的性命拿来做赌注。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好人的话,AZZA大概是唯一一个吧。

  「贪狼,我是一定要杀燃墟的,如果我能跑掉的话,我会再来,你明白的吧?」

  AZZA扭头对我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我已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不想我出手帮忙他。我是不可能放任他杀燃墟的,所以就不能站在他那
边。

  我咬住牙,对他点了点头。这不是属于我的战斗,无论我多么想要帮他,我
也要压制住这个念头。因为他不需要我为他而战,我有属于我自己拔刀的立场。

  我现在只能感到一丝荣幸,作为唯一一个见证者来观赏这场战斗。

  AZZA说完这句话后,转向了面前的三个对手,对他们轻轻挥了挥手掌:
「来吧。」

  破霜用力将战枪斜插在了地上,他向前走去,对AZZA伸出了手。

  「AZZA,也算朋友一场吧,留个纪念。」

  他的举动非常诡异。就算是想要表示尊敬,对战士来说这种握手也实在是太
奇怪了。

  AZZA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坦然的伸出手去和破霜握了一下。

  可是刚握了一下,AZZA就好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你……」他苦笑着看着破霜,「为什么要给我能量?」

  「你刚才和反抗军的那群家伙打了那么长时间的追击战,我想平衡一下我们
两个的能量差。」破霜笑笑,「不用担心,我的这个能量传输咒文相当高级,自
己的损耗很少。怎么?不要么?」

  「哈哈,是想要公平的战斗?别开玩笑了。如果要公平战斗的话,那得给我
一些拉开距离的空间啊。」AZZA调笑道。

  「很久没能和真正的零级打架了,这个愿望你起码要满足我一下吧?」破霜
笑笑,他又转向了燃墟和保罗,「我和他单挑。如果我输了,你们再上。」

  「不行。」保罗摇头,「你想让他跑掉么?」

  破霜皱起了眉头:「保罗,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知不知道有多开
心?你如果敢插手的话,我一定杀了苦苦。」

  保罗微微一愣,然后气哼哼的对破霜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

  燃墟没有什么反应,算是默认。

  最后,破霜又看了我一眼。我什么也没说,他看着我的表情,似乎很快就确
认了我不会插手的事实。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破霜。」AZZA笑道,「我偷袭燃墟,是因为那是
我能够发挥最大优势的战斗方式。现在你们人多,也是在发挥最大的优势。这个
世界的战斗没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最重要的是,要在需要拔剑的时候拔剑。」

  AZZA的话音刚落,身上的能量就喷涌了出来。黄金弓燃起了金色的星屑,
他身后的光束也重新凝聚了出来。

  破霜不再废话,他拔起插在地上的战枪,向AZZA冲了过去。

  AZZA对破霜连放三箭,又一箭射向保罗,最后转身对准燃墟直冲而去。

  所有人都看懂了AZZA的决意。

  「算了,成全他吧。」破霜的声音遥遥的回响在了空无边界的海床上。

  燃墟将手中的巨剑一挥,迎向了AZZA,保罗也从地上浮了起来。

  巨剑拦腰扫过,AZZA将右手的剑紧紧的贴在手臂一侧,用小角度偏移了
燃墟攻击的正面威力。他身上的能量护罩嗡嗡作响,勉强没有破碎。

  一枚光束从AZZA的背后汇入了左手的弓,金光一闪,弓箭击中燃墟的正
面。

  燃墟被强大的冲力量冲的向后退去,但是在全能量的状态下,那枚箭并没能
穿透护罩。

  十数枚能量弹笼罩了下来,AZZA的光束翼卷了起来,拦截了攻击,保护
着AZZA向燃墟追击过去。

  可是破霜已经冲到了近前,他的战枪以可怕的姿态向着AZZA砸了下来。

  和击杀亚戎的速度相比,破霜此时的速度对零级战士来说还算可以应付。A
ZZA横向移动,闪过破霜的刺击,然后对准冲到前面的破霜开弓就射。

  破霜没有躲闪,他只是扭过身,将巨大的战枪挡在了自己面前。AZZA的
箭再厉害也不可能射穿破霜厚厚的枪身,能量爆炸之后,破霜再次向AZZA冲
过去。

  还没等AZZA做出合适的应对,一道巨大的能量刃就劈了过来,燃墟的能
量刃。

  AZZA尽全力做了躲闪,但是燃墟的能量刃太快了。那道能量刃瞬间擦过
了AZZA的腰际,撕开了他的护罩,带出了一蓬血花。

  紧接着,保罗的能量弹也击中了AZZA身上的护罩,炸的他向另一端飞去。

  AZZA已经无暇反击。在三个零级的攻击之下,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保
证自己不受到进一步的伤害而已。破霜他们三个对战机的把握实在是太强了,连
绵的攻击根本不给对手留下可以缓转的余地,就算不用击杀黑无的配合招式,A
ZZA也没法破解他们的攻击节奏。

  我忍不住将手放在了神宫上面,但是最终也没有办法选择无法拔刀。

  在空中被炸得失去平衡之后,AZZA爆出能量想要逃出保罗遮蔽之抚的笼
罩,可是破霜已经再次逼到了他的身前。

  AZZA又一次躲过枪尖,然而这是因为破霜在冲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减速。

  当AZZA被笼罩在枪身的范围之时,破霜爆发能量在原地做了一个回旋。
钢铁墙壁一般的枪身直接扫在AZZA的护罩上面,将他像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燃墟巨剑横举,正守在那个方向上。

  就在巨剑的刀锋要拦腰将AZZA两断的时候,AZZA背后的光束突然就
绞住燃墟的武器。

  AZZA大喝一声,在双腿着地的时候,身后的光束猛地一震,竟然把燃墟
连带武器甩向了空中。

  就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我看到AZZA嘴立刻动了起来。黄金弓的前端
凝聚出了一个光球,AZZA将那枚光球投向了破霜和保罗的方向。

  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AZZA单膝跪地,释放出了自己全部的能量,然后
将它们全部凝聚在了黄金弓上。足足两米长的,闪着耀眼光芒的金黄色锥体慢慢
的膨胀起来。

  破霜和保罗冲了过来,但是那枚光球却在他们接近的时候爆了开来。

  如同一只正在放射着光芒的太阳,那枚光球向着四面八方喷涌出了飞射的长
针状能量箭。

  破霜和保罗都加强了身上的护罩,直接冲进了箭雨。他们很清楚,AZZA
就是想用这个办法减缓他们的速度,然后争取聚集攻击的时间。

  然而我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场面。

  破霜在冲进箭雨的时候突然就失去平衡从空中掉了下来,在他摔下来的时候,
地上溅上了不少血。

  稍远地方的保罗立刻减速,但是仍然被箭雨波及到了。几枚箭雨擦过他的身
体,鲜血瞬间涌出,滴在了地面上。

  不知道那道光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竟然可以轻描淡写的直接穿透零级战士
的护罩。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AZZA的身上也多出了很多伤口,看来距离光球较近的他自己也受到了同
样的攻击。只是因为他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受重伤。

  破霜的伤也并不致命,他很快就捂着受伤的地方爬了起来,然后绕过光球爆
发的范围,再次冲向AZZA。

  但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AZZA已经将能量箭凝聚成功。他已经瞄准了
燃墟。

  燃墟虽然失去了平衡,却没有失去对战场的掌控。当他意识到AZZA的攻
击即将到来之际,突然间就开始加速。

  那是毫无规则的高强度瞬间变相,燃墟的身影在空中不断改变着行进的方向,
让AZZA无法锁定自己。那种不断的反向能量加速,没有极强的体格是绝对做
不到的,我只见过一个人能够做出这种动作,那就是梅尔菲斯。

  几个变向之后,燃墟已经迂回到了AZZA身前十米之内,而背后的破霜也
冲到了距离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可是AZZA冷静的就像是静静漂浮在海面上的
冰山,只等着最合适的出箭的瞬间出现。

  燃墟举起了剑,露出了最后的破绽。AZZA舒出一口气,杀气在瞬间凝聚
在了一点之上。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燃墟会用最后的一次加速率先砍中AZZA,
或者是AZZA的终结一箭会先射中燃墟。

  就在最后的刹那,燃墟突然扔下了武器。他没有拼,而是选择了减轻身上的
负重,向斜后方做了加速的躲闪。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因为他没有选择亲手创造这场战斗的结
局,而是避开了最后的对决,将攻击的机会留给了后面的破霜。

  AZZA眼中露出了一丝遗憾,但他仍然果决的转身,对着举枪直冲他背心
的破霜射出了那枚光锥。

  光锥和鲜红色的战枪对撞在一起。负载了强大能量的战枪在光锥的冲击之下
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突然间就崩解了开来。

  破霜狼狈的松开了手里的枪。那只沉重的,收割过零级战士乃至影族王城领
主的传奇武器被光锥冲了个四分五裂。鲜红色的碎块夹杂着能量爆炸飞了出去,
一直溅落到了十几米外的地方。

  破霜的手掌被炸得血肉模糊,如果没有及时松开武器的话,他的手已经废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保罗已经冲到了AZZA的面前。早已经聚集在了遮蔽王
冠上的能量没有变成能量弹,而是化作了一道能量光柱。

  那道光柱洞穿了AZZA的身体,将他炸飞了出去。内脏的碎块连同破碎的
骨头一起变成了一团血雾。

  我爆出能量冲了过去,在AZZA跌落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

  看着这个已然证明了自己强大的男人,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

  「……打的非常漂亮……但是……太傻了……」我用僵硬的几乎无法活动的
嗓子轻轻对他说道。

  「只是希望……世界能变得……稍微那么好一点……人们……可以不用一直
相互厮杀……」AZZA看着我,嘴角微微动着。

  「那种梦,大概只能在死后的世界才能看到……」

  AZZA点了点头:「帮我……对梅尔菲斯说……对不起。我一直都很想念
他……」

  我随口应着他最后的请求,脑海中变得空白起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只是想回去……想回去Rayout那里……那个大家都很开心的……
日子……」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已经过去的日子,是回不去的。」

  我重复着不久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AZZA没有再发出声音,他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
话。

           ************

  我和其他三个战士一起,把AZZA葬在了这个地方。当奥索维的神恩消失,
海水再次淹没这片土地的时候,AZZA将在这个没有人再涉足的地方永远长眠
下去。他喜欢安静,这里也许是非常适合他的墓地。

  我将AZZA留下的黄金弓带在了身上,我想我会把这件东西应该交还给他
在塞怜的朋友。

  让三个超级战士放弃自尊心,联手以战。而AZZA以一人之力,在三个人
的围攻里仍然赐予了对手难以磨灭的伤口。他留下的的是一段无人能够超越的传
说。

  如果他最初的一箭真的杀了燃墟,那么凭燃墟和破霜的话是绝对拦不下他的。
但命运是无情的,当AZZA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被决定了。

  又或者AZZA没有选择去做那最终的一击,他完全可借助那招释放箭雨的
光球的掩护脱离战场。燃墟被他甩了出去,突然受伤的破霜和急停之后的保罗根
本没法拦住他。

  可是他还是对着燃墟举了弓,而没有逃。

  又一次埋葬自己的伙伴,但是我却没有感到不可控制的哀伤。因为这是AZ
ZA自己选择的道路,求仁得仁,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我只是觉得很迷惘,我终究还是不够了解AZZA。他的心里到底纠缠着什
么样的执念,以至于他会将自己的性命赌在这样一场战斗上,我已无从所知。

  破霜那柄破损了大半的战枪被他插在了AZZA的墓前。我没有反对,因为
以这件破霜的传奇武器作为墓碑,也算是对AZZA辉煌战绩的一种肯定。

  保罗拿出了一盒烟,给我们每人分了一根,只有破霜没有要。

  他们三个都受了不轻的伤。燃墟的伤最重,但是因为一直在用能量止血,所
以只是有些虚弱。破霜手身上被光箭穿了几个洞,不过那些光箭都很细,而且命
中的都不是致命的位置。保罗身上更多的是擦伤,所以完全不影响活动。

  AZZA命陨于此,我以为自己会对他们三个充满怨气,可是最终我也没从
心里找到一丝恨意。AZZA的箭无法被容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并不是不能理
解。

  对零级的一击必杀。他不仅能做到,更重要的是,他的确这么做了。当零级
们看到这个信号的时候,又怎么能无动于衷?这从来都不是一场决斗,三个人本
来就是以击杀AZZA为目标而出手的,AZZA也一样为了杀死燃墟而突然偷
袭,我无法指摘他们的做法。

  可是让我怅然的也正是这个原因。曾经把尊严看的无比重要的高级战士们,
在这种时候,终于为了立场而丢弃了自己坚守过的东西。AZZA如此,破霜他
们也是如此,我更是一样。

  四个人在墓前默哀之后,原地坐下开始恢复能量。大家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
心事,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该回去了……」我对坐在地上的三个人说道。

  燃墟摇了摇头:「我们在这里过一晚。等天亮些再回去。我们没有定位的方
式,只能跟着一路上战斗留下的痕迹才能回去。没带食物和水,要是走错了路,
会很麻烦。」

  我扫视了一圈漫无边际的黑色海床,知道他说的没错。由镜之海海底淤泥构
成的这片土地,完全看不到任何地理标志物。他们以零级的速度追击了AZZA
这么长时间,距离迁徙队伍少说也有六七十公里的路程。如果在黑暗中迷路,走
上了相反的方向,那就是在找死。

  保罗和破霜也默认了燃墟的说法,我们四个人坐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土地上,
静静的让慢慢降临的黑夜笼罩了四周。

  没有点火的工具,也没有木柴之类的可燃物。当黑夜弥漫的时候,三个超级
战士就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阴沉的天空遮蔽了镜面太阳,完全没有光的
环境之中,我仿佛变成了真正的盲人。除了脚下的干枯黑色泥沙,以及另外三个
人细微的呼吸声,我再也感觉不到别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如此深沉的黑暗,就好像永远无法结束的噩梦。

  但是这种环境却非常适合思考。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曾经和AZZA一起分享
过的记忆,他的说过的话,展现的笑容,以及和他的那场决斗。我摩挲着手里的
刀,平复着不断颤抖的胸膛。今天我没有拔刀,我不知道是对是错。

  然后初邪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或许AZZA对燃墟的突然袭击会被平
民理解成来自于初邪身后的力量吧,我不知道在他们看来事情是什么样子的,但
至少让初邪和燃墟的剥离看起来更加彻底了。

  「贪狼。」燃墟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了?」我从思索之中回过神。

  「后悔么?」他问。

  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了燃墟模棱两可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后吵了一顿,和我分了手。」我对着燃墟声音传来
的方向说。

  「她错了,你没有错。」

  难道他是想要开解我?在这种时候?这不像是燃墟会做的事情。

  「可是她说的有一点没错。我没有权力替她做选择。」我摇了摇头,随即意
识到燃墟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

  「大错特错。」

  燃墟轻声说着,我仿佛感觉到他也摇了摇头。

  「你当然有权利替她做选择。我把她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随着她任性和胡
闹的。难道你认为,她一直到自我毁灭为止,你都不该阻止她?」

  「可是她的梦想……」

  「小孩子的梦想而已。」

  燃墟没有使用他一直以来那种轻蔑的语气,他有些虚弱,所以声音一直很轻。

  「她想着去拯救那些平民,实在是太过幼稚了,你应该知道的。」

  我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判断别人梦想是不是幼稚。」

  「被拯救的人,永远就只是弱者。想要成为一个独裁者所做的第一件事,并
不是剥夺平民的权利,而是免除他们的责任。这样,他们才会愈发依靠强权来替
他们自己做任何事情。我所拥有的权力正是这样才无限膨胀了起来。那些人可以
大声呼喝着争取自己的权利,可是他们永远想不到,除非他们自己背上自己该负
的责任,否则永远都是走在向强权者乞求权利的奴役之路。」

  不是剥夺权利,而是免除责任……这句话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就算初邪利用自由军和第三军团拯救了他们,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仍然
依赖着她,或者另外的人,他们绝对不会选择去背负责任。就算初邪想要做的是
平权,可那就意味着对这些作物培育飞艇财产所有权的蔑视。那毕竟不是平民们
的所有物,当私有权被毫无廉耻的打破以后,新人类走上的也不过就是一条相互
争夺资源的毁灭之路而已。」

  我在心里连连赞叹。那些曾经萦绕在脑海,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在燃墟
的嘴里变得如此清晰。从学识上,我实在是远不如他,但至少我们对这件事的价
值观是契合的。

  「初邪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这个世界需要她,但不是现在,她也还远不
够成熟去承担这些东西。或许有一天,她能够真正的拥有引导这些人的能力,以
完全不同于我的方式,给新人类一个未来。」

  燃墟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留下了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几分钟,一点淡蓝的光芒亮了起来。那是保罗的遮蔽王冠被聚集上能量
之后所发出的光芒。虽然只能勉强凭它看到一点点其他人的身影,但这丝光芒在
黑暗之中显得如此温柔而美丽。

  「当着我们两个的面谈这些真的好么?」保罗笑着对燃墟说。

  「这种东西,你们两个会在乎么?」燃墟反问。

  「原来不太在乎,但是现在有一点了。」保罗哼笑道,「原来做掌握整个新
人类命运的那个家伙,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燃墟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笑音:「怎么?你想做?」

  「来不及了啊……而且也不可能比你做的更好。」

  「谢谢夸奖。」

  「不客气。」

  两个人呵呵笑着,那两句客气话被当作了相互调侃的道具。

  「我真是特别讨厌你们这种玩弄阴谋诡计的家伙,唉。」破霜的声音远远的
传了过来。

  可能是由于关系没有那么亲近的原因,破霜坐的地方离我们最远。在黑暗里
面,不看他的脸,那种柔柔的嗓音真的有点像女人。

  然后我记起来,戈兰多尼曾经告诉过我有关于破霜身为双性人的那个事实。
当然,我并不打算在这个地方提起这件事情。

  「所以当初我们两个可以当会长,你就只能做一个首席战士而已。」保罗哈
哈笑着调侃他。

  「我无所谓,反正比你们两个厉害就行了。」破霜很小气的开始用语言刺激
对方。

  「哼,武器都被毁了,心气倒还挺高的。」燃墟讽刺着。

  破霜又笑,笑声中带着一点得意,但是没再说话。

  「笑什么?」保罗问,可是没有得到破霜的回应。

  「因为他最厉害的武器根本不是战枪,他还有一把剑。」我忍不住开了口,
带着一点报复心理。破霜对我那种别别扭扭的态度一直让我很不爽。再加上今天,
和AZZA永别,我不知不觉放纵了自己的神经。

  「啊……梅尔菲斯告诉你的啊?」破霜听上去并没有因为我揭穿了他的秘密
而生气。

  「也就只有他了吧。」我淡淡的说。

  「隐藏的武器?你开什么玩笑?你是说你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保罗惊
讶的问。

  「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战绩比较辉煌的那几次,其实都是用这东西赢下来
的。只不过对手死了,知道这把剑存在的人大概只有不到十个吧。」

  破霜这样说着,然后站了起来。

  「看来从今天开始,这把剑的存在是瞒不住了。要是今后要交手的话,可别
说我占了你们的便宜。」

  还没等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一朵白色的光就从破霜的手里绽放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白色光芒,比最清澈的溪水还要清澈,不含一丝
杂质和颤抖的白光。白色的光芒从剑柄上伸出来,凝集成了一片狭长的如同天鹅
羽毛一般的能量剑刃。

  破霜后退了半步,将那把纯白色的能量剑横举在了手里,然后开始舞剑。

  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以无比耀眼的姿态闪动起来,它的光印在我们三个人的
瞳孔之中,久久的挥之不去。

  死寂一般的夜里,能量和空气摩擦所发出的轻微嗡鸣抚住了我们的双耳。破
霜旁若无人的将手里的光羽在身周滑动着,剑舞的越来越快,他看上去就像是被
无数光带所包围的舞蹈者。

  破霜是在给我们展示他的剑招和武器特点。我突然有种想要破口大骂,他简
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所有的战士都竭尽心力的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期望能在死斗中用出其不意
的力量赢得胜利。包括我在内的高级战士们,甚至经常为了掩盖自己的力量而对
原本不需要死的敌人痛下杀手。

  可是破霜现在却做出了极具嘲讽的这种行为,他好像就是在嘲笑我们所有人。

  他在说:就算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一样能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

  然而,心里不爽的情绪很快就被面前无比优雅而华丽的剑舞所冲刷了个一干
二净。

  那把剑上的纯白能量开始扩散,随着破霜的舞动,它时而收缩时而暴起,黑
暗中留下了无数残影,就像从天上纷纷落下的冰雪。

  看来那把剑的能量剑身是可以随着主人支配而任意改变攻击范围的,虽然应
该会非常耗费能量,但是如果需要的话破霜大概可以将它膨胀到两米以上。

  最后,破霜收剑入鞘。

  「这把剑的名字叫做希斯飞尔,威力非常强的,你们好好记住啊。」他说。

  保罗和燃墟都没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思索着破霜展示过的剑招,还是单
纯对破霜的行为和我一样不爽,以至于不想说话。

  「这段剑招,算作是对你的祭奠了。」

  破霜的这句话背着我们传过来,他是对着背后AZZA的墓碑在说话。

  夜很快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为止,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

  在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身边又有着不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所以我们四个一
晚上都没有真正的睡过,以致于漫漫的长夜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所以当
刚刚可以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我们就立刻踏上了回去的路。

  战斗在海床上留下了无数切割和爆炸的痕迹,只是有一些关键的痕迹相距有
些远。只要视野足够清晰,我们很容易就能确定到之前走过的地方。

  没有用特别高的速度,也因为要仔细保证不错过一些线索,所以当我们重新
看到迁徙队伍的时候用了足足四个小时。

  战斗过的三人急需处理身上的伤口,所以当他们看到迁徙队伍的时候立刻就
加速飞走了。

  我没有加速,因为我有些踟蹰。

  很担心初邪,但是却不知道回去以后,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燃墟已经宣布了判决,他打算将初邪以示众的方式活活饿死在所有人的面前。
可是他没有交代后面的事情,我肯定不能就这么放任初邪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

  他很早就说过,让我好好的旁观。燃墟之前做过的事情已经多次证明了他的
远见,所以目前来说我并没有违背他命令的信心。

  迁徙队伍不断的在前进,载着初邪的平台也在缓缓的移动着。但是它的速度
不快,所以已经深深的沉入了难民潮的簇拥之中。

  我飞过去,看到了委顿在地上的女孩。

  初邪侧躺在地上,长长的锁链拷住她的双腕,在她旁边的平台上盘绕着。

  女孩被打的很厉害,骨折的手已经高高的肿成了一片黑紫色。一只眼睛已经
完全睁不开了,那一侧的脸几乎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躺在那里,像是在昏睡,呼吸很微弱。

  我心里面剧痛起来,只想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但我也知道,那将让一切努力
前功尽弃。

  两个战士站在平台上,像是看守的样子。我看到,其中的一个是阿杰。

  我落了下去,阿杰看到我的时候立刻就迎了过来。

  「没事吧?」他小声问我,似乎怕将初邪吵醒似得。

  我摇摇头,并没有打算和他谈论之前的战斗:「你怎么在这里?」

  「我怕她会有意外,所以借着看守的名义在这里保护她一下。燃墟的人没有
阻止我。另外那个家伙是燃墟的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另外一个战士走了过去。他对我的态度很好,当
我表明会替他守在这里的时候,那个战士完全没有异议的样子,大概燃墟早就和
他交代了要听我的安排。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坐到了初邪的旁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会陪伴着她走完这段痛苦的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平台下面的人潮涌动着,推挤着前进。无数人在看着初邪,他们静静走过,
像是幽灵一样。我分辨不出下面那些平民的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是我能感觉
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改变了。

  那并不是我预想中的感激或者尊崇之情,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读懂他们的眼神。

  身边的女孩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她轻轻动了动,然后传来了急促的喘息
声。身体上的伤痛似乎在初邪醒来的时候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她睁开那没有肿起的眼睛,看到了我。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扭过了头,仍旧静静的坐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

  因为她不需要我的安慰,我也不会给予她任何帮助。或许燃墟说的对,时候
后让初邪从梦中醒来了。

  丢弃了尊严的人是那些平民自己,而那种东西并不是她能赐予他们的。如果
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尊严的一席之地,那么那种尊严不要也罢。

  这是AZZA死后,我所体会到的东西。

  我对AZZA非常生气,因为一晚上我都在问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AZZ
A的死到底有什么意义?没有多少平民知道他的存在,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知
道AZZA为他们做了什么。

  AZZA和初邪一样,他们都想要为平民争取保留尊严的余地,但是我越来
越觉得那是一种可笑的念头。我认为,初邪是因为将新人类带入暗面的负罪感,
而AZZA则是因为一丝妄想中的执念。

  曾经的公会支离破碎,AZZA一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他
在甚至死前都无法对过去释怀。在他看来,如果能给新人类争取一个稍微好一些
的未来,那么曾经丢失的那些人与人之间的东西或许就会回来。

  可这只是一种虚幻的执念,或者说是一己之痴念。

  初邪艰难的支起身子,靠在了一根金属支柱上面。我能感觉到她在从后面一
直看着我,但是我仍然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看着她的样子,我知道自己会
非常难受。

  时间像风一样从指间流过,我们两个人所处的位置近在咫尺,却远的让人看
不清距离。

  「为什么你在这里?」我听见初邪用很小很小声的声音问。

  「总要有个人当看守,我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合适一些。」我背对着她说。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远一点……」

  这种没有意义的,像是撒娇一样的话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在这个地方,并
不是期望她能重新接受我又或者想要向她证明什么,所以我没有再回应她。

  两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无数的人潮从我们的身旁滑过去。成千上万的目
光从作为某种祭品而存在的初邪身上扫过,然后重新流逝到了前往那仿佛没有尽
头的道路之中。

  当又一天降临的时候,初邪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了。数日没有进食,将近两天
没有喝过一杯水的女孩颓然的蜷缩在了地上,她的身上全是尘土和脏污,原本美
丽的长发早已变得灰暗起来。

  我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向燃墟求饶,然后吃些东西吧。你应该很饿了。」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
她说。

  初邪躺在那里,连眼都没有睁开。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一个简单
的音符。

  「不。」

  我重新坐在了紧紧挨着她的地方。

  「因为尊严,对么?」我轻声对她说道,「你想证明,你的梦想并不是儿戏,
是值得自己付出生命的东西……」

  初邪没有否定我,她没有力气说话。

  「的确有很多人已经放弃了自尊,以爬虫一般的姿态活着。但这些人,就算
你能够拯救他们,他们仍然是一群爬虫。只不过,他们跟随的人从燃墟变成了你,
仅此而已。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每一个新人类都已经丢弃了尊严?」

  初邪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听到了我所说的话。

  「他们会证明给你看的,我是这样相信着的。」

  我说完话,然后离开了一直守护她的位置,走到了平台的最远端。阿杰一直
站在这里,我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眺望着下面的人海,有意的不去看初邪所在的
地方。

  之所以要做出这种姿态,是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几分钟之后,身后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

  一个蹒跚路过了平台的少年,将小半支蛋白棒偷偷的扔了上来。

  现在迁徙队伍早已远离了拥有前进据点的暗面,食物的配给一天天变得捉襟
见肘起来。所以,那或许是少年两天之内所能分配到的唯一的口粮。

  但是他在走过去的时候,毫不吝啬的将那东西扔到了初邪的旁边,然后低着
头默默的继续前行着。

  我早已发觉了人们心中对初邪产生的那一丝敬意和爱护,只是当我守在那里
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展现的勇气。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故意走开之后,他们会用这
么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

  那个少年的行为就好像点燃了导火索,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了悬浮平台。三分
之一根的、半根的、甚至还有一捧捧散碎的……那被视为最重要的食物,一次又
一次的落在了初邪的旁边。

  这是某种来自于平民们的祝福。初邪并没有拯救他们,而是他们在拯救初邪。

  或许并非如此,因为是初邪的存在让他们知道,有人和他们一样,在心底深
埋着一丝光明。

  初邪微微的睁开眼睛。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乳白色的、比金银都要珍贵无
数倍的东西掉落在自己的面前。

  人们可以为一己之欲抢夺,也可以为拯救别人而馈赠。

  而后者就是证明,证明这尊严并不是初邪赐予他们的,新人类并没有完全丢
弃尊严。他们曾经在黑暗之中煎熬着、踌躇着是不是要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很
多人选了,但还有很多人在选择之前,看到了初邪的光芒。他们选择了跨向她所
在的,光明的一面。

  有的人将自己的水瓶扔了上去,有的人在路过的时候高声喊了两句打气的话,
有的人自发开始组织身边的人一起给初邪分摊食物,还有的人开始向走在后面的
人传话,希冀着在他们离开之后,能有人继续为初邪做这些事情……

  他们在说话,为了别人的幸福还有自己的希望在说话。曾经冷漠的、如同行
尸走肉一般迁移着的人们,做了不一样的事情。

  无论是为了初邪还是别的什么,他们给自己背上了某种责任。无论是去做拯
救者也好,还是怜悯者也好。他们只要重新试着去背负了责任这种东西,那么他
们从此将不再被奴役。

  初邪应该领悟到了,新人类并不需要她的拯救,至少不是以她所想象的方式。

  女孩哭了。在被痛殴的时候都没有哭泣的女孩,在这个时候哭出了声。

  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探向了最近的那一块蛋白棒,缓缓的将它抓住,然后
努力塞进了嘴里。

  女孩一边哭泣,一边咀嚼着来自于希望的礼物。

           ************

  后来,燃墟派来的战士找到了我和阿杰,对我说燃墟要见我。两个人替我和
阿杰守在了这里,而我们则向燃墟的飞艇飞了过去。

  我让阿杰候在了外面,然后在燃墟的起居室里见了他。

  就算有高级理疗器的帮助,两三天的时间仍然不足以让AZZA留下的伤痊
愈,不过看上去肩膀上的伤并没有影响燃墟的行动能力。这个家伙正在房间里活
动踱步,风信儿则在旁边一张沙发的扶手上坐着,手里拿着帮燃墟擦汗用的毛巾。

  屋里面没有第四个人了。

  「为什么叫我回来?」我一边问燃墟,一边走向房间角落的酒台给自己倒了
一杯喝的。自从参加了他举办的聚会,他给我的那杯酒的滋味就一直占据了一条
我的神经。

  「有人去救她了。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尽量不想
让你在平民那边抛头露面,给他们留下和我一条战线的印象。」

  我回想了一下,平民们现在确实不知道我的存在。第三军团反叛的情报从来
就没有机会让平民得知,我的知名度就仅限于贪狼两个字而已。

  「你让谁去救她?现在总该让我知道了吧?」

  「旧反抗军的人,你都认识。」

  燃墟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立刻想起来,当初过来参加派对的时候,恰好遇见
了旧反抗军的三个支援部队队长:毕露兹、阿莱格里亚和古斯塔夫。原来那并不
是巧合,燃墟应该在那时候就给他们安排了现在的计划。

  「和他们一起脱离的还有对初邪有很高忠诚度的一万两千名旧反抗军的战士。
就算汞先生的残部想要找麻烦,这些人也够用了。时间上差不多了,现在他们应
该已经把人救走了。」

  燃墟漫不经心的对我说着。他勾了勾手,示意我把酒瓶给他,我照做了。

  「你又让她带走了一大堆人,不怕她再搞事情?」我故意问。

  「她确实天真的像个小孩,但毕竟不笨。现在要是还看不清' 那条路' ,那
就当我失算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燃墟谈论初邪之时的语气变得相当温柔。这很奇怪,
因为我能感觉出来,他最早之前对初邪那种嫌弃和蔑视并不完全是装的。而现在
……

  「我一会儿就去旧反抗军看看她的情况。」我说。

  燃墟点了点头:「不是看一下情况那么简单,这一万多人可得靠第三军团的
作物飞艇养活啊……他们叛出的时候可没带着飞艇一起。另外,别忘了回去做一
下军备。我们离光面已经不是很远了……」

  「要做好和里林开战的准备么?」听到这句话之后,我有些微微的不安。

  「如果奥索维没有骗我的话,大概并不需要打仗。但是……哼……你也知道,
他那个人……」

  「不能全信……」我笑着接了他的话。

  燃墟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给了我重新聚集起来的旧反抗军现在所处的坐标。

  我按照坐标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那支部队的位置。我赶过去的时候并没有
被为难,因为到了地方我才意识到,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而且都认识我。

  我在旧反抗军中虽然威信不算很高,真正指挥过的战士也不过几千个,但至
少对初邪有着忠诚度的战士都是一些老资格的家伙。这些人肯定对我还是有一定
了解的,况且现在我因为种种原因,存在感比当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虽然了解燃墟计划并且参与了对初邪营救的只有二三十个对初邪最忠心的战
士,但整个旧反抗军看起来并不是通过煽动对燃墟的仇恨所凝聚起来的。我不是
很清楚为什么他们能够下定脱离燃墟支配的决心。

  一万两千人已经不少了。战士们以五六艘中型飞艇为中心,在海床上铺开了
一大片。

  能够带出五六艘中型飞艇已经不错了,而且这些飞艇大多都是为了装补给品
用的。如果我不能够及时和他们取得联系、或者出现什么意外的话,那么这些东
西至少能够他们撑上两三天。

  我在队伍里见到了古斯塔夫和阿莱格里亚。前者和我曾经关系还算融洽,是
个丑陋但是性格温柔的大块头男人;而后者曾经则和我有过矛盾,不过那些矛盾
也早已沉没在了时间里。

  他们和我寒暄了几句,大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为了单纯的目的
在暗面打拼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他们带我进了其中一艘飞艇。飞艇里面如我所想,被补给品塞的满满的,不
过总归是在里面给人留了些许可以活动的空间。

  毕露兹正在里面陪伴照顾着初邪。作为旧反抗军中不多见的女性领袖,毕露
兹和初邪的关系曾经算是非常要好了。

  初邪躺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正在输液。她断掉的手被戴上了理疗设备,
脸上的伤也经过了精心的处理。之前虽然被燃墟伤到,但除了手之外都不算太重,
最大的问题还是脱水和饥饿带来的虚弱。女孩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息,看起来精
神还算不错。

  毕露兹他们都是知道我和燃墟计划内幕的人,所以并没有把我看成是背叛者。
他们放心的让我和初邪单独呆在了一起。

  当飞艇只剩下我和初邪两个人之后,我轻轻将手放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初邪没有拒绝我的动作。

  「手还痛不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安详。

  「打了一点点麻药,所以不痛了。」初邪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我从那抹笑容
里读出了我所预想到的情感……

  我们两个相互对视着,沉默了很长时间,或许我们都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
么。

  最终还是初邪先开了口。

  「我承认……你是对的,燃墟也也是对的……终归还是我有些天真了。可能
是因为幻想被打破了,无数人因为我倔强的想要打开一条通向真实的道路而死,
所以很内疚……在看到那些苦难和不公的时候,我的视野就被挡住了。」

  我一直都知道,初邪的负罪感是她那种执着反抗的决定性因素。她在这件事
情之后能够重新冷静下来审视曾经的选择,这是绝大多数人所做不到的,尤其是
男人……

  「我一直以来最错误的地方,就是搞错了战场……」女孩叹气。

  「为什么这么说?」我轻声问。

  「燃墟夺走了反抗军,所以我一直就把他视为敌人,一直觉得就是因为他统
治的方式,所以导致了一切的一切。我被恨意蒙蔽了双眼,所以做了蠢事。其实,
我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让平民们的日子好很多很多……」

  「该怎么做?」

  初邪自嘲般的笑笑:「因为目光短浅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呀……那些克扣着
平民粮食、靠着手里面的特权作威作福的战士们……蒙蔽了他们双眼的是对饥饿
和无助的恐惧。他们怕自己变成那些被自己剥削和欺压而食不果腹的平民,所以
他们只能够看到手里现在紧紧握着那一点权力。」

  初邪用手指指了指胸口:「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所要做的就只是告诉这些战士,该向前看。我
们终究有一天会出去。当我们回到原来世界的时候,那些被他们所欺压的人都会
重新变得平等,而他们手中那些现在可以带来安全感的权力,将烟消云散。」

  我点了点头,终于算是明白了燃墟之前所谓的' 那条路' 指的是什么。正如
他所猜测的那样,初邪在经历了这一切之中,终于看清了燃墟想让她看清的东西。

  「是了。我们就快要到光面了,只要借着这道燃起的希望,把这个想法传播
到每一个战士的心里面就足够了。他们会明白的,自己该用剩下的时间去弥补自
己之前的恶念。人们就会重新拾起尊严……」我说。

  初邪嗤笑了一声:「所以我还真是傻……早就应该想明白这个事情的……」

  「能把这件事情看明白的,也就只有你和燃墟了吧……虽然你比他晚了一些。」

  初邪拍了拍我的手背:「抱歉……让你不得不替我做出那个选择。」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我当上佣兵的那一刻开始,
我就从来没有过退路,所以我没有做出错误选择资格。我过这种选择,代价就是
最珍贵的东西灰飞烟灭。」

  「是啊……我不一样……曾经不管什么事都有人可以帮我担着。一次不行可
以试第二次,只要努力,就总有可能的一天。先是燃墟,然后是奥索维,现在又
是你……我也该要学着长大起来了……」

  女孩微笑着感叹,轻轻摇着头。

  我也笑着。

  我明白,我替她做了选择,又给了她找到道路的机会,让她重新抬头看向了
远方,她很感谢我。但是,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件事情。

  改变不了她最初在被禁锢之时对我说过的话。

  我们所注视的方向,终究还是不一样。

  「贪狼,谢谢你……」她用晶莹剔透的双眼看着我,颤声说道。

  我点头,对她微笑着,示意她无需在意。

  「真的很高兴,能喜欢上你。」初邪柔声说着,温柔的笑起来,泪水却止不
住的流下来。

  「那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我轻声对她说,抓住这最后一次的机
会抚摸了她的头发。

  「可能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忘记,曾经被你爱过。」女孩擦了一下眼泪,努力
用平静的声音说。

  「那就足够了。」我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然后起身离开,将她一个人留在了
这里。

  我走出飞艇,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曾经属于暗面的灰红色不知道曾几何时已经蜕变成了属于光面的清澈蓝色。

  我们头顶天空的颜色,都可以被我们的努力所改变。我们唯一无法改变的,
就是另一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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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遥远曙光

  我们迎来了一段和平而宁静的日子。仿佛大家都在拥抱着一种安详的感觉,
带着来之不易的微笑,开始眺望着未来。

  初邪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她利用反抗军内部的通讯网络对负责作物培育飞
艇的战士们进行了单方的广播,点明了在不远的未来战士们和平民们之间的利害
关系。

  就算再愚蠢的战士也知道,等到快要出去的时候再试着平等对待平民,就为
时已晚了。趁着条件仍然艰苦而未来并不明朗的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开始尽量对
平民展现自己的善意。

  于是,会饿肚子的人多了,但是勉强能够吃饱的人也多了。压迫和欺凌慢慢
的在减少,那些曾经被欲望所控制的战士甚至开始主动而尽责的维持起了秩序。
能够尽量减少平民自己之间的恶行,战士们就会赢得足够的好感。

  虽然一切仍然夹杂着痛苦与磨难,但事情毕竟开始变好了。

  相对应的,第三军团甚至可以算是一片世外桃源了。

  就算是增加了一万多张吃饭的嘴,也并不能从根本上影响战士们的生活质量。
要知道,原本我们的补给设备是给十万人准备的。

  如果保持和反抗军内部战士们那种生活水平的话,我们节省出来的食物大概
能帮助几十万平民吃饱肚子。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的战士们有权利享受这
些东西,他们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保卫了新人类。

  按照燃墟所说的,我做了军备,以期在我们登陆光面的时候起到必要的作用。
凭借威信和士气,整个军团已经被凝聚成了铁板一块。要知道,第三军团已经是
新人类中战绩最为辉煌的部队了。

  身边的伙伴们已经习惯于在清早起床之后登上最上层的甲板,尽情呼吸那变
得清凉而新鲜的空气。他们终于可以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了。

  我也一样,只是心中被挖出了一大片无法填充的空白。

  心里面没有悲伤,因为我早就看清了自己选择可能会带来的结局。我没有做
错什么,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在Fey死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埋
葬Fey的时候,我清晰的告诉过自己,如果她可以不死,那么我宁愿从来没有
认识过她。

  而我对初邪的感情,要远胜于Fey。所以这足以让我超越这段恋情终结所
带来的悲伤。

  心中所拥有的甚至不能叫做空虚。空白就是空白,并不是空虚。

  初邪所在的那片重量,被移除的一干二净。我现在就像是一个被搬空了家具
的房间,只留下了洁白的四壁和冰凉凉的地板,只有些许划痕和印记证明着某种
东西曾经的存在。

  我果然成熟多了。如果悲欢离合只是人生命里瞬息就可以划过的流星,那么
我只要静静的欣赏就可以了。

  然而唯一无法改变的是,在深夜的梦中,你会无数次看到流星闪光在瞳孔中
灼烧下的伤痕。

  在不经意之间,我再次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会笑着聆听伙伴们的谈笑,偶
尔指摘一下年轻人们的剑术,跟着方先生学习新的剑招。只是,我说话的次数越
来越少。

  从那一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初邪。

  旧反抗军的飞艇群距离第三军团的指挥飞艇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如果我想的
话,几分钟之内就可以见到她。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胆怯,又或许是
怕她的身影会把自己内心那近乎无尽的空白在呼吸之间变成疼痛。

  吃完晚饭之后,我就会回到奥索维曾经拥有的那个小小的房间。有的时候我
会翻一翻他所留下的书,有时候则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床上,一直到深夜为止。

  我知道,自己的举动并不正常。因为想要接受初邪的离去,我需要的是很多
很多的时间。在那之前,我希望自己能够尽量减少自己的痛苦。

  所有的同伴和下属都非常默契的配合着我。他们从来不提任何关于初邪的事
情,也没有对我嘘寒问暖。他们知道,自己正常的生活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是
我自己才能够解决的。而我要做的就只是让时间替我带走一切,然后重新和他们
汇合在一起。

  只是我明白,时间带不走一切,只会帮助我们接受现实,至少对人类来说如
此。

  里奥雷特们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你们人类时间短暂。

  为了将初邪尽快的从我的脑子里淡化,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练剑。指挥飞
艇的甲板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我们的武术道场。

  方先生真的是懒得动了,所以唯一能够跟我在无能量下过招的就只剩下了方
不凝。

  最初的时候我们两个总是不得不让其中一个人使用能量来控制剑招的危险性,
但是到后来,我的剑术终于跟上了方不凝的步伐。我们两个会以让旁人瞠目结舌
的速度连续打上十几分钟,直到累的挥不动剑为止,而且总也分不出胜负。

  当我使用普通制式长剑的水准达到了和神宫极为接近的程度之后,方先生短
暂的剑术教导也宣告结束了,虽说他几乎没有教什么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凝
在和我实战而已。

  不凝和我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似乎真的把我看做了名副其实的师兄。

  变得沉默寡言的我,被她当做了最好的倾诉对象。她和我讲了很多很多关于
大师兄秦人和她之间的故事,而字里行间则无法抑制的流淌着她的思念。

  秦人当初所在的公会早已被Dreams吞并了,而作为首席战士的他现在
毫无悬念的成为了破霜麾下颇受重视的角色。但是我没有劝说或是鼓励不凝去找
他,因为我知道这种事还是需要当事人自己来拿主意才行。

  我想,大概没有人可以真正给其他人勇气。

  在方先生的指导下,年轻人们的战斗水准以难以想象的程度在上升着。胡狼
和胖子进行过一次高能量的对抗,似乎能量等级已经超过了五级的样子。以他们
那种相互之间不服输的风格,现在应该基本都处于这个水平。

  唯一不一样的是小龙雀,这个继承了和梅尔菲斯相似基因的天才,在战斗技
巧上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她甚至可以在压制三个能量等级的条件下打赢阿杰他
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看着她鬼魅的身手、变态的反应神经和超常的身体协调性,我不得不承认,
基因工程的造物确实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望其项背的。

  这天,我终于忍不住叫着龙雀和我交了交手,然后我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和阿
杰他们打的时候其实还有所留手。在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之时,龙雀发挥了远超
自己平时水平的能力。

  方先生的教导极大的发挥出了小龙雀本身的天赋。虽然她现在赢不了我,但
那只是因为她在身体条件上还不够完美。再过上三五年,等她的个子发育起来,
体力随着上升,我是一定打不过她的。

  当她的那把短刀被拿在手里的时候,我就好像面对着一条露出了毒牙的毒蛇。
和我们这些战士使用武器的感觉不一样,龙雀的每一次攻击和防御性移动都带着
一种生物性的印照,仿佛那柄武器并不是一支被拿在手里的工具。

  我反手持拿着神宫,选择用我最不擅长的贴身方式和龙雀打在一起,以期能
够得到一些锻炼。而且,当金属刀刃相格,碰撞迸发的火星落到手臂上的时候,
那种刺痛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突然从船顶的远端出现了。我用余光扫过去,赫然发
现那是毕露兹带着初邪飞了上来。

  瞬间的走神,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格挡动作微微的凝滞,让龙雀的
刀脱离了我的防御范围,在上臂留下了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口子。伤口不算太浅,
血很快就流了我一手。

  「啊!对不起!」小龙雀失声说道。她已经尽量收手了,但在那种情况下还
是太勉强了。

  「呵呵,这局可要算你赢了。」我轻轻松松的开了个玩笑,捂着胳膊飞了下
去,准备去医务室。阿杰想和我一起,我挥挥手没让他跟过来。

  在战斗中走神,然后还被小姑娘给砍伤,这让我感觉有点难为情。但这似乎
也是一个不错的借口,我像是要逃跑一样,在初邪出现的时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里。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胸腹之间那纠缠粘稠的感情,所以我不想看见她,至少现
在不想。

  进了医务室,我找到了已经变得很熟悉的拉格妮丝。

  「好不容易打完了仗,还是不老实……」她漫不经心的帮我用理疗器焊好伤
口,擦了药,又仔细的做了包扎。

  「你这里现在挺闲的啊,我在这休息休息可以吧?」我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伤员啊……」我胡乱找了个可笑的借口。

  拉格妮丝随便应了一声,没有理会我这个没有诚意的解释。

  「随你便。但是别乱动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

  我笑笑,看她似乎不想再理我的样子,于是直接挑了张病床走了过去。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伤口带来的疼痛感上。然而我的尝试并
不成功,初邪的影子不断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压制下去的想念像幽灵一样挥之不
去,想要把深爱的女孩完全从生命里蒸发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我这边。是为了我?还是有别的事情?这是
一种折磨人的念头,可我却无法阻止它的诞生。

  躺了三十多分钟,我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醒醒。」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一根手指头很不客气的戳着我
的脸。

  我睁开眼,看到了卡门一副阴沉沉的表情。扫视了一圈,似乎拉格妮丝并不
在医务室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别戳我啊。」我无奈的说。

  「有没有这么严重,真把自己当伤员了?不知道还以为多严重呢!这么娇气!」

  「我不是……」本来准备解释,但最终还是没能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这
种胡乱编造的借口会让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堪。「找我干嘛?」

  「龙雀不太对劲,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笑笑:「是不是打赢了我太兴奋了?」

  「别废话了,你快起来!」

  卡门这家伙脾气真是不太好,可能除了梅尔菲斯之外没人能制得住她……

  我离开医务室,去了大厅。在大厅的一张沙发上,我看到了初邪。她坐在那
里,用双手捧着一颗青苹果,小口小口的吃着。毕露兹坐在她旁边。

  目光相对,我们都没有避开对方的眼神。并没有点头示意,也没有微笑。我
们都知道,微笑对我们而言只是虚伪的表情,我们也并不需要示意。我们曾经对
对方太重要了,那并不是现在凭借简单的示好就能够抹平的情绪。

  看到那个眼神,我却觉得平静多了。我们很默契,很清楚对方需要怎么样的
一种态度来度过这段时间。她没有做让我难受的事情,我也一样。

  我不再看初邪,快步向小龙雀走去。她坐在大厅另一边,被阿杰他们围在中
间。胡狼不知所措的在旁边转来转去,很慌张的样子。

  「她怎么了?」我拨开他们几个,问道。

  「不知道……」大家纷纷说。

  小龙雀坐在那里,目光呆滞而面无表情。她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像是在
和什么人说话。这么一看还真是有些骇人,像是中邪了似得。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其他人。

  「二十分钟以前!之前她还挺好的,跟你打占了点便宜,心里喜滋滋的。结
果一转头就这样了!」胡狼跳着脚,急的不行。

  我打断他:「别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么围着没用。艾丽娜,你过来
看着她,别让她突然乱动伤到自己或者其他人,累了就让人换班。」

  话刚说完,小龙雀就站了起来。艾丽娜抬手想要拉她,被我阻止了。

  「跟着,别拦她。」我说。现在我们毫无头绪,只能由着她自己动,说不定
还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像是在梦游,但是小龙雀走路走的又快又稳。我们跟着她出了大厅,又
随着她重新飞上了飞艇顶部。

  小龙雀站在平台最前面,远远的看着迁徙队伍的方向。我也看过去,然后看
到了一个人影正向这边飞过来。

  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着那个人影慢慢靠近,我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似乎我们有麻烦了。

  飞过来的那个家伙,名字叫做修拿。

  无论是发型还是装束都没有变,一如我第一次在去往海蓝大陆的港口见到他
的时候一样。但是他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不见了,那张脸看上去带着一丝激动。

  龙雀在看到他之后,眼睛恢复了清澈,嘴里也不再嘟囔了。我看她回复了神
智,连忙抓着她询问起来。

  「刚才怎么回事?!」

  龙雀抬起手,指着正向我们飞过来的修拿:「他刚才一直在我脑子里说话,
问我在什么地方。」

  「你认识他么?」

  龙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应该是没见过,但是感觉非常熟悉……像他
……」

  我知道龙雀说的他是谁……毕竟修拿是编号00的试验体,而梅尔菲斯则是
02。

  虽然还想问的更详细一些,以便在修拿过来得时候能多少占据一点主动,然
而修拿飞的很快,转眼之间他就落在了平台上。

  我拔出了神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看到我如临大敌的样子,所有跟上来的
家伙也都做了同样的事情。胡狼和艾丽娜将龙雀挡在身后,卡门和我站在一排。

  「胖子!把戈兰多尼和杨都叫上来!!」我吼道。

  我没有忘记,很久之前的【穹顶之役】,修拿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进入了半决
赛。这是让人无法想象的成绩,面对这种家伙我必须保证己方拥有足够的力量。

  修拿站在距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我们,没有拿出他的武器,甚
至连另一只手上的能量盾牌都没有展开。

  「贪狼,好久不见。我不是来打架的。」修拿对我挥了挥手,用诚恳的声音
说道。

  我没有轻信他的话,而是指了指后面的龙雀:「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修拿耸了耸肩。

  这个家伙从最初认识的时候就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琢磨的诡异感觉,现在他站
在那,像是一团漩涡。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继续问。

  修拿踟蹰了很久,然后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我要和她谈谈。」

  我仔细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实力的差距。如果说他一个人的实力大体相当于一
个由高级战士所组成的队伍,那么我是不是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和他进行单独的对
话呢?

  经过思考,我觉得现在的我就算没办法和他交手,也至少不会落到任他宰割
的地步。想到这里,我便指示大家留在原处,一个人向修拿走了过去。毕竟有些
事情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或许连修拿都不知道我掌握了很多和他们相关的信息。

  看到我走过来,修拿坚硬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他迫不及待的迎过来,
开口解释。

  「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信,我和她其实……」

  「你们是基因工程实验室的产物,所谓的完美人类,你是想说这个么?」我
说。

  惊讶的神情从修拿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他顿了一秒:「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和她是实验室的00号试验体。很巧,02号是我的朋友,一切都是从
他那里得知的。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没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过。」

  「啊……我想起来了……」修拿自语道,「穹顶之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
对么?那个时候看着他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真的是和我一样的啊。没想到
除了我们,实验室还有别人活了下来。」

  虽然我们谈话的内容有些沉重,但他的样子却十分轻松,就好像完全没有把
那个时候的事情放在心上。

  「据我所知,你破坏实验室跑出来的时候,龙雀还在幼儿期,也是你把她带
出来送往孤儿院的。」

  修拿将目光转向了后面的龙雀,眼睛里闪着充满某种情感的光色:「龙雀…
…她叫龙雀吗?名字起得真不错……」

  「那个时候你丢下了她,现在为什么又找回来了?」我侧移了一步,挡住了
他的视线。

  「我会解释的,你把她叫过来,我一起说好啦。」

  交谈了几句,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了——修拿说话的
神态看上去有些天真无邪,就像是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少年一样,这和奥索维正
好相反。联想起他在港口的时候,冒冒失失来找我组队的情形,他好像这么长时
间以来一直没变过。

  我摇了摇头:「不行。你要对她说什么都好,必须先跟我交代,否则我不会
让你靠近她。」

  修拿一脸疑问:「为什么?你这么护着她啊?」

  「我朋友让我暂时照顾她,所以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修拿叹气:「唉,都和你说了我不会害人的了。啊!你那个朋友就是02号
么?」

  我点点头:「他现在的名字是死鸦·梅尔菲斯。在他回来之前,龙雀的安全
都是我的责任。」

  「嘿!还真是会起名字!我当时怎么就没起个帅气一点的名字呢,真是的。」
他笑着。

  看着他轻松散漫的神态,我的神经绷的更紧了。他越是胸有成竹,我就越担
心他会有什么掣肘我们的阴谋。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多事情了……和你说说应该也没关系。」修拿像是拿定
了什么主意,打开了话匣。

  「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修拿的话在我听来非常可笑,但我知道他后面还有话要说。

  「当初我从实验室逃出来以后,开始尽情的享受这个新的世界。我凭借自己
的能力,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然而,在不久之前我才发现,快乐的日子似乎
剩的不多了。」

  我点了点头:「基因炸弹,对么?梅尔菲斯说过,他大概只能活到三十岁。」

  「没错啊,我也一样。但是我找到了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全身一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梅尔菲斯应该有
救了。

  「什么办法?龙雀身上有什么秘密么?」我连忙问。

  「这个我现在没法说。但我知道一点,她当初被造出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控
制我。我的能力超出了那些家伙的掌控能力,所以他们必须要做一个能够克制我
的东西。技术基础大概是双胞胎感应之类的吧,总之就是如果我跑了,他们可以
通过杀掉龙雀的方法弄死我。所以,我不可能害龙雀的。」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你并不能证实你所说的话。恰恰相反,更大的可能性
是,龙雀拥有的能力是正好能够制服你的。你只要杀了龙雀,自己就再也没有了
克星。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修拿笑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早就去杀她了,你以为你们凭这点人能够
阻止我么?」

  「你也太自信了……」

  「其实啊,当时在穹顶之役,我可以拿第一的。」修拿这样说着,脸上竟然
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皱起了眉头:「你说这种话我就会信么?」

  「我知道你不信,可那就是事实啊。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那几个人是
什么水平以后,拿不拿冠军就已经无所谓了。但是如果我想要赢,就得杀掉他们。
我还是不太想杀人啊。像02号那样,太没水准了。」

  我知道他是在说梅尔菲斯杀掉辛加法罗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都
还会有些难受。虽然我不会再因为那件事情责怪梅尔菲斯,但终究还是没办法轻
易忘记。

  「你只是自己在那里说而已,力量这种东西,如果不是……」

  修拿打断了我的话:「那就让你看看我的力量。」

  「你现在是零级么?」我问。

  「能量等级啊,大概是6吧。可能现在到5了也说不定。」

  「那你凭什么能一个人打到前四?」

  修拿露出了一丝邪气满满的笑容:「因为,我可以……召唤恶魔!」

  我听到那四个字,一时间愣了:「你说恶魔?里奥雷特么?」

  修拿没有再理我,而是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接着我就看到了一幕令人惊恐
的景象。

  一头足足四五米高的怪兽突然就出现在了修拿的身后,那是类似于神话中才
会出现的牛头巨人。那只所谓恶魔的长角上装饰着华丽的金属箍圈,镶嵌了灵光
闪闪的各式挂坠,身上还披着一件硕大的披风。

  「凡人!因何而召唤我?」

  沙哑的嗡鸣声从恶魔的方向传了过来,我们所有人都抬着头,目瞪口呆的看
着那巨大的身影。虽然我们都习惯了使用人类能力之外的能量系统,但恶魔这种
东西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

  「米陶诺斯,你帮我把这些人都杀死,你觉得怎么样?」修拿笑呵呵的对恶
魔说。

  「这就是你这次的愿望么?」牛头巨人瓮声说道。

  还没等修拿回答,一道能量刃就从我身后斩向了那头恶魔。

  我不知道是谁发动了攻击,但是那道攻击却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恶魔的身体,
就好像目标完全不存在。

  「凡人,我此身并不在你们的空间之内。不需要浪费力气试图攻击我。」那
头大牛说着,用手划过了修拿的身体,那只足有修拿整个人那么大的手掌如同虚
像般从修拿身上透了过去。

  修拿笑着:「这就是属于我的恶魔,米陶诺斯。他可以实现我的任何愿望。
如果我要让你们死的话,也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呵呵,我可不信这种东西。」戈兰多尼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紧接着又
是一道能量刃砍向了修拿。

  「米陶诺斯,我的愿望是,所有对我的攻击无效!!」几乎是在戈兰多尼抬
刀的瞬间,修拿就立刻喊出了一句话。

  「如你所愿。」

  恶魔的话音刚落,那道能量刃就已经斩到了修拿面前。修拿没有动,恶魔也
没有动,戈兰多尼的攻击就那样毫无预兆的突然崩解了。

  最让我们无法接受的是,修拿没有使用能量护罩,也没有任何其他我们可以
理解的防御手段。他就只是站在那里,而戈兰多尼的能量刃则变成了粒子凭空消
失掉了。

  我们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处。大概也就只有恶魔能做到这种事情吧。

  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要被颠覆了。恶魔的存在让很多东西都产生了不确
定性,就连……

  「演戏演的不错啊。」初邪突然从后面走了过来,她咯咯笑着。

  修拿也在笑,不过已经不是那种邪恶的笑了,而是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

  「你把手背在后面干什么?」初邪挑衅的对他说。

  「我高兴。」修拿故意耍赖。

  「这个什么恶魔说话的声音,明明就是用CRK录下来的录音嘛。你别藏了,
我早就看到你手在背后捣鼓了。」初邪说。

  然后,在我们瞠目结舌的表情中,修拿挠着头,哈哈笑着将背着的手拿到了
前面。正如初邪所说,他胳膊上的CRK正亮着。

  「什么意思?」我愣愣的问。

  「啊,其实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恶魔什么的其实是假的,吓唬吓唬你们。」
修拿笑着说。

  所有人都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仔细想想这个恶魔所说过的话,其内容的
确都是可以事先准备好的,只要我们按照修拿所预料的做出反应,这个恶魔说出
来的话就会相当契合。而且我怀疑,他其实早就录好了好几种应对方式。只不过,
恶魔的出现实在是太过震撼,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脑力空间去辨别那种CRK录
音的特征。

  「你真行,这么快就能识破……」我对初邪说。

  「想想也该知道是假的了。怎么可能有满足人类一切愿望的恶魔啊。」初邪
摊开手耸了耸肩,然后很自觉地躲回了毕露兹的后面。

  虽然知道了修拿并不会召唤恶魔这么离谱的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头巨
大的牛仍然浮在那里,而且他确实也用某种方式抵消了戈兰多尼的攻击。

  「你玩这么一出把戏是什么意思?」我没好气的问。修拿的那种孩子气在这
件事之后愈发明显了。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能做到,所以就弄出来给你们看看。」

  「你怎么做到的?」

  「秘密。」修拿哈哈一笑带了过去。

  心里冒着一股邪火,但是我成功的将它压制了下去。毕竟和梅尔菲斯打了很
多交道,被他弄得脑门冒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对控制怒气还是很有心得的。

  不过仔细想来,哪怕是凭空制造幻象这种能力,如果能够纯属的运用在实战
里面的话将是非常可怕的。且不说恶魔这种东西强大的威慑力,哪怕他只是模拟
出来一些能量攻击就够可怕的了。在不明白修拿能力的原理之前,我们拿他大概
根本没办法。

  「就算你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吧……可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龙雀跟我一起走。我能保证她的安全。」

  「安全?在这种地方,我们的力量保护她是足够了。况且,你连基本的补给
品都无法保障。还是说,你想要强行抢走她?」

  「我说了啊,我要和她谈谈。是不是要跟我走,还要由她决定。」作为一个
拥有强大能力的家伙,我不得不承认修拿的耐心特别好。

  「如果她不同意,你准备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和她谈谈的话,那我也就只能
把你们都打倒了。你权衡一下吧,多出我这样一个敌人对你不是什么好事吧?」

  修拿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威胁我们,而是在说一个简单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
我选择了妥协。

  我将龙雀叫了过来。在小女孩靠近的时候,修拿的神色终于变了,激动的情
绪微微占据了他的双眼。

  「你为什么能在人脑子里面说话?」小龙雀过来以后立刻就扔出了一个问题。
看来之前修拿通过感应来和她沟通的经历让她耿耿于怀。

  「我能心灵感应的就只有你一个啊,龙雀。我的名字是修拿。」

  修拿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蹲下来,对小女孩伸出了手。龙雀不是很情愿的
和他握了一下,却全身一震,再也没有放开手。

  这情形让我心脏一紧,但似乎龙雀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我见过你……是不是?」龙雀轻声喃喃道。

  「是的,在你只有一岁的时候。我抱过你。」修拿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龙雀的
小手,温柔的说。

  人类根本不可能有一岁之时的记忆,但龙雀毕竟不是普通人类。

  「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对方缺失的那一部分。所有人活着都要有一
个意义,我一直在试着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当我发现自己的力量可以让我达到
任何目标,获得任何东西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就都失去了意义。然而唯一证明我
仍然是人类而不是神的,就是你……龙雀,只有你对我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唯一
需要在乎的东西,也即是我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才刚刚认识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我在一起,我们将会永生。如果我们携起手来,
我们就真正的可以超越人类,可以去寻找我们真正的存在意义。」

  「可是我不需要那种东西。」龙雀对他摇了摇头。

  「你会长大的,会经历很多事情,然后终有一天你会发现,那是每个人都想
要的东西。」修拿说道。

  「那和现在的我也没有任何关系。」龙雀坚定的说。

  修拿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龙雀的手:「我会尽量呆在你能够感觉的到的地
方。如果你需要我的话,就叫我。没事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话,增进增进感情嘛,
哈哈哈。」

  在我眼里,修拿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在面对我们
的时候,就好像戴上了一副栩栩如生的面具。而只有在他拉住龙雀的手的那一瞬
间,那些表露的感情才真正属于他。

  「超越人类……你是说成为神?这种神棍似的蛊惑也太低级了。」我看着龙
雀跑回其他人那里,然后对修拿说。

  「你们根本不懂,我只是在说事实。曾经【神都】对你们来说是个游戏,而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是一样,而最重要的是,这是个我想赢就能赢的游戏。」

  修拿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龙雀微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就飞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屑对我们解释,也不屑对我们警惕,这家伙着实没有
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虽然梅尔菲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样,但他终究比修拿
要更有人性。

  我回头看向龙雀,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修拿的「突然袭击」让大家都有些神经过敏,好在终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
乱子。我们回到了飞艇里的大厅,想让自己从重压中微微缓口气。

  胡狼他们扎成一堆,围着龙雀问三问四的。我坐到比较远的地方,思考着修
拿带来的一系列信息。

  龙雀的人生是由梅尔菲斯所塑造的,现在他生死不明,已经没有人能够替龙
雀做任何决定了。我不知道在龙雀的眼中梅尔菲斯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可以
确定的一点是,她一直都在等着他重新出现。

  但这种等待非常病态。如果非要做比喻的话,那就好像一只在等待主人回来
的毛绒玩具。静静的,没有任何思考,无法决定任何事情,就只是被摆放在窗台
上或者橱柜的角落里,等着再次被捡起来。

  这种情况在慢慢的改变,因为她身边有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在陪伴她,给她
看了无数种可能的生活。

  那么,在现在这种时候,龙雀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真正知道梅尔菲斯和龙雀关系的就只有我而已,或许连卡门都不清楚。因为
卡门对小龙雀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对她最好的家伙。但在卡门看来,龙雀应该只
是梅尔菲斯的妹妹,所以才会尽心尽力的替他照顾她。

  以卡门的性格,如果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事情,估计会放弃吧,她不会再停留
在梅尔菲斯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没法替梅尔菲斯说什么,因为我无论说什么都
可能是在帮倒忙。

  那么龙雀的未来到底应该通向哪里呢?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梅尔菲斯可以替
她做决定。可如果梅尔菲斯再也没办法回来的话呢?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我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那就是在龙雀自己做出决定之前,帮梅尔菲斯看好她。

  「你过来干嘛?」卡门没好气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我看向她那边。卡门坐在沙发上,而初邪正要坐到她对面去。毕露兹和我们
这些人都不是很熟,所以只是安静的陪着初邪坐在那边。

  「这边有苹果吃啊。」初邪笑着举起手里被吃掉一半的苹果,「而且啊,正
好想和你聊聊呢。之前苦苦用了那么多复合法阵作战,我还是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你说她……」

  「我没兴趣和小屁孩聊天。」卡门冷冷的刺了初邪一句。

  初邪皱起了眉头,很明显没有料到卡门会是这种态度。虽然最初见面的时候,
两个人都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但自从梅尔菲斯落入深渊,她们已经很久没打过
嘴仗了。后来因为都是女生而且魔力造诣较深的缘故,卡门也和初邪走的特别近。
即使有的时候少不了抬杠斗嘴,但这种态度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怎么回事啊?受刺激了?」初邪感受到卡门的敌意,不太高兴了。

  「受刺激的人是你。别在这烦我,我和你没话说。」卡门看上去并不是因为
心情不好而说的这些话,而是着实摆出了一副轻蔑的样子。

  「我没得罪你吧?干嘛说这种话?我们不是经常聊天的吗!」初邪生气的说。
不管怎么说,大家一起共患难了这么久,就算不说是朋友,也要算是重要的伙伴
了。这时候摆出这种态度,谁都忍不了。

  「不是一路人,最好还是别说什么' 我们'.」卡门依然一脸冷漠。我似乎感
觉出来,卡门这个态度和修拿那件事情并没有关系。

  「你又哪看我不顺眼了?还是找我当出气筒?」初邪调整了一下情绪,大度
的笑了笑,开始调侃卡门。

  「根本不知道该珍惜什么的家伙,看着就烦。给自己写好一条条的可笑原则,
然后在为了这些原则放弃自己珍贵东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悲壮呢,特别高看
自己,对么?说到底,你就只不过是一个根本不知道该把握住什么的天真小姑娘
而已!」

  卡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连讽带刺,初邪被她给骂愣了,我也一样。

  我这才知道,卡门对初邪态度大变,竟然是因为我。

  准确的说,是因为初邪和我分开这件事情。

  不过我随即一想也就明了了。她没了梅尔菲斯,大概一直都很羡慕初邪和我
能好好的在一起吧。而当初邪和我分开的时候,卡门的同理心就爆发了,一种
「别人特别想要,你却不知珍惜」的怒气占据了她的脑海。

  初邪这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卡门在说什么,她脸涨得通红,偷偷向我这边
瞄了几眼。我装作根本没注意她们吵架的样子,没有去看她。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没资格和我说这些!!别拿你自己所认为的
那种感情强加在我身上!怎么就天真了?我认为那么做是对的,所以就做了选择。
你看不惯就说是天真?真可笑!」

  「我告诉你什么是天真,天真就是把什么都看得特别完美,稍有不如意就掀
桌子!那是三岁孩子才会干出来的事情!」

  两个美丽的女人吵架虽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但至少比之前那种阴冷
的对刺要好一些。唯一让人不爽的地方在于,话题是和我有关的,而且声音已经
大到我没办法强行无视的地步。

  初邪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根本不是完不完美的问题,也不是你所谓
的什么可笑的原则,而是未来!无论现在路旁的风景多么好,当你知道前方有悬
崖所在,继续走下去的唯一结局,就是让我们彼此越来越恨对方!怨恨着对方将
自己带到悬崖里面!所以,当看到悬崖的时候就不要再继续走,这不是最正确的
选择么!?」

  「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屁话!正确?错误?你需要做算术题还是需要一个法院
才能维持一段感情!?你最天真的想法就是自以为看的很远,带着理想化的念头,
眺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触及的未来。可是你错了!我们这种人,最应该抓住
的就是现在!什么都没失去过的小屁孩,才会像你这么大方的放手!!」

  我听着她们的争吵,恍惚间觉得卡门变成了自己。卡门和我一样失去过很重
要的——她和恶魔索安共同拥有的那个朋友,还有梅尔菲斯。她说出了我想对初
邪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因为我知道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种争吵更是没
有任何意义——只要无法挽回初邪的心意,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们都是这么傲慢……」初邪慢慢恢复了平静,因为她也明白这种争吵除
了让双方越来越失控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我自己的事情,我比所有人都清楚。
你们喜欢为别人做决定,那就去找一个愿意由你们掌控的人。你们不喜欢抬头看
未来,却又诅咒着抬头的人。你们越是这样,我就越发确信自己是正确的。」

  初邪抛下这些话,然后带着毕露兹离开了。

  自始至终我也没有和初邪交谈过。当女人决定了什么事情以后,男人除了接
受就没了多余的选择,尤其是当男人仍然爱着她的时候。

           ************

  没有了绊住脚步的东西,迁徙队伍稳稳的前进着。

  终于有一天,那一望无际的黑色淤泥所组成的地平线突然泛起了一丝绿色。
而当它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新人类等待这一天已经
太久太久了,新人类期盼着仿佛永远不会出现的尽头,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心力。

  和庞大的平民队伍相比,我们的机动性要高很多,所以三个军团都是处于整
个迁徙队伍最前端的,我们也是最先看到目的地的那群人。

  然而和绿色同时出现的,还有光面的主人。

  一支庞大的军队拦在了我们前放的道路之上,在光面的海岸线上构成了一道
坚不可摧的壁垒。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是,里林的军队一共有三十万。这个数目恰好是我们没有
信心抵抗的,于是毫无疑议,和里林的谈判就变成了最优先的选择。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涉足那片富饶的土地了。完成这最后一段旅程,新
人类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大家的情绪都高昂着,无论里林提出什么条件也会答应
的心态在瞬息之间就笼罩了整个迁徙队伍。

  作为战斗集团首脑之一的我,很快就收到了燃墟的传召。当我带着亲信赶到
燃墟那艘飞艇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的重要战斗力都已经到齐了,除了初邪和她
那边旧反抗军的人之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三大会长和主要下属、阿努比斯、梅尤、五百川……甚至连恶魔索安都赫然
在列。我之前甚至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迁徙队伍之中,而现在索安突然出现,
就说明燃墟一直掌握着他的动向。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人。

  「夏希……」我带着一丝惊喜,叫出了不远处那个女孩的名字。

  夏希快步向我走了过来,她看着我露出了令人怀念的温暖笑容。一时间,我
觉得那笑容成熟了许多许多,她已经不是那个敏感而冰冷的少女了。

  她张开双臂,和我紧紧拥抱了一下。这动作坦然而有力,她大概已经变成了
可以独当一面的女人了吧。

  「我很想念你……」她轻轻对我说。

  我松开她:「听说你退出塞怜公会了,现在单独一个人?」

  夏希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人,我和他在一起。」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站在那里的是五百川。我恍然大悟,这样想来,夏希
之所以变化这么大,也是因为身边有一个相当强大的人吧。

  五百川对我远远点头致意,我也礼貌的做了回应。他没有过来的意思,看来
性格是属于喜静的那一类。

  「你知道AZZA的下落么?贝琳说他大概已经……」夏希又问我。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女孩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她闭上了眼睛,深深的
叹了一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最后一战,战绩辉煌,对战士来说是一个
不错的结局了。」

  夏希拭去眼角的湿润,点头:「我明白。只是……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这个世界有唯一不该死的人,那
就是AZZA了。

  「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么?」过了一会儿,夏希重新看向了我。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想起了那些早已沉没在记忆中的过往。

  还没等我说话,夏希就已经开口了。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不过很抱歉,看来我们两个的路并没有能够在一
起。」女孩柔声说道。

  我释然而笑:「对啊。五百川是冒险者,那边的世界终归比佣兵要有意思的
多。」

  「是的,很有意思。」夏希也在笑。

  「人这一生,总是想着要去往某个地方……但未来只是一条在黑夜中的公路。
停下来以后,回头看看,发现和自己想走的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缓声说道。

  夏希似乎也感觉出自己触动了我的某个地方,她没再说话,只是牵住我的手,
轻轻的握了握。

  我感激的对她点了点头,目送她回到了五百川身边。

  我和这个女孩曾经产生过的羁绊已经被时间冷冷的冲刷成了模糊不清的样子,
但我觉得这还不错,至少我们都没错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个时候,燃墟似乎也准备好了。这次他把我们叫过来,就只是为了一起去
和里林谈判。我们并不是为了帮他保驾护航,也不是为了向里林展示力量。燃墟
大概是想让我们这些新人类之中拥有力量的中坚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所以连身在阴暗面的恶魔索安都来了,虽然他在这里的敌人并不算少,但毕
竟所有的新人类都要先面对里林那边的问题。

  迁徙队伍在距离光面只剩下一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我们这些被召集来
的顶级战士们随着燃墟一起飞向了等待着我们出现的里林军队。

  里奥雷特的军队也好,汞先生自由军的军队也好,我都已经见识过了。但唯
独里林的军队让我产生了完全不同层次的畏惧感。

  那些里林的战士们身披鲜亮整齐的铠甲,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星河。而在他们之中,又有无数穿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装
备的高级战士,他们组成了让人无法直视的海洋,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错落有致的阵型排列,充满魔力波动的军团级法阵,都是专门属于能量
作战的军事知识。我是新人类中对能量战阵最了解的人了,但相对于里林来说,
我只不过是跟奥索维上过几堂理论课的小学生而已。

  一旦打起来,新人类将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迅速剿灭,这是我唯一可以确
定的事实。苦苦的龙卷风法术,是新人类唯一体会过的军团级法术能力。而里林
所掌握的法术,则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

  面对这种军队,我们只能给予羡慕和敬意。

  我们这近百人的队伍在接近里林军团的时候,里林那边也派出了使者。

  但那仅仅只有一个人,就好像在嘲笑我们人类的胆小。

  这个穿着白色长袍银色胸甲的女人我曾经见过,当我来光面抢夺神都结晶的
时候,现身拦截我们的就是她。她以优美绝伦的剑姿力扛人类最强大的两个战士,
并且还差点摧毁我们赖以撤退的船。

  她的腰间两侧悬挂着一黑一白两把剑,后背却背着一只漆黑的剑鞘。这个打
扮在所有人看来都显得有些奇怪,只有我知道,当她把剑插进那只剑鞘的时候,
所迸发出的力量有多么的恐怖。

  如果我没记错,奥索维曾经告诉过我,这个里林少女的名字叫做艾希娅·心,
她在这片土地上被称作「死荒魔女」。

  令人意外的是,燃墟并没有作为代表出来和这个里林说话,站出来的是迦施。

  「我们作为人类的成员,在此对光面的主人表示敬意和尊重。」迦施用了非
常体面而温和的措辞作为开场白。

  然而女孩并没有任何回应,她垂着手站在迦施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就像是一只危险的海鹰,冷静的俯视着悬崖下纷飞的水鸟。

  迦施有着强大的战斗力,同时也有着极强的交涉能力,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
态度而产生任何动摇。

  「我们从暗面的中心跋涉而来,并不是想要侵犯你们的领土,只是想要回到
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如果你们能够给我们提供一条回归的道路,我们将感激不
尽。我们将尽最大的能力保证,不会侵扰你们的世界。你们可以采取任何方式监
督我们的行为,这是我们的承诺。」

  迦施三言两语就将我们的目的和诚意表达了出来,任何人都指摘不出他代表
人类宣言中的毛病,所有人都翘首企盼着来自里林的答复。

  女孩缓缓的抬起手,指向了我们的背后,扔下了两个冰凉的字眼。

  「回去。」

  我听到了窒息的声音,所有人的呼吸都慢了那么一拍。

  迦施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去了,身后是死路。只有通过神都,
我们才能回去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那就死在这里。不许再前进一步。」

  毫无转圜可言的答复,没有道理可讲,甚至连申辩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给我们
留下。转瞬间的惊讶和绝望滑过我们这些人类的心头,紧接着就是开始燃烧的愤
怒。对里林傲慢的愤怒,还有对命运的愤怒。

  「我们是一定要穿过光面的,所以那就意味着战争,对么?人类对里林的战
争,你能够代表里林做出这个决定么?我们这里有几千万人类的成员,你确定真
的要和我们两败俱伤么?」迦施的声音愈发沉闷,也愈发冷静。

  他面前这名超凡脱俗的少女发出了冷笑,那笑声如溪水一样悦耳,却含着从
雪山上融化之时所带的刺骨寒意。

  「几千万人……你以为我们是一次以千万为单位屠灭你们人类么?两败俱伤?
哈,你们实在是太无知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里林屠戮过人类?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种问题迅速的翻涌了上来,又很快平息了下去,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现在而
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就能够触摸到希望的时候,我们竟然再次被阻挡在了此地。没有人能
够接受这个事实。可我们也知道,我们的战士也接受不了另外一场惨绝的战争了。

  「我曾经听人讲过一个故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而面无表情的燃墟突然开了口。

  他缓缓的从后面踱了过去,那把沉重的巨剑被背在背上,他的每一步都在淤
泥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深深脚印。

  「那是一个关于恶魔与魔鬼的故事。」燃墟走到了女孩的面前,丝毫不在乎
女孩充满了敌意的目光,就像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在地底深处,有一片沉浸在毒气和黑暗尽头的土地。这是一片由鲜血浸透
的土地,穷凶极恶的恶魔和狡诈奸猾的魔鬼在亿万年之中在这片土地上相互征战
着。无穷无尽的恶魔从烈焰和硫酸之中诞生,冲向铺满了无数尸体的战场,而魔
鬼则用尽奸计和阴谋,一边偷取着恶魔的力量一边残杀着自己的敌人。这是一场
没有终结的战斗,恶魔们无法摧毁魔鬼们的世界,魔鬼们也不可能消灭每一只恶
魔。他们受诅咒的灵魂在时间和战争的煎熬之中永远无法安息,旷日持久的征战
烧尽了时间和空间,却无人可以赢得这场战争。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做地狱。」

  女孩冰冷轻蔑的眼神在燃墟的嗓音中发生了一丝改变,流露出了一点点的光
彩。

  「你是想说,战争就是地狱么?虽然故事听上去很有感染力,但不要忘了是
你们人类将战争带到我们这里的。」她说道。

  燃墟抬起头看向女孩,他展现出了令人心悸的笑容:「不,我想说的是,里
奥雷特就是所谓的恶魔,而你们里林,就是这个故事里的魔鬼。」

  女孩先是眨了眨眼,然后轻轻歪了歪自己的脑袋,她的眼里再次充斥了轻蔑。

  「那这样看来,这个故事远远比我想的要无趣。」

  燃墟没有理会女孩的评价,他继续说道:「而给我讲述这个故事的人,还告
诉了我一件事情。那就是魔鬼的王有一个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永远都会兑现自己
的诺言。」

  女孩皱起了眉头,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燃墟,眼神中也多出了一点点的疑惑和
迷茫,似乎努力想要回忆起什么事情。

  「而你们的某个王曾经说过,如果有人不使用魔力就能够击倒他的话,他就
会满足对方的愿望。那么现在,我要代表新人类,挑战你们的王!」

  当燃墟吼出了他的要求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足足安静了十几秒之
久。

  然后,女孩身上冰冷的气息像是融化了一般,她笑起来,笑的肩膀都在微微
颤动。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成那个样子,但那不是某种轻蔑的嘲笑,也不是因为
燃墟说的事情很滑稽。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女孩一边笑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她花了
好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但你们人类要明
白一点。」

  她抬起手,用欣长的手指指着燃墟的鼻子:「你们可没有资格把我们称作奸
诈狡猾的魔鬼,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比我们要奸诈狡猾多了。」

  燃墟只是微笑,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知道,给燃墟将这个故事的人的身份只
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奥索维。我可没有忘记,奥索维是货真价实的里林。

  「千年以来的第一个挑战者……很好,他会很开心的。你们人类,总是会带
来一些意料不到的惊喜。」女孩柔声说道,「而且,你也为这场战斗等待了很久
吧?」

  燃墟没有回答她,但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孩没有说话,但她身后数百米外的里林军队就这么动了起来,为我们让出
了道路。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里林的触探吧,他们可以利用这种超脱五感的能力在
相互之间传递信息,连命令都不需要发布,几十万人的部队就可以有条不紊的变
换阵型。如果真的是要和他们开战的话,大概只有汞先生那支指挥团队才能勉强
和里林的触探指挥过一两招。

  「去吧,去奇法都德王城,人类。' 光嗣之王' 会在那里等你。」女孩大声
说道,「当你代表人类提出挑战的时候,我知道,他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所以,
你们可以一同上路了。」

  以一己之力挑战里林之王……我不知道燃墟是不是疯了,但他的宣告确确实
实的给我们打开了通向神都的最后一道大门。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件事情,
会让冷酷而决绝的里林妥协。

  唯一能解释的是,奥索维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并将这个计划告诉了燃墟。
可至于为什么里林的「光嗣之王」会留下那样一个承诺,死荒魔女又为什么会发
笑,大概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就在我们惊喜之下准备全体开拔的时候,女孩突然又拦在了我们的面前。

  「你们人类可以前进,但你们队伍中的里奥雷特不包含在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燃墟都皱起了眉头。因为没有人知道队伍里面竟然还
会有里奥雷特的存在。

  「有这种事情?」燃墟咂嘴,「有多少里奥雷特混在我们的队伍中?」

  女孩竖起了自己的手指:「一个。」

  在这个时候,破霜站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黑压压的平民队伍:「它就在那个方向。」

  我看到破霜的表情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然而这个时候我并没能理解他表
情变化的原因。

  「破霜,既然你这么积极,你就去把那个里奥雷特解决掉,如何?」燃墟对
他说。

  「我才懒得动。」破霜翻了翻白眼。

  「我去。」我说道。

  我自愿站出来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里奥雷特和我的羁绊很深,我至少也
要确定一下那个所谓的里奥雷特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联。

  燃墟点头以示同意:「不要节外生枝。」

  他的意思很明白,新人类好不容易获得了前行的机会,绝对不能让一个里奥
雷特毁掉。

  我随着女孩向迁徙队伍深处飞了过去,卡门和阿杰他们紧跟了上来。如果那
个隐藏着的里奥雷特会带来极大威胁的话,我需要帮手来迅速解决他。

  我跟在女孩的斜后方飞着,她并没有把速度提的很快,所以大家都稳稳地跟
了上来。

  正在思考隐藏的里奥雷特的事情,冷不丁的,女孩突然开了口。

  「那个时候,是你吧?」她淡淡的扔过来一个问题。

  我微微一愣,接着身上就冒出了冷汗。她认出了我,我原以为她根本就不会
将我放在眼里的。而且当初突袭光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并没有和她交
战,想不到她仍然记得我。

  「你说什么?」我勉强装起了糊涂。

  「和一群人一起,袭击了两个村子,抢走了两枚神都结晶。」她的语气中听
不出任何感情,我犹豫着,不知道是该矢口否认还是坦诚一些。

  「是我。」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后者,因为我不想让事情更加恶化,「但那时
候杀人的家伙们现在都不在这个队伍里,所以……」

  「我没打算追究你什么,不用解释。就算你骗我,我也不可能把这几千万人
挨个认一遍。」她打断了我的话。

  「可是我的同伴那时候确实杀了你的同胞……」

  「死的只是种子而已。不过,你救下的那个种子,已经发芽了。」

  「你是说诺薇?」我到现在为止还记得那个里林女孩的名字,因为屠灭他们
整个村子的罪恶感一直没能从我心底完全抹出。

  「是的,她说是你救了她,还为她杀掉了强暴她的人。那个人也是你同伴吧?
虽然一直觉得你们人类很肮脏,但却总是有你这种人,会去做一些让我不得不重
新审视你们的事情……」

  「我们一直都很复杂,不是一句肮脏与否就能够概括的。」我说。

  「诺薇现在已经回归了神都,她立志要成为' 战士'.当她以' 战士' 的身份
归来的时候,便会去找你们复仇了。做好心理准备。」女孩扔下这样一句话,然
后再也没有开口。

  我欺骗了她,一个单纯的里林,然后利用她给我的信息,带着一伙凶徒夺走
了她身边每一个人的生命。她的复仇之火是我必须承担的东西,可我也没办法就
这么将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上。最后,或许我还是要夺走我所救下来的这条生命…
…这大概就是人类为自己丑恶欲望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最后,在飞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女孩降低了速度和飞行高度。她浮在空
中指向了队伍中的一个人。

  我吸了一口冷气:「那还是个孩子。他不可能是里奥雷特。」

  那是一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这个年龄的孩子在难民中并没有多少。而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这种姿态的里奥雷特。

  「我并没有说他是。」女孩一边说一边落了下去。

  平民们带着一丝畏惧纷纷躲闪到了一边,给我们留出了一大片空地。而当我
也落下去以后,我才看到,那个孩子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女孩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的惊讶:「想不到会是这种东西。」

  我看过去,那是一只像是白狐一样的小动物,有着一双清绿色的双眼和毛茸
茸的大尾巴。只是和狐狸相比,那只小动物的耳朵要大一些,脸也要尖一些,额
头和四肢上纠缠着一些类似于刻印状的花纹。

  抱着它的小男孩惊恐的躲在一个男人的身后,而那只小动物则躲在他的怀里。
当女孩的目光指过去的时候,那只小动物恐惧的发出了呜咽声,然后露出了两颗
尖尖的小牙,像是在示威。

  本来以为会是隐藏在人群里想要蒙混进光面的家伙,或者是【再世之卵】控
制之下的某个战士。现在看来,原来只不过是一只最最低级的兽型里奥雷特而已。
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在暗面迁徙的时候,被那个小孩当做宠物一直带到
这里来的吧。

  女孩解下腰间的那把白剑,一步步向那只里奥雷特走了过去。看来都不需要
我们来动手了。

  她伸出手,从小孩那里抢过那只小里奥雷特。小孩被他的父亲死死的按住,
没能够做出任何反抗。他哭了起来,眼泪不住的淌,却不敢哭出声。平民很清楚
像我们这种佩剑的战士有多么可怕。

  小里奥雷特没有怎么挣扎,它太弱小了,在死荒魔女的面前甚至连颤抖都做
不到。

  可是就在女孩举起剑的时候,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心里的念头。

  「其实没必要杀它吧?」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就有些后悔了。

  女孩放下剑,回头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说下面的话。

  我咽了口唾沫,心想既然已经开口了,那还不如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它这种存在,根本不可能对你们里林产生威胁。那个孩子也只是把它当宠
物在养。平民们一路上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了,但那孩子还是一直喂着它,将它从
那么远的地方带了过来。我想那个父亲也是一样,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在这个地
狱一样的旅程里能够笑出来,付出了很多东西。所以……」

  还没等我说完,女孩就将手里的小里奥雷特扔回了小孩的怀里。小孩像是得
救了一样紧紧地把它抱在了怀里,不住的用脸蹭它的额头。

  「竟然还会为里奥雷特求情,就不怕我为了这件事情阻止你们前进么?还是
想告诉我,你们人类也没有那么自私?」女孩收回剑,问我。

  「没有那么多念头,我只是觉得它并不是非死不可,而且好像感觉杀那种小
东西有点残忍。」我如实说。

  「那就如你所愿吧。既然命运已经把它带到了这个地方,我就看看这颗种子
会长成什么样子好了。」

  女孩说着深沉的话,我却觉得其实她就是因为那头小里奥雷特太可爱了所以
下不了手而已。这么想来的话,我的求情反而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也说不定。

  我们重新向队伍前列飞了回去。在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开始不许我们进入光面,而燃墟发出挑战以后却这么干脆的给我
们放开了道路呢?」

  女孩看着远方,叹了一口气:「理由么,和我放过那头里奥雷特大概差不多
吧。你们的首领在那个时候提出了那种挑战,就证明你们这一批新人类有着一个
值得尊敬的领袖。所以,我们就不需要再担心你们会玷污光面了。」

  「命运总是会给你一些预兆,决定你前行的方向。一切有原因的,也必将有
结果。」她最后这样说道。

  这句仿佛故弄玄虚的话,猛然间在我脑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女孩离开了,回归了里林的队伍。他们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引导着、监察着
新人类的迁徙队伍,直到我们到达奇法都德王城为止。

  而我们则回到了第三军团的前列,看着战士们终于迈脚踏上了铺满了鲜艳颜
色的光面。

  他们中的很多人伏地而泣,有的人则在仰天长吼。我们用尽全身的力气,牺
牲了无数战友的性命,终于穿过了暗面的阴影和镜之海的泥泞,到达了这片充满
了生机和希望的土地。

  「终于可以回去了……」我听到身后的艾丽娜在哭泣中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阿杰他们几个激动的抱在了一起。

  我回头看去,卡门他们一干战魂正不约而同的抬着头,感受着和煦的阳光照
射在自己的脸上,贪婪的嗅着青草的芬芳。

  韦尔奇闭上双眼轻声呢喃着某种祷告。

  而不远处,初邪在其他人的陪伴下,从飞艇中走了出来。

  女孩收拢了自己的裙子,俯下了自己的身子,用手轻轻的摩挲着脚下生意盎
然的草叶。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的梦想已经快要实现了。

  看着她的身姿,还有脸上无比的温柔,我的胸口再次翻腾起了谁也无法替代
的爱意。

  「我们走吧,很快就能回到外面了。」方不凝抓住我的胳膊晃了晃。

  我扭头看向她,笑了起来。

  「不……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我缓缓的对方不凝说道。

  旁边的人全惊呆了,他们立刻凑了过来。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乐傻了吧这是?哈哈哈!」

  我微笑着听着他们胡乱的劝阻,没有做任何的反驳。

  艾希娅·心最后所说过的那句话,是让我生出这个念头的原因。

  初邪的离开,让我陷入了很久没有体会过的空白和迷茫。我看不清自己未来
的道路在何方,因为以前所认定的所有事情都被她所击破了。

  可正如艾希娅·心所说的那样,这未尝不是命运所给我的预兆。

  「我打算留下来,回去暗面。应该会去噬族王城吧,我会在那里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阿纱嘉的归来……既然我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
西,那为什么还要出去呢?阿纱嘉已经变成了我唯一可以期盼的存在。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戈兰多尼骂道,「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你
到底想做什么?」

  「我在外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在这里,我至少还有存在的价值。」我说。

  我扭过头去,看到初邪也在看着我。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动摇,
她在惊慌失措。就算已经决定要离开我,她毕竟也没办法那么快忘却对我的感情。
而现在我的决定,远远超出了她所预想的范围。

  可我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胁迫她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无法确定初邪的离开到底是不是命运的昭示,但那至少可以让我逃离她所
存在的那个世界。

  「你就算没了她,又怎么样?」卡门说话了,「你不是还有我们么!?我们
是伙伴!是战友!我们出去以后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啊!」

  「是啊,出去以后,大家一起组个佣兵团好了,让你当老大。」杨也半开玩
笑地说。

  我心头一阵温暖。在历经了无数黑暗与孤独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多
出了这么多可以信赖的伙伴。

  方先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劝你。但你要想明白,留下还是出去,都
不要让自己后悔曾经的决定。」

  我踟蹰着,犹豫着。

  我抬头看了看身边伙伴们热切的目光,又回头看了看远方阿纱嘉可能会回归
的地方。

  到底是要留下,还是回去?一时间,我仿佛看到了两终截然不同的,属于自
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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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回归者的晨曦

  天稍微有点冷了。

  最近市政门口的抗议声音一直没停过,每次路过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二三十个
人举着示威的牌子,要求停用城市气候调节器。这些自然主义运动分子的努力多
多少少取得了一些成绩,所以今年一直到深秋,气候调节器都还没开启。

  罗门站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麻木的看着灰凄凄的秋
天笼罩了整个城市,路上的行人都带着一脸的苦大仇深。

  「亲爱的,早餐。」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罗门用手驱赶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烟雾,然后拿起堆在阳台上的一只啤酒罐,
将还剩大半截的香烟按灭在了里面。

  妻子将餐盘放在了阳台的小圆桌上。今天的菜单是西芹蔬果汁、蛋白碎加上
菠菜与薄荷叶的沙拉、以及一碟抹上了帕尔玛奶酪的烤面包。

  罗门一口将杯子里的液体喝下了一半,然后用叉子开始享用沙拉。他做了个
手势,皮下打装的CRK立刻就启动了墙上的粒子屏。

  「近火星移民空间站的旅行社工会最近对火星太空电梯提高票价的行为表示
极大的不满,并指责对方在进行某种暗箱操作。」

  「悉尼大学对南极海洋物种考察的工作取得了新的进展,在远海带发现了原
本认为已经灭绝的南极磷虾新种群。」

  「奥斯陆战后重建8周年纪念日上,上千民众涌上街头,一起纪念这个悲伤
但光明的日子。」

  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新闻……罗门这么想着,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妻子
精心烹制的早餐上。

  「不是说今天有周刊记者的采访吗?」妻子笑着问,「你准备选哪条领带?」

  「实习小记者而已,没什么好准备的。都是例行公事。」罗门摇了摇头。

  「嗯……棕红色那条怎么样?」

  「带羽纹的那条?」

  「对,你弟弟婚礼的时候你打过那条。」

  「就它吧。」罗门漫不经心的将杯子里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实在是太难
喝了。

           ************

  「很高兴见到你,先生,我的名字是迈克罗斯……咳咳。」

  「很荣幸你能接受我的采访,先生,我是迈克罗斯……妈的……」

  「先生,我是明日周刊的迈克罗斯,能得到采访你的机会是我的荣幸……」

  迈克罗斯整了整领子,对着镜子继续练习着即将要用上的开场白。主编大人
在自己再三的恳求之下,终于将这么重要的采访任务交给了自己。在接到工作的
时候,迈克罗斯兴奋的差点从总编室的窗户跳出去。

  说是重要,其实也只不过是大牌记者完全没兴趣的残羹剩饭而已。

  【末日】已经过去十六个月了,读者们对这件事的兴趣已经接近透支。那件
事情从世界范围内的恐慌慢慢变成了偶尔才会提起的谈资。数千万人在一夜之间
蒸发,而且仿佛就这么永远的蒸发掉了。

  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蒸发。除了他们的亲人,这些人的存在几乎也已经要被这
个世界所遗忘了。

  但至少现在还没有,所以主编大人才会安排自己做这个采访。采访对象是坐
落在本市的生物发电厂的主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毕竟生物发电厂的保
密级别比一般的机关都要高。

  拙劣的开场白还没有练好,CRK的定时就在耳朵里响了起来。迈克罗斯一
边咒骂着一边抓起外套,从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冲了出去。

  坐上了租来的自动浮车,迈克罗斯长舒一口气,然后开始再三审视起自己的
采访稿。采访稿通过CRK的联合角膜芯片,在视网膜上发出烁烁的黄色,就好
像迈克罗斯眼睛在冒金光似的。的确是有那种不会发光的角膜芯片,但很可惜,
凭迈克罗斯的薪水完全买不起。

  浮车通过规定的车道迅速前行,并且在半个小时之内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已经预约过了,所以浮车在驶进厂区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阻拦。不过看
着车道两侧那些像是铁皮井盖一样的东西,迈克罗斯就知道,像这种地方,如果
自己没预约就闯进来的话,立刻就会被那些隐藏着的自动炮塔炸飞。

  荷枪实弹的守卫在巡逻着,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哗啦哗啦的在迈克罗斯的耳边
响起。这种声音让他更加紧张了,生物发电厂看起来甚至比普通的军事设施还要
危险。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生物发电厂是重要的资产,更重要的是
厂方还要负责发电单元的安全。

  很多人都带着某种希望,希望那些消失掉的人在某一天能从那里面重新走出
来。

  事实的确支持着这种猜想。当【末日】发生之后,很多人强行打开了【神都
】的游戏仓,但是里面空无一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人的游戏仓依旧可以产
生着能量,保持着最根本的发电能力。

  所以最后公众和权力系统之间达成了协议,将发电单元按照病房的方式进行
看护和管理,总而言之就是尽可能的保持了原状。而很多绝望而单薄的家庭,也
选择把家里的游戏仓交给了生物发电厂进行维护管理。

  迈克罗斯的浮车很快停了下来,一个年轻姑娘早已经等在停车场。

  「迈克罗斯先生,欢迎。我是罗门先生的助理。」姑娘露出职业性的甜蜜笑
容,这笑容让迈克罗斯心旷神怡。

  「很荣幸!」他伸出手和姑娘轻轻握了一下。

  姑娘穿着贴身的商务套裙,身体的曲线尽显无疑。举手投足之间还洋溢着一
股刚刚融入职场的自信和热情。尤其是那丰满的上半身,看的迈克罗斯口干舌燥,
拼命才忍住将目光挪过去的念头。

  迈克罗斯跟着姑娘向身后那座巨大的建筑走去。建筑不高,只有六层,但是
占地面积特别大。进来的时候迈克罗斯就已经注意到了,整个厂区里面像这种规
模的建筑有四栋,不过其他建筑都只有三层的高度。另外三栋离这里非常远,几
乎算是在另外一个园区了。

  这栋主建筑的门非常大,大厅也相当宽敞,很明显是为了出入货物而这么设
计的。想想也是,电厂这种地方毕竟不同于酒店和宾馆,并不需要多么庄重的门
脸。

  「这是你们的主楼了吧?」迈克罗斯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问道。

  「是的,这是A栋。行政部、技术部还有职工宿舍都在这里。」姑娘回答着
他的问题,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不光是这些吧?这地方大的吓人。」

  「最高级【电池】的安置也在这栋楼里,这是为了保密级别安排的。之前不
少记者过来做的专访已经提到过了。」

  「嗯,好像有点印象。」

  无聊的对话持续了几分钟,迈克罗斯终于被带入了电池机关负责人的办公室
里。

  主管罗门在这个生物发电厂建立的时候就坐上了这个位置,所以在本市的上
流社会他还是比较有名的,迈克罗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只不过,之前对方从
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就是了。

  礼貌而热情的寒暄了几句,迈克罗斯总算是把话题笨拙的引到了以前准备好
的话题上。

  「罗门先生,政府支持补贴生物发电厂已经将近十八个月了,你觉得这个政
策会继续延续下去么?」

  「那要看纳税人的心情,如果某一天他们终于厌恶了这种为了安抚情绪而诞
生的支出,大概就会叫停吧。」罗门一本正经的回答。

  「如果停了补贴,会不会对电厂员工们的待遇产生影响呢?」

  「基本不会,我们有很负责的保险公司对员工做了详细的保险产品规划。」

  「就你个人来看,生物发电厂的前景仍然光明么?」

  「在我看来是的,这种能源虽然效率有所欠缺,但是非常环保。我想自然主
义者应该很喜欢,至少我们不会像核电站那样焦头烂额的应对门口源源不绝的示
威者。」

  一系列枯燥而乏味的采访被迈克罗斯生硬的扔了出来。如果不是罗门略带风
趣和幽默的回答,整个采访简直就是一场菜鸟记者所能创造的最大灾难。

  罗门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热情,但迈克罗斯再笨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商界
老手在处理类似问题上驾轻就熟的手腕。对方非常清楚该怎么让这种令人尴尬的
场面平滑而温柔的过渡到结束为止。

  这一切都是因为迈克罗斯所准备的采访稿太过低劣。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有令人感兴趣的问题早就在一年以前被各个层面的媒体挖了个一干二净,他现
在唯一能够想出的就只能是一些结合现在社会状况强行拧巴在一起的问题。

  政府持股的生物发电厂项目在【末日】那一天之后迅速被恐惧和愤怒的民意
推到了悬崖边上,与此相关有外包业务的公司在一天一夜之间股价崩溃,无数有
相关业务的公司破了产。最后,所有的生物发电厂全都从政府持股中拆分了出来,
由全球各地的本地企业以低价接手。

  至于那些破产的公司是不是现在接手企业的皮包公司,那就没有人能够说清
楚了。这些金融法律方面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够搞清楚的。

  媒体也是一样,结合了各大经济巨头和公共政权一起,以最大的努力利用舆
论把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怒吼声平息了下去。可以说自人类诞生以来,媒体、企
业和公权力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这么团结过。

  本地的生物发电厂在过渡之后,罗门仍然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主管位置上没动
过。官方声名给出的理由很简单,罗门拥有完成自己职责的优秀能力和态度,所
以没有必要换人。而街头巷尾却也有各种关于背后黑幕的说法。

  迈克罗斯这种没势力没背景的小破记者,自然不敢把这方面的问题搬到桌面
上来考问罗门先生。

  「您对电厂未来的规划是怎么样的呢?」

  「我会努力让员工的工作满意度提升,并且向社会继续提供安全、洁净的能
源。」

  最后一个拙劣的问题问完了,迈克罗斯长舒一口气,轻轻摆动着指尖,关闭
了视网膜上的采访稿。办公室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当迈克罗斯意识到了这种尴尬之后,心里诞生了一点点慌张,他努力想要找
到一些可以化解这种尴尬的措辞。很可惜,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慌张,以至于沉
默变得更加冗长。

  他急切的期盼着罗门能够像刚才一样,起一个令人舒服的话茬,然后结束这
种沉默。

  可是罗门什么都没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迈克罗斯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罗门先生……」

  「你不好奇么?」罗门礼貌而和煦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侧过转椅,眺望着
身后落地窗外面的景色。

  「您是说?」

  「这里。或者【神都】。」罗门声音变得很轻,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迈
克罗斯可以听得非常清楚,「五千万人在一夜之间失踪,没有人能够给出让人信
服的答案,到现在也没有。倒闭了几个公司,查处了一些玩忽职守的人,但是却
没有人或者没有集团真正承担这件事情。没有原因,也没有可以觅踪的结局。你
们媒体一直在成为我们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帮凶,到最后也只能让时间来抹平一切
负面的情绪……当然,这很正常,商业化的媒体就一定要和利益集团绑定在一起。
当某件事会损害所有人利益的时候,大家自然会站在一起……」

  罗门所说的话有些混乱,但迈克罗斯却深有同感。

  「所以,你好不容易搞到这个机会,就不想问几个你真正想知道的问题么?」
罗门将视线重新转到了迈克罗斯身上。

  「我……想问。」迈克罗斯在不知不觉之中,全身都在颤抖。

  「问吧,不要再打开那可笑的采访稿了,眼睛冒光实在是看着很可笑。」罗
门交叉双手放在办公桌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迈克罗斯牙关不住打战,他的脸扭曲着,努力挤出了一个问题:「他们……
还能出来么?」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或许有,但肯定不是我。」

  「是啊……没人知道……」迈克罗斯用手捏住自己的太阳穴,「我早就跟她
说过,不要在里面睡觉!!可是她不听……现在留下我一个人……妈的!!」

  「是妻子?」

  迈克罗斯捏了捏拳头,低下头去:「是女朋友。感情没那么深,才认识三个
月而已……」

  他开始微微啜泣,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有些失控。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她是唯一一个觉得我做记者是很帅气的人,连…
…妈的……可是全世界都好像在找借口!!没人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十几
个月了,所有人都像是得了失忆症!!再也不去追究个钟缘由!我们作为媒体,
难道不是要给大家展示真相的么!?可是那些臭狗屎大佬们,表现出的那种态度,
就好像我们这些追求真相的人才是错的!不光是他们,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到
底他妈的那里出了问题!?他妈的!!」

  迈克罗斯像疯了一样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大吼大叫着,然后精疲力尽的倒在了
椅子背上。

  房间里又变得安静起来,许久之后,当迈克罗斯重新喘匀气,罗门才再次开
了口。

  「你进去过么?」

  「哪里?」

  「【神都】。你玩过那个游戏么?」

  「玩过两个月。」

  「喜欢么?」

  「没什么意思。虽然里面做出来的环境很好,但是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别的
虚拟现实游戏也造的出一样的优美环境,而且大部分都比【神都】壮观得多。我
想要玩战士的,可是去打怪物的时候,才发现简直和外面的真实世界是一样的。
光是打死一个野兽就会累的半死,这有什么娱乐性可言?把一个游戏做的和外面
一样真实,简直是吃错药了吧!?」

  可能是心里的障碍被打破了,迈克罗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抱怨了
出来。

  「可是她就那么喜欢这个破游戏,一有机会就待在里面,真是气死我了……」

  罗门看着他:「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那个游戏。」

  「我的确不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喜欢玩那个游戏,我也不想
知道。」

  罗门呵呵笑了一声。

  「我曾经经历过一次火灾。那是20年以前了,我还住在一栋三十多层的公
寓楼里。着火的时候我还在睡觉,等醒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和电影里面看
到的那种火灾完全不一样,我曾经就觉得,忍一忍冲出去就是了?可是当身在其
中的时候才能明白那种热度有多么可怕。不要说冲出去了,单单是隔着火焰四五
米都无法忍受。加上浓烟和崩塌的天花板,我只能跑到阳台上。浓烟从我身后扑
过来,让人无法呼吸。」

  迈克罗斯听着罗门的话语问:「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

  「我的问题是,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被浓烟呛死?还是跳下去摔死?」

  年轻的记者沉默着,摇着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选的?」

  「我怎么选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类其实一直都面临着这种选择。」

  罗门不着头脑的话让迈克罗斯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在他问出新问题之前,罗
门就打断了他。

  「她的游戏仓在我们这里么?」

  迈克罗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在你们……嗯……C栋地下二层。
当时我和她母亲一起送她过来的。」

  「你们试着打开过那东西么?」

  迈克罗斯摇了摇头:「我们不敢……怕暴力破解会弄坏什么东西,怕别人都
可以出来她却出不来。」

  「和我助理打个招呼,你可以去看看她。」

  「谢谢您……」

  访谈就这么结束了。迈克罗斯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让女助理带他去C栋看望自
己的女友,因为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到了那里,自己也只能看到一台冰冷的
游戏仓而已。

           ************

  周末之后,在截稿日之前,迈克罗斯整理好了自己的采访稿,迎来了崭新的
工作日。

  公共浮车在公用交通车道上堵了整整四十分钟,他才打着哈欠来到了编辑部,
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老大,我稿子写好了。但是有些地方我觉得可能有点犯忌讳,你帮我改改?」

  罗门的采访让迈克罗斯感受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属于记者的责任感
一直在这几天里煎熬着他。虽然人微言轻,但迈克罗斯终究还是不想成为这个沉
默世界里的一份子。

  于是他写了一篇激烈而攻击性极强的稿子。虽然也知道九成九会被老大枪毙,
但他却特意选择在截稿日才出现。这样的话,因为时间不够,或许老大会少删减
一些自己稿件里面的激进观点……

  可是,当他走进编辑部的时候,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在大吼大叫。

  「联系伯纳德!!他有人在沙特!!」

  「我操!!机票根本订不上啊!!」

  「让管服务器的和技术部的人都过来!!休假的也都叫回来!访问量要爆炸!!」

  井井有条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狂欢的中央广场,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叫喊,
纸屑和各种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迈克罗斯连忙拉住身旁的朋友,大声问道。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在耶路撒冷!!!」

  「谁!?」迈克罗斯脑子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神都】里的那些家伙!!」

  「全都出来了么!?怎么会在耶路撒冷!?」迈克罗斯大叫。

  「鬼他妈的知道!!有的游戏仓也打开了!!他们回来了!!」

  「迈克罗斯!!给我把你的屁股他妈的挪过来!!」主编在办公室的另一头
大叫着,「再在那傻站着我一定操死你!!」

  已经没有让脑子思考的余地了,迈克罗斯的头上立刻被扔了一大堆的工作。
在这一天,媒界的所有人都提前过上了圣诞节。

  爆炸性的新闻。已经失踪了十多个月的【神都】玩家再次出现了。第一个从
游戏仓里重新走出来的玩家在乌克兰,然后是不列颠、大马士革、赫尔辛基、纽
约、上海……无数人推开了游戏仓的舱门,重新站到了人类的世界里面。

  但人数最多的,还是在耶路撒冷之外的戈壁之中。那片渺无人烟的荒漠里,
涌出了无数身影。没有游戏仓,没有电力,甚至连人都没有的地方,在瞬息之间
被曾困在【神都】之中的玩家所占据。他们走向了耶路撒冷,并把自己回来的消
息撒向了全世界。

  媒体几乎在瞬间就推测出了其中的规律。在耶路撒冷出现的每一个玩家,其
游戏仓都被破坏掉了。于是大家再次清晰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神都】真的
不是一个单纯的游戏。

  迈克罗斯在焦头烂额的忙了一天之后,终于得以从办公室里逃了出来。

  他跳上了浮车,飞也似的冲向了生物发电厂。

  她应该也会出来的吧?想要在第一时间迎接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占据了迈克罗
斯的神志。

  厂区的外面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其中电池们和托管游戏仓的家属。
医院、消防队、国民警卫部队也都到齐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厂区简直变成了世界
大战的战场。

  「我是记者!!」迈克罗斯用力往门口挤着,想要找到一个进去的机会。

  「滚你妈的!老子是记者!!」他周围数十人高声叫骂道,把脖子上的记者
证晃来晃去。

  场面几乎要失控了,不少回归者已经露了脸,他们被警察保护了起来,由医
生们做着诊疗工作。不过相对于整个厂区近十万人的【回归者】来说,目前回来
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过令人放心的是,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仍然有源源不断
的人从游戏仓里走出来,一直没停过。

  就在迈克罗斯被挤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罗门的女助理。

  女助理对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不易差距的用手指给他指了另外一个方向。

  迈克罗斯心领神会,他气喘吁吁的从人海中挤出来,沿着围墙向厂区的另一
个方向跑了过去。

  一个小门被打开了,女助理笑着把他带了进去。

  「谢谢!!谢谢!!」迈克罗斯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是罗门先生想要见你呀,他就知道你会跑过来。怎么?来接女朋友?」

  迈克罗斯腼腆的笑着,激动的点了点头。

  「我留心了一下,她还没出来呢。罗门先生想让你再过去聊一聊,这次好像
有很多爆料想要和你说呢。」

  迈克罗斯已经兴奋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跟着女助理向A栋走去。很快,身后那些嘈杂的声音就被夜空吞噬了。

  当他们走到A栋里面之后,迈克罗斯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员工们要么在
休假,要么已经被另外三栋的事情给压的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这里冷清的像是公
墓一样。

  姑娘带着迈克罗斯向最顶层的六楼走去:「罗门先生说,你应该会是个好记
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迈克罗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是么……我实在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噗的一声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

  迈克罗斯一抬头,一大蓬血液就溅在了身上。

  姑娘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她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事
情。

  尸体向地面倒下去,迈克罗斯的心脏几乎要骤停了。他腿一软,也往地上倒
去。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钻入了他背后的墙里。

  迈克罗斯失去平衡,一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空中传来了飞行器的声音,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绳索上滑降了下来,冲
破玻璃闯入了这座建筑的顶层。而另外一批士兵,则从一楼冲了进来。

  迈克罗斯滚到五楼才停下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给摔断了。他强忍着剧痛,
呲牙咧嘴的爬起来就跑。

  不知道那些士兵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进攻这个地方,身为一个
手无寸铁的小记者,迈克罗斯所能做的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全身的激素都在疯狂地分泌,连眼睛都花了。迈克罗斯没头没脑的冲进了一
个房间,然后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微微一愣。

  数十台游戏仓整齐的排列在长达数百米的房间里,房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
板都是纯粹的白色,这里和普通的电厂单元房间都不一样,带着一种另类的高端
感觉。

  来不及想这些,迈克罗斯俯下身子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两台游戏仓链接的粗大
电缆层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连连祈祷对方不会到这个房间来。

  事情总是和人们所期望的背道而驰。一大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冲进了这个房间,
他们手中的突击步枪带着金属的摩擦声,纷纷对准了一台台游戏仓。

  「你确定是这个么?」

  「是的,队长。情报说,他们刚出来的时候都是没有力量的,有四个小时的
真空期。」

  「嗯,不要放松警惕。随时有可能出来。只要舱盖打开就立刻射杀,都别犹
豫。」

  迈克罗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将呼吸声降到最小。

  「队长,这有血。」突然一个士兵说道。

  迈克罗斯喉咙一梗,差点尿了裤子。他想起来,自己全身都是女助理身上的
血浆。哪怕是一滴也好,那些红色在纯白色的地板上别提有多么显眼了。

  几名士兵向自己这边靠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黑色枪口像是恶魔的眼睛。迈克
罗斯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痉挛。

  「出来!」一个士兵对他说。

  「别开枪!!我只是个记者!!」迈克罗斯高举双手,带着哭音叫道。他吓
坏了,作为一个生长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眼前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承
受能力。

  「队长,是平民,怎么处理?」

  「干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没等迈克罗斯做出绝望的表情,一道闪光就从眼前掠过,接着就是一片血
红。

           ************

  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我慢慢变得清醒起来以后,并没有急着推开身前的舱盖。或者说,我根本
没想到通过神都之后会从这种地方重新出现。

  上一次回来的情形,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无比模糊。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身下
的工学软垫所传递来的真实感和上次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我躺在那里,摸了摸腰间的神宫,又摸了摸食影者那边给我的那袋十字金币。
它们都原封不动的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没有消失。

  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变回身为【电池】那时候所穿的制服。这一切似乎都说明,
我真的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带着我所有珍贵的东西一起。

  我不敢推开舱盖,因为我害怕,在推开之后,眼前的世界并不是我的家乡。

  因为我的勇气所依仗的东西,并没有如想象中出现。能量不见了,就好像从
来没存在过一样。

  或许只是暂时的?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感到一点点的恐惧。

  躺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能量,它在回复。虽然只
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连释放出来都做不到,但毕竟是还存在着的。

  于是我可以确定,初邪所向往要建立的世界,大概真的实现了吧。

  人类,找回了自己的真实。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舱盖。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要看看这个
世界。

  虽然并不是最重要的,但这毕竟也是我选择回来的理由之一。

  机械舱盖发出了一声轻响,一丝来自现实世界的纯粹白色从缝隙里射了进来。

  我坐起身,然后愣在了那里。

  印象中一尘不染的洁白房间,被浓重的鲜血染成了一片夺目的红色。乱七八
糟的尸块铺洒在房间里面,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一个人坐在我旁边的那台机器上面,像一只沉浸在血海中的黑鸟。

  「欢迎回来。」他露出一丝阴冷而戏谑的笑容,对我说。

  我张大了嘴,发出了不受控制的笑声。

  「你……出来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梅尔菲斯呵呵笑着,从机器上跳了下来。

  我一把将他抱住,混乱的情绪在我的脑海中冲撞着,我不知道除了这样一个
拥抱还能做些什么。

  「放开放开!真他妈的难看!」梅尔菲斯笑着骂道。

  有无数想要和他说的话,有无数想要告诉他的事情,有无数没法和别人倾诉
的情感聚集在胸口——只能和他分享的情感。而现在他就在我面前,并没有被深
渊所吞噬。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连打带拽的挣脱我的拥抱:「这么长时间没见,变
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太恶心了。」

  看着他的脸,这家伙的样子完全没变,也没有什么身体的伤残。无论如何,
他似乎状态还不错。鸦羽之刃被他斜插在腰间,像曾经一样。

  「你太狡猾了……」我咬牙骂道,「最困难最难走的路,你甩掉我们逃掉了,
然后现在又人模狗样的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解释什么的以后再说。现在事情还没完。」梅尔菲斯。

  「这些是什么人?都是你杀的?」我扫视了一圈脚边的残骸,有一种特别压
抑的感觉。没有想到,我走出神都之后第一眼就会是这种东西。

  「是佣兵团。我查到有人会对你不利的消息之后,特意过来救你的小命的。」

  我已经算是最早一批进入光面神都回归地球的成员了,但就算是这样,暗中
隐藏的某些家伙仍然毫不犹豫的在我出来之前对我伸出了利爪。我可以想象,如
果梅尔菲斯不在这里的话,能量没有恢复的我大概会十分危险。

  我将视线挪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那里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梅尔菲斯
没有杀他,他也不像是佣兵团的成员。

  「那是谁?」

  「一个被卷进来的倒霉鬼,差点让人干掉。不用理他。」梅尔菲斯一边说一
边领着我向房间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到底是什么人特意过来杀我?」我问。

  「也不是特意为了杀你的,是针对电厂零级神经拟真的【电池】进行的行动。
公共政权里面有一个高级顾问,负责公共政权在【神都】里面的事务,不知道你
听没听说过。」

  「汞先生?」

  「对。这是公共政权内与汞先生对立的派系下的命令。」

  「是想要减少新人类的威胁?」

  「算是有这个意思吧。但最大的可能其实是为了杀汞先生。根据我的情报来
看,汞先生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当初进入世界的时候特意隐藏身份选择了在相
关机构随机进入的形式。你这个设施和汞先生当初进入时所选择的是同一保密级
别,所以他们向相应级别的设施都派了人。」

  外面世界局势的复杂程度比我想象中要高的多,看来还有太多我没有触及到
的秘密。

  「你……出来多长时间了?」听着他的解释,我突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比你们早了两个月吧。」梅尔菲斯回头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你果然是落入了深渊吧?」

  「没错。最后才发现,神都和深渊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东西而已。所以出来的
话要比想象中简单,哈哈哈!」

  「你怎么出来的?」我不依不饶的问。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们已经走到了房间的尽头。梅尔菲斯对我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推开
门窜了出去。

  暂时没有足够能量战斗,所以我选择老老实实的藏在屋里面。外面传来了一
连串肉体倒地的声音以及能量的微弱振动。当这一切停止之后,我也打开门走了
出去。

  四五个由梅尔菲斯新制造的尸体倒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我手里握着神宫,跟
着梅尔菲斯上了楼。

  虽然对这栋建筑的构造不是特别熟,但是我仍然依稀记得,楼上应该是这座
电池机关的负责人罗门所在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他会不会仍然在这
个地方。

  穿过顶层那布满了玻璃窗碎片的走廊,我跟着梅尔菲斯闪进了罗门的办公室。

  罗门的尸体匍匐在地上,身下铺满的血液浸透了厚厚的地毯。看来当那些佣
兵闯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对他手下留情。

  「啧,还真是不走运……本来还想从他这里捞到一些关于撒拉弗的情报,现
在看来还是想的太轻松了。」梅尔菲斯抱怨道。

  罗门能够联系上撒拉弗,这是我上一次离开【神都】的时候所了解到的事情,
梅尔菲斯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

  「你要找撒拉弗?有什么打算么?」我问。

  「问题真多,能不能别问来问去的?很烦人。」他不客气的扔给我一句评语。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种感觉终究还是令人怀念,所以我完全没能生气。

  「接下来呢?」

  「在这里藏上四个小时吧,等你能量恢复。」

  「四个小时么?」

  「我当初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梅尔菲斯说道,「我们躲里间去,四个小
时以后,你想干嘛都行,我也懒得再给你当保镖了。」

  罗门办公室的侧面有另外一扇门。我们走进去,那是一个属于罗门的私人休
息空间。休息室不大,但是藏下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外面不时的传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厂区里不停的有浮车在来回奔波。
有人入侵的事情大概已经被发现了,只是现在不管是媒体还是管事的人,都不知
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大了,政府没有准备好任何相关的应对措施,而那些心怀
鬼胎的家伙们也迫不及待的插了进来,让本来就一片混乱的人类世界雪上加霜。

  不过这一切和我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梅尔菲斯找了一张沙发坐了上去,而我则在房间里转着,摩挲着属于人类世
界的、熟悉的家具和装饰。虽然我生活在【神都】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毕竟这
里才是我长大成人的世界。如果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换句话说,【神都】真正让我留恋的,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和生活方式。而现
在,既然我已经把这些东西完好无损的带了出来,那么便没有什么遗憾可言了。

  只是,很多人为创造新世界付出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讲讲吧,我离开以后,这十多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梅尔菲斯饶有兴趣的
问我。

  我扭头看向他,心里翻涌起了陈旧的悲伤。

  「梅尔菲斯,AZZA不在了。」

  梅尔菲斯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崩解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家伙怎么死的?」他沉默了几秒之后问道。

  「破霜、保罗和燃墟围攻之下,被保罗的能量冲击打碎了身体。」我缓声说
道,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只觉得有些难受。

  「一打三……他没那么蠢,所以一定是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梅尔菲斯面
无表情地说。

  「是的,他要杀燃墟,而且差点就做到了。可是也暴露出了他远距离歼灭零
级战士的能力,所以没人能容的下他。那场战斗是值得尊敬的战斗,AZZA赢
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梅尔菲斯冷哼一声:「如果是对我而言,这个结局很完美。但对他来说,他
还是会想和那群愚蠢的朋友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有力量的人就要去为大家使
用自己的力量,AZZA的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蠢了。」

  「或许蠢的是我们。」我这样说,「像我们两个这么自私的家伙,倒是不用
背负责任感。但同样,我们也没什么朋友。」

  「我本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但你不一样。只不过你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
该去拼命。而不是像AZZA,明知道自己的渴望无法实现,却还是会被责任感
驱使着,做蠢事。」

  「AZZA让我对你说对不起,他一直很想念你。」我重复着AZZA的遗
言,心里变得宁静起来。

  「妈的……欠我的钱也要不回来了……可恶的家伙,人死了,再也不可能洗
刷败在他手下的耻辱了。」梅尔菲斯长叹了一句,带着浓浓的不甘。看来他输给
AZZA的事情一直都还没能够忘掉。

  「他死的时候,你在场?」他又扭头看向我。

  「是的。」

  「但你没有帮他。」

  我点了点头,然后一五一十的将这十数个月之内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我省略了很多不想提及的事情,只是将视角放在新人类的宏观层面上给梅尔菲斯
描绘了新人类跋涉的图景。

  就连梅尔菲斯这么冷漠的家伙,在听到我们与宫族会战之时,也露出了唏嘘
之色。毕竟他也没有体验过必须要肩负着责任,带着某种大义殊死一战的经历。
在那种时候,人会做怎么样的选择,谁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们平平安安的穿过了光面。里林对我们的态度还算不错,附近途
经的村落也会热情的拿出食物补给来帮助我们的平民。那段时光,让新人类找回
了不少对自己种群的信心和希望。」

  「那么燃墟最后打赢了么?」梅尔菲斯的好奇心更多的还是在那场最终的战
斗上。

  我回想着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或许吧,他赢得了光嗣之王的承认。也赢得了让新人类穿过真正的神都,
回到真实世界的权利……他预料到了将会发生的一切……他的确是赢了。」

  「他死在光嗣之王的手里?」

  我摇了摇头:「没有。据光嗣之王说,燃墟是千年以来第一个以纯战士身份
站到那个高度的战士。那场大战真的是非常过瘾……光嗣之王也没有使用魔力,
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两个零级用极端的纯战士战术全力对战。当时幽鬼和
食影者的人也在观战,连爱丝弥蕾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对纯战士的战斗力判
断有误。」

  梅尔菲斯坏笑着:「爱丝弥蕾那么骄傲的女人,竟然也有承认自己走眼的一
天。」

  我也笑了笑:「纯战士在一对一单挑的时候所能够释放的力量太可怕了,零
级魔战士瞬间爆发的能量输出级别,燃墟竟然可以连续不断地保持十五分钟以上
……像我们这种魔战士,除非有压倒性的特殊能力,没有人能抗住燃墟那种进攻
强度,五分钟都不行。如果当初燃墟没有重伤,AZZA绝对不可能打赢燃墟。」

  梅尔菲斯咂咂嘴:「按你这么说,看来里林之王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可怕更多。」

  「里林之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燃墟的的确确
是成功的将光嗣之王打倒在地了那么一次,所以光嗣之王欣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听着像是小孩子玩的打架游戏一样。」梅尔菲斯似乎对这场战斗丧失了兴
趣。

  「可是光嗣之王根本没受伤,燃墟也永远不可能赢他。光嗣之王之所以说没
人能够用纯能量赢他,是因为他有一种封印能量的手段。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技能,但对方的能量用得越多,能量损失的就越快。最后燃墟的能量用尽,也便
输了。」

  「如果是那样,燃墟应该还活着。可是他并没有回来,作为首领,他不是理
所应当第一个回来现实世界的么?」梅尔菲斯问。

  「因为他的确是死了。」

  我感慨着,任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支配了自己的脑海。AZZA的逝
去已经过了数月,但燃墟的死亡却还是几日之前历历在目的情形。

  疯狂的嘶吼、初邪的泪水、迦施的悼词、还有燃墟最后给新人类留下的遗产
……这些东西所夹杂的情感,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够完全接受。

  无数人死在这条血腥而泥泞的路上。虽然燃墟并不是唯一看清了未来和过去
的智者,但我明白,他一定是最坦然的那一个。无数秘密随着燃墟之死埋葬到了
时间里,或许终有一天很多真相会重新浮出水面——又或许永远不会。

  我现在没办法让自己回忆燃墟死去时候的情形,因为只要想起初邪在那个时
刻迸发出的感情,就会让我非常难受。虽然初邪已经早已不属于我,但我仍然没
办法将她从我的心里挪去。

  「龙雀,我好好的给你带回来了。修拿说过,你们基因改造者身上的炸弹,
可以从龙雀身上找到解除的答案。」我对梅尔菲斯说。

  梅尔菲斯点了点头:「我会查的。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微微笑笑:「被女人甩了,所以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可能会隐居一段时
间吧,正好这里也有不少钱,可以试着找找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拍了拍腰间厚厚的钱袋,略带一点点自嘲的说道。

  这袋钱,可以算是我讹诈来的。幽鬼和食影者由于之前突袭光面的事情而陷
入了麻烦,因为想要去往里林的神都就一定要穿过里林的王城。他们所想到的唯
一一个办法就是混在我的部队里一起进去。

  本来这件事非常简单,但是我却利用这个机会敲诈了爱丝弥蕾一百枚十字金
币。因为每当我想到她利用我的好奇心撬走我所有报酬的时候,都会气的耳朵疼,
这次也终于算是让我报复了一回。

  梅尔菲斯静静的看着我:「你是想回归正常的生活么?那种你曾经拥有过的,
成为战士之前的生活……」

  我长舒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如果有这个机
会的话,我会尝试的。」

  「成为了战士,手上沾着无数人的血,却还奢望着能够安安静静的活在白纸
一样的世界里;曾经拥有着上万人军团的领袖,一夜之间就能够抛弃自己所拥有
的一切……你做的事情还真是矛盾,不知道该说你贪心还是淡泊……」

  我呵呵笑着,没有说话。

  因为我还有很多没有对梅尔菲斯说起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对他说,而是我根
本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

  就比如……奥索维曾经对我说的,那个所谓的【真理】。

  以及我在光面的中心,属于里林那真正的神都里面,所见到的神……

  连我自己都没能真正理解的东西,肯定是没办法讲述出来的。但我清楚的是,
我做的决定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头脑发热。

  「那么你呢?」我将话题引到了梅尔菲斯身上,「深渊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梅尔菲斯摇了摇头:「我在黑暗和虚空中游荡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然
后借着鸦羽之刃的引导找到了鸦羽之刃曾经主人所留下的废弃次元城。」

  「我听说,如果次元城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那么次元城也会消失。」

  「的确如此,那片次元城的绝大部分已经崩碎在了虚空里,但至少还残留了
一点可供我落脚的地方。我想,它完全消失也只不过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不过,
这也许说明,制造出鸦羽之刃的那个家伙,死去的时间离我们的时代并不太远。」

  我摇了摇头:「不,神都和深渊里面的时间并不是这么计算的……」

  梅尔菲斯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对神都、对光面暗面、乃至我们的世界来说,时
间并不是线性的……而是……」我努力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所谓【真理】,伸着手
比划出了一个圆形,「而是像一个俄罗斯轮盘赌……」

  梅尔菲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看我是说不明白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在神都中看到,或者说感受到的【真理】,从某种程度上给我揭示了这个世
界的真实形态。在我进入真正的神都回到这边的过程中,关于【真理】的信息剧
烈的冲刷了我的大脑。我需要时间去理解和消化,又或者我永远无法弄清自己所
感受到的那些东西。

  而我最好奇的是,奥索维在最后的时刻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一句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那个次元城并没有【神都】那么大,但在那里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梅尔菲斯说,「直到两个月前,我才找到了回来的路……那条路,似乎是鸦羽之
刃的主人所建立出来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皱起了眉头,因为从另一侧的世界穿梭是非常困
难的事情。据我在光面了解到的信息,除了里林的三个王,目前根本没有人可以
打开通往人类世界的通道。

  「因为鸦羽之刃的创造者,很有可能是人类,更大的可能是放弃了人类身份,
化身成了影族的家伙。因为我能感觉到,那条路建立的初衷并不是通向我们这里,
而是为了从人类世界进入他那里。」

  「你是说,人类可以变成里奥雷特?这听上去很可笑……」

  我刚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我想起来,宫族就拥有着用【再世
之卵】把人类变成他们一员的力量。谁又能确定,其他种族的里奥雷特没有类似
的能力呢?

  「我也说不准,这只是一个猜测。」

  梅尔菲斯轻描淡写的把自己在深渊经历的事情一笔带过。这是他的习惯,他
真正经历的事情要比他讲述给我的要多得多。

  「力量恢复了么?」梅尔菲斯看了看时间,他手腕上还带着一台老式的CR
K。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数个小时。

  我感应了一下。虽然还没回到全盛期,但现有的能量自保是足够了,于是我
对他点了点头。

  「那就说再见吧,我要走了。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吧。」梅尔菲斯从沙发上
站了起来。

  「怎么?有什么要紧事?」我楞了一下。

  「龙雀应该出来了……我们两个的游戏仓都放在一个地方。虽然留了字条,
告诉她我来了你这边,但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梅尔菲斯感叹道。

  我这才想起来,自从龙雀被雅魅安掳走,梅尔菲斯就再也没能见到她。这样
算来,已经一年多了……

  「卡门……也一直在等你。」我这样对他说。

  梅尔菲斯沉默了几秒,什么都没说。

  「你好好处理自己这边的事情吧,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或许会来找你。」
他最后说。

  我看着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当他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变了。」

  梅尔菲斯的手放在门把上,好像凝固了一样。他慢慢回过头,递给我一个轻
佻的笑容。

  「可能是因为……有人可以想念吧。」

  我摇了摇头:「也可能是因为,未来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结局了。试着让自己
活下去,梅尔菲斯,去找龙雀身上的秘密,别放弃。」

  「赶紧闭嘴吧,我还真用不着让你给我上心理辅导课。」梅尔菲斯骂了一句,
然后甩门而去。

  我站在那里,忍不住笑起来。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警察和国民警卫队占领了整个生物发电厂,所有刚刚从
电池仓里走出来的人都被管制了起来。

  虽然说是管制,但实际上并没有字眼上那么冰冷。新人类经历了一场长达数
十个月的磨难,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张温暖柔软的床,以及可以满
足口腹的大餐。

  衣衫褴褛的平民们已经是面黄肌瘦,虚弱的不像样子,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们
这幅样子的时候都会抑制不住自己的同情心。

  所以没人为难他们,警察和消防队员们甚至纷纷自掏腰包,搜刮了方圆十几
公里内便利店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和受尽折磨的回归者们坐在一起,安抚着他
们。附近医院的医生也来了,不知疲倦的帮回归者们检查身体。

  我不打算成为被照顾的一份子,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起冲突。电厂的各个交通
要冲都已经被封锁了,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提升能量,我从窗户直接飞了出去。

  能量的光芒在夜空中非常显眼,下面传来了警卫队紧张的吼声,但是却对我
无能为力。

  我爆出能量,化身成一道白光,向远离发电厂的地方飞走了。

  午夜的风带着一点潮湿,在高速飞行中扑打在我的身上。我在空中向远处眺
望,人类的城市正笼罩在绚丽多彩的灯火之中。市中心那些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
发出了冰冷而熟悉的味道,而另一边的居民区则沉浸在香甜的梦乡。

  我孤身一人飞在夜空里,俯视着人类世界的一切,既兴奋又悲伤。

  已经再也无法回去我曾经无比热爱的【神都】世界了。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拥有过的一切,已经不可逆转的变成了记忆和时光中的一部分。

  但同样,未来……也是崭新的。

  而且我没有忘记,我在这个世界,依然有着自己的家。我要回家。

  我在无人出没的小巷落了下来,然后走向了租车行。上次出来的时候还剩下
一些钱,足够让我租用一辆浮车。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了,但至少我还没失去使用电子设备的
天赋。研究了三分钟之后,我成功的设定好了通向家乡的航道。浮车像利箭一样
窜入了预定的自动车道,窗外的黑夜中的风景刹那间变成了模糊的图像。

  我将自己安放在柔软舒适的车座里,思绪已经飘回了那个我长大的地方。

  已经没有了来自幽鬼的追杀,Dreams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这一次,
我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家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次拥抱那两个我最爱的人
……

  四百公里的路程,高速浮车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我退还了浮车,没有再使用能量,而是步行向家里走去。

  这段路,冗长的不像话。

  我穿着一身可笑的轻型胸甲,腰里插着刀,像是电影中走出来的角色。如果
这时候有人看到我,一定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但是我并不在意,因为周围熟悉的景色已经让我深深的沉浸在了回忆里面。

  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闹过的上学路……喂过野猫的那个公园……参加过长跑活
动的环城公路……和朋友一起痛饮的烧烤店……和盈风最喜欢去的电影院……柔
腻的普通人生活在呼吸之间就把我拖了进去。

  我已经无需再以战士的身份活下去了。不管这个世界的和平能够持续多久,
我都可以在战争到来之前好好的活着。

  虽然燃墟在死前说过,战争一定会到来……但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对的。
至少在我看来,在新人类回归第一日,几乎所有普通人都表示出了对相互之间的
善意。

  不知不觉之间,我停在了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面,呼吸变得陡然急促起来。

  我终于可以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回来了。

  街头一片死寂,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有气无力的照亮着它脚下的一小片黑暗。

  我的手在发抖,好不容易才将指纹对了上去。

  门像是丝绸一样顺滑的溜到了一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走了进去,木质地板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咯吱声,一股令人心安的感觉袭上
心头。

  我反手关上门,门栓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哒,然后一切又归于了宁静。

  他们或许已经睡了。我并不想将老爸和老妈从睡梦中吵醒,所以并没有开灯,
也没有说话。我决定在沙发上睡一觉,等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大概会吓一跳
吧。

  我这样想着,走进了客厅。

  然而我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只小提琴的琴盒,琴盒上面
放了一封信。

  那是老妈最珍爱的东西。

  漂亮的耳环、老爸买的钻戒、下狠心收回来的高级皮草大衣……女人会喜欢
的东西老妈自然都很喜欢。但一辈子都在拉小提琴的她,那把琴对她的价值是什
么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我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也打开了客厅的灯。

  潦草的字迹,有几个字还被什么东西浸湿了,以至于非常模糊。

  「我们必须要走了,儿子。你的朋友撒拉弗告诉我们,会有人来利用我们威
胁你的生命。我和爸爸不想走,但是他说来不及了。他会带我们去一个没人能够
认出我们的地方,不用担心我们。」

  「我和爸爸一直在等你回来。」

  「妈妈很想你。」

  带着一丝绝望和无所适从,同样的话,她写了两次……

  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沙发上。我用手捂住脸,泪水再也忍耐不住。

  她舍不得我,但是还是不得不走。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我明白她的思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用了一辈子的小提琴放在这里,希望我能够明白她有多爱
我。

  老妈……我知道……

  或者我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一个母亲会有多么爱自己的孩子。

  我瘫坐在沙发上,坐在这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面,泣不成声。

  我什么都没能给他们。我不断带给他们悲伤和绝望,到最后甚至连他们平静
的生活都没办法守护。这一刻我是那么的恨自己。

  但我也知道,他们并不会怪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擦干眼泪,继续看着那封信。

  「还记得你小时候打翻了饭盒,被你爸爸追着打,跑丢了一只鞋的那个地方
么?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们现在的地址。我和爸爸会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我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大概是八岁的时候,我们一家曾经去
临市的山里野营。这件事情再后来被当做笑料经常在餐桌上被提起,想不到现在
竟然派上了用场。

  唯一让我没料的是,插手这件事的竟然是撒拉弗。

  我相信他做这件事情的确是为了建立和我之间的良好关系,因为他那种人并
不需要拿我的父母作为要挟我的筹码。

  我看了看落款,时间是数个月以前。那个时候,恰好是我背叛了汞先生,将
自由军搞得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

  难道汞先生有能力从那种地方联系到这边么?我觉得那完全不现实。

  可是撒拉弗又为什么能够预见这种事情呢?值得疑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躺在沙发上,想念着老爸老妈的音容笑貌,心里空空如也。我知道自己现
在不可以再去找他们,至少在一切弄清楚之前不行。我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被人
追踪到,如果再把危险引到他们那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上了楼,走进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卧室。

  那张我从小睡到大的床还在那里,而那台曾经属于我的游戏仓也安静的躺在
房间的角落。还有那只懒人沙发,我在学生时期,总是会把自己扔在上面,耳朵
里塞着耳机,听那些老妈硬塞给我的爵士乐。

  恍如隔世。

  我躺在了床上,带着难以安宁的心绪陷入了睡眠。

  几个小时瞬间就睡了过去。当我从自己的枕头上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陌生而
又熟悉的天花板,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学
生时代,一整天的课正在等着我。

  饥饿感很快从腹部升了起来。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一天以前,我还和同伴们一起,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短短的二十四小
时,我竟然已经呆在了自己熟悉的家里……这种事情仔细想起来,甚至会让人感
到些许荒谬。

  新人类在进入光面之后,又花了数月时间,跋涉到了里林奇法都德的王城。
我们穿过奇法都德宏伟的王城,穿过它后面的神都平原,一直抵达了真正的神都。

  我们看到了如同奇迹一般的存在,所有看到神都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它
的样子。

  然后燃墟和奇法都德的王展开了一场壮绝的战斗,为我们赢下了进入神都的
资格。

  我们走了进去,像当初从【湖】进入暗面一样,融化在了神都的纯白光芒之
中。

  我在其中体味了奥索维所说的【真理】。

  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身在现实世界了。

  这场史无前例的迁徙,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写出了大结局。个中滋味,也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说清道明。内心的伤痕提醒着自己那些永不会磨灭的过往,而
体内翻涌的力量则变成了我们所赢得的战利品——或者诅咒。

  墙上的摆钟指在了清晨六点十五分。我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神宫下了楼。

  像之前每天都会做的那样,我在院子里拔出神宫,开始练习自己的刀术。那
是我自己总结的几个动作,这种练习可以充分的调动我对自己手里武器刀意的感
应。动作不算好看,但很有效。

  这个熟悉的小院子曾经种满了各种颜色绚丽的花,而现在似乎因为无人打理,
只留下了一些枯枝败叶。或许该打扫一下了,问题在于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在
这栋房子里住下来。

  活动完之后,我洗了一个凉水澡——热水器似乎已经坏了——然后出去买了
早餐。

  我一个人在厨房的餐桌上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又洗好了盘子。

  当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邻居们刚刚开始一天的新生活。我坐在家里,听着
他们在街道上相互打招呼,兴奋的讨论着【回归者】们的话题,穿梭在社区的林
荫小道上。嘈杂的忙碌声在两个小时以后渐渐地消失掉了,街道乃至房子里面重
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终于拿定了主意。

  我在衣橱里找到了老爸留下的旧衣服,换下了第三军团时期那身制式军装。
将已经穿过很久的胸甲还有其他装备打包在了行李箱里,拎上了老妈的小提琴,
走出了屋门。

  我穿过小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给我留下了最多有关家的回忆的地方,
然后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旅程。

  虽然很喜欢这个家,但这里已经变成了落满灰尘的旧日。老爸老妈都已经不
在这里了,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自己的回忆里面。

           ************

  我搭了通往另外一个城市的浮车,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到达了一个崭新的目
的地。

  又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我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记忆中的地址。

  当我看到那个院子的门之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当初
我得到神宫的那个地方,和这里像极了。

  「师父。」我推开门,大声打着招呼。

  四合院里,那个正拿着清扫机处理院子里面厚厚积灰的少女扭过头来,看着
我笑了。

  「师兄。还以为你怎么都得半个月以后才会过来找我们。」方不凝说。

  我摇了摇头:「家里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也没必要在那里呆太长时间。」

  方不凝露出了一丝不安:「不在了……?」

  我对她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说着,方先生从屋里走了出来:「既然来了,还不赶紧的,打扫卫生!」

  方先生和不凝的游戏仓一直都是放置在自己家里的,而这家人现在只剩下了
他们爷孙两个。长时间没有人保持清洁,这里落满了树叶、灰尘和泥土。

  我扔下行李,和不凝一起热火朝天的干起来。在夜晚降临之前,总算是让院
子恢复了原状。方先生订了晚餐,看不出这个老头用起新款的CRK来,比我们
这些年轻的都熟练。

  我们围坐在桌边,三个人开始吃饭。精心烹调过得食物让我们这些饱受蛋白
棒之苦的家伙们食指大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已经无法用来形容我们的吃相了。

  「师父,道场的事情决定了么?」我打着饱嗝,和方先生聊起了在出来之前
就商量过的事情。新人类的迁徙,让方先生开始重新审视【山门】的传承问题,
时代已经发生了剧变,【山门】也迎来了开枝散叶的好时机。

  个人的武力在热兵器时代降临的时候被压缩到了最低点,可是现在,新人类
的诞生则是一个新的转折点。【山门】作为龙族武学的最后传承者,肯定是要做
些什么的。

  「决定了。」方先生喝着不凝泡好的茶,微微点头,「个人的力量在将来会
没有边际的膨胀……掌握力量的人,也必须拥有控制自己力量的心性。我们能做
的不多,但终究也是一股让其他人心神清明的声音。」

  「那就交给我吧,我去张罗。这个项目,我出钱,算师父您的技术股。」我
笑着说。

  方先生咂舌:「你这账倒算的快!」

  或许是方先生一直对师弟将【山门】变成刀厂的事情耿耿于怀吧。他也度过
了一段不算短的迷茫期,心里一直考问着自己——是不是除了杀人,技击之术便
再无他用?

  他现在也终于做出了决定,看清了方向。我们不做刀厂,我们要将【山门】
的延续的武道传递下去,这也正是能让新人类和旧人类之间那不断积蓄出来的洪
水可以倾泻出来的一种方法。

  两天过去了,新人类已经被媒体正式冠上了【回归者】的名字,而基本上所
有能出来的人都已经回归了地球。全世界范围内不完全统计,回归者的数量是两
千万。而这也就意味着,足足有近三千万人没能从【神都】中生还。

  针对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神都】运营公司的民事诉讼、那没能出来的三千
万人是否要算作是刑事立案、到底该由谁补偿这些受害者……人类的法学理论在
一夜之间就遭受了巨大的挑战。

  除了极个别的某个电视台仍然在播放动画片,这两天来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将
预定的节目放停,二十四小时从各个层面报道着回归者们的事情。

  新闻素材实在是太多了,政治领域的人在考虑着回归者们重新融入社会的问
题,历史学家忘情的从各种身份的回归者口里记录着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科
学家们研究着回归者们带回来的能量和魔力,公共政权则忙着维护社会秩序。

  新人类的回归之路,随着时间的推进,伴着无数回归者们的口述,慢慢展现
在了人们的面前。对普通人们而言,那是一个史诗一般的故事;而对拥有权力人
而言,那却是令人产生无限野心和遐想的诱惑。可以想象,一个类似于外星智慧
生物存在的领域,有多少利益和权力可以寻租。

  但他们最终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人类终究还是没办法再回到那边去,至
少现在不行。

  回归者带回来的巨大浪潮,平息的要比想象中快。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几乎
都踏踏实实的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民众眼中,故事已经听得
足够多了;而回归者们,也不可能靠着还没拿到手的赔偿金吃一辈子,总得想办
法养家糊口。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当两千万人稀释在整个地球范围内的时候,这个
数量真的不算什么。虽然回归者们的故事依旧占领着人们的视野和注意力,但所
产生的影响正在变得越来越小。

  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整个社会看上去和【神都】诞生之前并没有什么本质
上的变化。这种稳定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可能很快就会出现新的变数。至少
在地下世界之外,我有感受到回归者们带来的变革。

  按照从幽鬼和食影者那里学来的关于地下世界的知识,我很轻松的在这座城
市里找到了几乎每个地方都会有的「黑市」。鲁恩希安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地上
世界和地下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两个不同维度,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地
下世界的成员,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想要进入地下世界,最简单的入口就
是「黑市。」

  地下世界有着约定俗成的独立语言,我通过街角路边那些仿佛信手涂鸦而来
的符号,将黑市定位在了下镇的一个杂货当铺。

  那是下镇一条非常萧条的小街,大概是因为治安不好,所以这里街边的铺子
窗户上都装着防盗的铁条。我在一家成人用品店和咖啡厅的中间找到了那家连招
牌都已经锈掉的杂货当铺。

  我推门而入,一只老旧的风铃被门扇推挤着发出了沙哑的声音。铺子里面十
分昏暗,也十分拥挤。回字形的玻璃橱窗里面堆积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我看到了旧式的机械怀表和手工刻刀,后边的架子上还摆着上个世纪的古董打字
机以及显像管显示器。

  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坐在铁闸防盗窗的后面,透过窗底留下的空隙用眼睛扫
视着我。值钱的东西都在那道铁闸窗后面,各种高级金表、首饰堆满了他身后的
那只柜子。我敢打赌,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当东西还是要买什么?」那个老头眼睛鼓鼓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只在
两边邋邋遢遢的留了几缕,一脸皱巴巴的皮肤。他个头不高,嗓门倒是不小。

  「卖东西。」我走到窗前,将一枚十字金币点在了木质的台子上。

  老头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从窗户下面探出鬼爪子一样的手,将那枚金币摸
了进去。我倒是不怕他把东西私吞掉,毕竟能弄到十字金币的人一般都不好惹,
他既然是地下世界的人肯定明白这一点。

  「好东西啊……哪儿弄得?」老头戴上眼睛,用指头细细的摩挲着那枚金币。

  「干活的报酬。」我说。

  透过窗闸,我听见老头的呼吸停了那么两秒。我已经很清晰的将重要的信息
传给了他,希望他能把我的这件事重视起来。

  只有地下世界的核心组织才会以这种东西作为流通物。而像黑市当铺老板这
种连接地上地下的灰色地带的角色,是很难接触到十字金币的。

  「胖铁!!」老头扭头向后面喊了一声。

  几秒钟之后,一个超级大块头从里屋走了出来。那家伙两米多高,一身的横
肉,剃着寸头。他板着脸,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打开了铁闸窗旁边的那扇厚厚的
金属门。

  我走了进去,那个叫胖铁的大块头则走到外间,粗手粗脚的关了铺子的门窗,
然后回来给我拿了张椅子。

  老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又递给我一根,我摆了摆手,没要。

  「打算卖什么价?急出么?」老头很客气的问。

  「市场价就行,我倒不是很急。」

  老头将金币放在手里翻着玩:「最近不是有【回归者】那档子事儿么?这东
西涨了不少钱,一枚最高已经能卖到一百二十四万了。你要是不急,我可以按这
个钱帮你出手。要是想要现钱,我自己出一百二十万让你脱手,我自己能赚多少
你就甭管了。」

  我笑笑:「我要出手十枚,你吃不了那么多吧?」

  老头的脸都快绿了,不过他身后的胖铁倒是一副相当淡定的样子,自从他出
来以后表情就从来没变过。

  能出手十枚,在地下世界里面也就是实打实的杀手和高级佣兵了。这种人一
般都会在战区活动,像中华联地区的地下世界也就主要是一些黑帮和走私犯而已。

  「的确吃不了……你这个数量,我可以帮你牵头一个大买主了。你要能放心
的话,一切都交给我办,我抽5% 的佣金。能给你卖的高,我自己也赚得多,对
吧。」

  十枚十字金币,这是能让高级杀手组织出动人手接单子的水平了。现在应该
有不少人正需要这个机会。

  「你现在能给我多少现钱?」我问。

  老头闭眼算了算账:「四百万。」

  我拿出五枚十字金币摆在他面前:「就四百万,出给你四枚,我要现钱。另
外六枚,就按你说的方法出吧。」

  这样一来一去,老头起码能多赚一百万。倒不是说我不心疼这一百万,而是
因为将来还有很多要用得上他的地方,现在借这个机会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也是
不错的。

  老头笑了:「小伙子够局气。你以后就叫我老祁,以后常来常往。这地头借
票的就我这一家,你要是以后就在这片儿打钉,大家就相互照应了。有什么要出
的,或者要送递的要命物件,我都有门。」

  我点头微笑:「大概以后很长时间都会呆在这边。以后估计得经常见。」

  「有地方落脚么?」老祁那意思是自己可以帮我。

  「有。」

  「方便说么?本地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好让胖铁去给你提个醒。」

  这招也是挺高明的。他要是多知道些我的信息,既可以卖我人情,也可以反
过头来也可以卖给我的敌人,两边都不耽误。不过我倒是没有那么傻就是了。

  不过唯一的问题在于,我倒是没有什么对头。而且就算是有,也不是需要向
他这种档次的角色来打听的家伙。所以我索性报了一下大概的地址。

  没想到老祁愣是蹦出来一句:「你不会是方先生他们家的人吧?他家就住那
块。」

  原来,【山门】毕竟也是地下世界的一份子。虽然方家现在和那边并没有密
切的联系,但毕竟那也是三大刀厂之一。方先生的师弟就算再不来往,也会让灰
色地带的那些人帮忙关照本家人。

  一来一去,原来都还说得上话。我索性连那四百万的现钱也不要了,把道场
选址的事情直接交给了老祁这帮地头蛇。

  老祁办事确实老道,没有一个星期时间,直接帮我拿下了一套距离方先生家
不远,山脚边的独门独院,又自己掏钱找公司把房子里里外外认真的打理了一圈,
真真的把开道场的地方给整了起来。

  等到道场打理好,那十枚金币也出了手。老祁自己扣下了该算的账,剩下了
三百多万,给我转了帐。这一趟下来,我算是挺服气的,老祁和他手下那帮人办
事还真是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虽然不知道他自己赚了多少,但就冲这让人舒
服的一条龙服务,我也就没去和他仔细对账。

  三千平米的地头,大理石铺的院子,另一边是单层的木质室内道场。柚木地
板打的雪亮,太阳往屋子里一照,还真有古香古色的感觉。

  和道场连着的是我特意要求搭建的可以住人的地方。就算我脸皮再厚,也不
可能一直住在方先生家,所以特意造了这么一个新房子。因为地方大,所以老祁
找的设计师给码出了十多个房间,我一个人住感觉还真的有点浪费。

  我心满意足的带着方先生来参观道场,结果老头还不高兴。

  「你这弄得和度假村似的!哪像个道场的样子!」

  好在方不凝喜欢,一个劲儿的说好话,这才把老头给安抚了下去。小姑娘兴
奋的挑了一个位置特别好的房间,掐着腰宣布了主权,说以后这个房间不许别人
住。

  当一切都安定好了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一个最大的问题——根本没有学生。

  虽然也在比较热门信息流上打了广告,但【回归者】们的事情还是太热了,
根本没人会在意我们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场。

  又过了一个月,方不凝上学去了。偌大的一个道场里,天天就我和方先生两
个人相对而坐。要么就只能我们两个人单挑,到最后打的谁都不愿意打了,连方
先生都三天两头的不再过来露面了。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将我打的鼻青脸肿。这么大一个院子,光是天天的打扫都
让我感觉特别要命,刚开始时候的那种热情已经流失的一干二净。

  好在,有了多余的时间,我可以好好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可以
做。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抑制不住的想念曾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不
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快乐,有没有遇到新的困难。

  我也生出过让我动摇的念头……我为什么不去意大利找Fey呢?她或许就
在那里……我如果动用地下世界的情报网络,应该很容易找一个人吧。

  但我最终也没有动身。我做了另外一个决定,选了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去
做。

  当我去市政府申请许可的时候,才知道现在出台了一部【回归者法案】。法
案的内容有很多,都是为了补偿回归者、维护社会秩序、帮助回归者重新融入社
会的条款。我没有细看,只读了和我相关的那一条。

  【支持回归者就业法案】,作为回归者,我可以享受十年的免税,任何就业
许可的审批都可以在一天之内申请完毕,手续上也是一路绿灯。对本来就为各种
手续而头痛的我而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于是我顺利的办好了许可证,然后去买了一台小型浮车,搞好了货源,走上
了街。

  我记得,很多人都说我做的面很好吃。

  上午我会在道场做例行的战斗练习,下午去进货备货,然后当太阳快要下山
的时候,我就开着被改装成餐车的浮车来到预定的地方,摆出六张木质的条凳和
小桌,等待着顾客上门。

  面只有三种,其他的佐菜也只有五六种,但我有把握让每一个顾客都喜欢上
这些东西。

  我选择的地方是城内一座桥的附近,因为这里景色很好。七八米宽的小河蜿
蜒的从城中穿过,带有龙族特色的拱桥连接着两岸。倾斜的河堤上经常有来谈情
说爱的年轻人,还有那些放学之后来偷闲的学生、加班之后想要一碗面填饱肚子
的上班族……

  开业三天以后,我的摊子前面就得要排队了,尤其是天刚暗下来的时候。六
张桌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但是我并没有添加更多的座位,因为我一个人完全忙
不过来。

  可能是快餐和工业化流水作业生产出来的美食已经太多了吧。由我纯手工做
好的面变成了这一小片城区最出名的小吃。

  看着客人们笑逐颜开的样子,我忍不住想,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天才战士,但
也许是个天才厨师也说不定。

  方不凝有的时候下了课会跑过来给我帮忙,也会带朋友过来一起吃,偷偷地
让我给她们留座位。她的朋友从来不知道方不凝是曾经在魔兽之中出生入死过得
战士,方不凝也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接待完了放学的孩子、晚饭来换口味的附近居民,当夜深了以后,就是最后
一波看完电影回家的情侣和疲惫的工作到深夜的职员。这时候就不再那么忙碌了,
我可以优哉游哉的给他们煮上一锅面,然后听他们趴在我的吧台前面发着牢骚。

  「你这个项目很好。」今天坐在吧台前面闲扯的是一个附近公司经理,经常
光顾。他比我小几岁,很干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生意好。」我开着玩笑,给他的面上撒了一些茴
香叶。

  「但是太缺乏发展眼光。」他摇了摇头,「就像你这么好的业绩,多雇几个
人,把规模搞大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我给你找投资人,拉起来干个连
锁店,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我忍不住发笑:「还是算了。」

  「你看看你,就是目光太短浅。企业要想做大,就得有承担风险的胆气。做
砸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你还是这么一个摊,一次六张桌子的翻台呗。」

  「你吃不吃了?赶紧的,我得刷碗。」我哈哈笑着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年轻的经理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使劲儿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吃面,
一边吃还一边嘟囔:「要不然怎么说,什么人什么命呢,你这样这事业永远也干
不大。」

  「要那么大干嘛?」我带着有趣的心态问他。

  「挣钱啊!娶老婆啊!你就见天这么一个人闷头干活,哪个女人能看上你?
哎,你追过马子么?我觉得你是不是连女人手都没摸过。」

  他说着说着我就不太高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像个土老帽?」

  「看着不像,但是这个投资眼光……啧啧……和没见过世面似的。」

  「你再说我以后不卖你了,怎么没完没了的!」我和他瞪眼。

  他举手表示投降,三两口吃碗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嗝,又递给我一
支烟。我没好气儿的让他给我点上,两个人走到在河堤边上开始吞云吐雾。

  「老哥,你别怨我多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个发展前途好,觉得可
惜。」他软生软气的对我说。

  我挥挥手:「行了,没事儿。」

  「你多少也想想吧,以后我也不多这个嘴了,挺招人烦的。你要是想好了,
和我说,我上边有人。」他抓起挂在旁边的大衣和公文包,和我告别,然后消失
在了桥的另一边。

  我看着脚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将肺里的烟吐了出去。已经十一点多了,世界
寂静的仿佛只剩下了面前的水声。

  特别,特别,特别的安静。我喜欢这种夜晚。

  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挺不错的,不是么?

  只是……

  「这面还做不做了?」身后的面摊远远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做。」

  我应着,往回走去。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若隐若现,脚边放了一
个颜色和设计都很恶俗的粉色调行李箱,是那些炸富而没有品位女人喜欢的格调。

  那个女人的身影很像初邪……我这么想着,觉得心里开始做痛。但初邪是绝
对不会选这么没有审美的行李箱的,她是那种特别爱惜自己形象的女孩子。

  我钻回到餐车里:「吃什么面?」

  「就三种啊?我要牛肉汤面。」女人说道。

  我伸手拿出卖剩的最后一块牛肉扔在菜板上,准备切片。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才发觉,这个女人的声音非常熟悉。

  我抬起头,看到了初邪的脸。

  我全身一颤,放下刀,转过身。身体机械的打开水龙,开始洗手。我也不知
道自己为什么要洗手,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生硬的转身找个理由。

  脑海中一片空白,情绪有些失控。我借着洗手的时间,努力让自己剧烈跳动
的心脏平静了一些。

  「洗手洗这么长时间啊?都洗掉皮了!」初邪在身后戏谑的说。

  我关上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可能一切都是幻觉,当我转身的时
候,才会发现那女人只是和初邪长得有些像。

  但我错了,初邪就趴在餐车的吧台前,没有变成任何其他什么人。她带着微
笑看着我,脸颊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抑制住颤抖的双手,取出抻好的面条,下进了热腾腾的汤锅里面。汤锅溢
出的蒸汽盘旋在我们两个之间,让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是我的错觉吧?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清了清有些发梗的嗓子,问道。

  「好几个月了,闲的没事,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女孩轻轻的说道。

  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我想那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毕竟我也没有
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踪。或者说……我大概从一开始就抱着一丝幻想,想着如果
初邪想要找我的话,自己可以被她找到……

  「我啊,挺好的。」

  「挺好的?就在街上摆摊卖面啊?」女孩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问。

  我自嘲般的笑笑:「你呢?你那边怎么样?所罗门没有找你麻烦吧?」

  「唉……还行吧……」初邪长叹一口气,似乎话里有话。既然她没有直说,
我自然不会主动去追根究底。

  「给你多加了一两牛肉。」我将做好的面放在了她面前,然后递过去一双筷
子。

  初邪脸微微发红:「有叉子么?我不太会用这个。」

  我点点头,掏出一只塑料叉子放到了她的碗边:「三十克斯。」

  初邪白了我一眼:「请我吃一碗面都不行么?」

  「那就算了。」我轻声说。

  初邪用叉子卷起面,往嘴里送着。我离开餐车,重新回到河堤边,摸出烟盒,
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已经是深冬了,但是气候控制器把温度一直控制在十度上下,即使没穿冬衣
也不会觉得冷。

  可是我觉得身子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几分钟以后,我稍微冷静了一些,回过头去,才发现初邪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快步走了回去,面被吃光了,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吧台上的调味盒下面,
压着一张十克斯和一张二十克斯的纸币。

  我顺着路向前看去,初邪拖着她那只色彩斑斓的丑箱子已经走出了很远,她
瘦小的背影看着让人有些心痛。就像她刚才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这家伙走的也
是无声无息。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捧过碗的地方轻轻的抹过。

  原来我还是这么爱她。因为她的出现,给我了无比巨大的满足感;而她的再
次离去,又将这满足感变成了胸口疼痛无比的撕裂。

  我努力喘息着,坐在了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捏住拳头,不让自己的手继续
颤抖。

  耳边传来了格拉格拉的声音。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在意,但那违和的声音却变
得越来越大。

  我这才扭头看过去,然后看到初邪拖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箱子跑了回来。那只
箱子拖在地上,轮子都撞坏了,但初邪还是飞奔着,像是丝毫不在乎。

  我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跑回到我的摊位旁边。女孩露出了咬牙切齿的
表情,抡起那只箱子就砸在了我的车上。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浮车车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凹陷,而初邪那只箱子则
哗啦一声散了架,随身的衣服行李散了一地。

  还没等我说什么,一道黑紫色的光就从眼前猛地闪过。

  这个家伙竟然召唤了葬敌法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魔兵器呼啸着从空中掠
过,狠狠地砸在了车身上,直接将它砸瘪了下去。

  初邪站在那里,全身的魔力都在外溢,而葬敌法球则像疯狂不断攻击着我那
可怜的浮车。短短的三分钟时间,我精心打理过得餐车就变成了一堆地上的铁皮。

  女孩脸上的表情狰狞极了,就好像这辆浮车曾经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两千八百克斯的车……」我听见自己的嘴里蹦出了这么一句。

  初邪恨恨的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可以不用赔……」我连忙加了后半句。

  葬敌法球消失在了能量洞里。初邪像是失去了力气,脸上的表情也柔软了起
来。她转过身,慢慢走到了散落的行李那里,蹲下来,开始捡自己的衣服。

  我凑过去,帮她一起。

  初邪的手还是那么白皙,上面有着燃墟给她留下的伤疤,指甲冻得有些发白。

  我伸出胳膊去拾掉在旁边的那支化妆包,可是神使鬼差的,我最终却握住了
初邪的那只手。

  初邪和我,乃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仿佛永远不会再解冻的凝固。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初邪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她在无声的哭泣着,泪水像雨点一样下落,打湿了她放在膝头的衣服。

  我忘却了一切,将她拉到了怀里,紧紧的用胳膊环住了她的软软的身躯。

  初邪哭出了声,她搂住我的脖子,将整个人投入了我的怀抱。

  「为什么……」她哭着说,「为什么你还能接受这么混蛋的我……我做了那
么蠢的选择,说了那种话……为什么你还能原谅我……」

  「因为你来找我了……因为你砸了我的车……」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了,因为一股疯狂喷涌的狂喜已经击毁了我的理智。

  「魔力代价偿还完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好恨自己……好不容易才把
你赢到手里……竟然为了那种理由而放弃……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女孩大声哭着,像是要把心里的郁结全都爆发出来。

  而我心中一切阴影都已释怀,所有的东西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珍
视的人,终于还是回到了我的怀抱。

  在一辆被砸的四分五裂的浮车残骸旁边,我和初邪紧紧地抱着对方,将全部
的委屈和温柔化作了一个永恒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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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面对洪流

  仿佛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梦见初邪回来了我的身边,而我们拥有了彼此全
部的未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场梦竟然已经变成了再也不会倒退的现实。

  初邪的唇香萦绕在我的齿间,她的脸颊和我紧紧地贴在一起,还有她挂在我
身上的重量,以及在夜风中飞舞着的秀发。

  女孩柔软的脊背被我全部拥在臂弯里面,我抱如此用力,几乎要把她折断一
般。

  「我们重新开始?」我怕她再次跑掉,只能带着忐忑的心情在她耳边呢喃着
问道。

  女孩将脑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的点头,泪水湿湿的染在我的脖颈上,很
凉。

  我们彼此紧紧地抱着,很久很久没敢松开。

  「很害怕……」女孩带着哭音轻轻说,「六天以前才回忆起了一切……想到
你差一点就留在暗面了,我后怕的睡不着觉……」

  「我没留下,就是怕万一你回心转意,我却再也没办法知道……」

  方先生对我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我才放弃了回去暗面的念头。
我抱着卑微的想法,想着如果初邪有一天恢复记忆,是不是还能能重新回来。

  在那个时候,这只是一个溺水者自我安慰的幻想,因为我不知道就算她恢复
记忆,是不是依旧会将我们两个理念的差异视为鸿沟。

  现在我知道了。我终究没有做那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本来以为,就算你恢复记忆,也会放弃我。」我闻着初邪的发香,诉说
着自己的不安。

  初邪使劲在我怀里摇着头。

  「根本没办法放弃的……没办法……你是不是都忘了……忘了我有多么喜欢
你……」

  是啊……她曾经因为赢得了我的心而喜极而泣;为了我用整个穿越计划作为
筹码,逼着所罗门放弃了对我性命的觊觎;甚至因为我死亡的消息而陷入了要靠
药物维持状态的抑郁。我们曾经那样的亲密无间,经历过种种的磨难、猜忌和考
验,才得到了对方不渝的感情。

  「那个时候的我……才认识你没有多久……所以才做出那么可恶的决定……
你能原谅我么?」初邪抬起头,用晶莹剔透的双眸看着我,夹杂着无比的渴望。

  我用手摸着她软软的脸颊:「我干涉了你的决定,也是我应得的惩罚。你现
在能理解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知道的,你失去过……所以才宁可和我背道而行也不想再失去。卡门说
的对,我什么都不明白……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差一点就永远没办法见到你的滋
味有多么可怕…………」

  我们急切的向对方剖白着自己内心的疼痛和期盼,想要找回对方对自己的信
心和来之不易的心辉交映。

  「跟我回家。」最后,我喉咙颤抖着,牵着她的手,对她发出了邀请。

  初邪点了头,她在昏黄的路灯下深情的看着我,露出了绝美的笑容。

  「可是车被你给砸了……」我无奈的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零件。

  「还不都是你的错。」初邪气哼哼的说。

  「这怎么变成我的错了啊?」

  「我一个人带着个大破箱子,那么远一路跑过来找你,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
嘛!?结果还对我爱答不理的,真是气死我了!心想你都不喜欢我了,不如走了
算了!结果你连追都不追!和个木头人一样坐在这!」

  我百感交集,轻轻的摸着女孩的脑袋:「是我的不对……」

  初邪瞪了我一眼,脸颊变的红红的,眼睛垂了下去:「我都跑过来找你了,
你也不给我个台阶下……我也知道是自己当初犯的错啊……可是我也是女孩子…
…你要让着我……」

  我吻了她的脸,说着蠢话逗她开心:「那不让你赔车了总行了吧。」

  初邪委屈的撅起嘴:「我匆匆忙忙跑过来,都没带什么钱……来这边以后也
没钱租车,在城里走了两天,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还问
我要饭钱……」

  我心痛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以后想吃什么都给你做,好么?」

  初邪笑盈盈的应着,一副满足的模样。

  我们一起收拾了散落的行李,把它们重新塞进坏了的箱子。我在餐车的残骸
里找了根捆东西的绳子,把打坏的行李箱勉强扎了一下。被初邪砸烂的车,估计
也没办法请保险公司理赔了,大概要赶在明天警察找上门之前雇人把这堆东西拖
走才行。

  还好,我一直放在车里的神宫没被她给砸坏。

  不过这都不重要。没了代步工具也难不倒我们,能量加速飞行比开车还要方
便——只要飞的高一些,连交通规则都不用顾忌。

  我抱着初邪的行李飞起来,而初邪却没用葬敌法球,她耍赖一样非要我背着
她才高兴。我乐得宠她,两个人傻里傻气的就这么向道场飞了过去,反正半夜时
分也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初邪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呵呵作响,她身体的重量踏踏实实的承在我的背上。
能这样背着她,我感觉到了许久未有的幸福。

  「哎呀,我都做好准备了,要和你一起挤在路边那种小房子里住。想不到会
住有这么大的院子。」当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初邪在道场的院子里转了个圈,
带着一点点的兴高采烈说道。

  「钱我有一些,准备和师父开道场来着。结果学生一个也没招到,这么大的
地方只能我一个人住了。」我如实说,「不过,和你原来住的地方比,还是不够
看吧。」

  初邪背对着我,推开室内道场的拉门向里面探头探脑:「住什么样的地方不
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住呀。」

  这句话暖暖的,我忍不住从后面抱住她:「那,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初邪点点头,然后抬手指着院子后面的方向:「把这个山也买下来好了,再
围着山买一圈地,免得乱七八糟的人乱闯。也不用多,山下方圆两公里就够了。」

  我站在那,有点发懵。我和她在反抗军共事的那段时期,她行事干脆利落,
生活水准和普通的反抗军成员完全没有什么差别,最多也就是能弄到些化妆护肤
品之类的,以至于我一直没能真正的体会到她在生活标准上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现在看来,这可真是超级富豪家里出来的大小姐,十几平方公里的地产生意说的
如此轻描淡写,就和菜市场买菜一样……

  初邪偷偷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都憋不住了,甚至都弯下了腰去。

  「哈哈哈!你那个表情……噗哈哈哈哈!」

  我很无奈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好啦好啦!你以为我真是那种不谙世事,颐指气使而没有大脑的女人嘛?
故意这么说逗逗你而已啦!结果你吓成那个样子,哎呦笑死我了……」

  我让她气的够呛:「你以为我买不起啊?」

  初邪看我有点认真的样子,于是撒娇一样的抱住我的胳膊:「不是呀,我真
的是开玩笑的。我们两个在回归者里面的分量很重,既然决定不掺和其他的事了,
那肯定要低调一些。买山买地什么的,太扎眼啦,你可别乱花钱。」

  女孩这样和我一五一十讲道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男人在这种
事情上总是有些莫名的敏感,而且敏感起来智商下降的特别厉害。

  「如果真的想要的,我们可以找人来代办,不用担心低调这方面的事情。」
我说。

  初邪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哎呀,这么大方是想要讨我开心吗?」

  我向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我想要尽自己可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初邪摇了摇头:「你已经帮我完成了梦想。我现在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你一
起的生活。」

  我心头发热,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双唇。

  就在这个时候,道场旁边的一扇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孩
突然抬头看见我们两个站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吓的一声尖叫。

  我和初邪也吓了一大跳,那女孩子叫声非常尖利,刺的我们全身一个哆嗦。

  然后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我愣愣的看着五六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孩从另外
一侧住宿用的里屋跑了出来,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怎么啦!?」

  「你叫什么啊!?」

  初邪脸都青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你……你……你还骗我说自己一个人
住!?半夜家里还有这么多女孩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只觉得一时间百口莫辩:「我……我……她们……」

  初邪气的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我捂着受伤的地方,痛的呲牙咧嘴,在她跑掉
之前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

  「你放开!!」女孩生气的甩着我的手。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们!!」我急的连声解释道。

  「师兄!?」方不凝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她从里面跑出来,然后在看到初
邪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强忍着肚子的剧痛直起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这怎么回事!?」

  方不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愣了那么几秒,然后欢叫了一声跳了过来,一
把抱住了初邪。

  「你来了!!你来找他了吗!?」方不凝抱着初邪直跳,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的情绪。

  初邪被她的热情弄得很不好意思:「哼……我就是来看看他而已……」

  「你不知道师兄有多想你……你走以后,师兄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
子……」方不凝抱着初邪的脖子,说着让我尴尬的话。

  「喂!」我连忙在话题变得更加让我难堪之前打断了方不凝,「这都是谁?」

  方不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嘿嘿……是我同学啦。我们明天放假,今天想
开了个聚会,又没有地方,所以偷偷跑你这里来了……」

  「行了行了,去玩吧。想在这边过夜,怎么也要记得和你爷爷打电话说一声。」
我挥挥手,赶她们走。

  方不凝又看了看初邪,向我和她甩了个暧昧戏谑的眼神,然后就拉着她朋友
进屋了。她那些女同学也一脸兴奋而八卦的样子,还没进屋,一群小姑娘就唧唧
喳喳的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着方不凝。

  初邪脸有点发红,甜甜的对我笑,伸手给我揉肚子:「疼不疼呀?」

  我苦笑:「我就这么没信誉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当初阿纱嘉留下你走了,结果被我趁虚而入。之前我又留下你一个人,我
还不是怕你又被别的女人趁虚而入嘛……是你自己有前科!有嫌疑!所以不能怪
我!」初邪干脆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我根本无法反驳。

  方不凝和她同学躲在自己那间屋里寻欢作乐,我也没再打扰她们。我拖着初
邪那只破破烂烂的箱子,带着女孩进了连着道场后面的那片区域。

  因为是我自己住,所以自然是挑了最宽敞的那一间屋子。三百平米没有隔断
的空间,所谓的客厅、起居室和卧室都结合在了一起,一眼能够看遍整个房子。

  由于房顶很高,所以我在偏里的一侧特意升起了半层作为放床的地方。如果
非要算的话,那个地方就算是卧室了。

  初邪对这里相当满意,好像是因为她们家传承比较厚重的缘故,所以这家伙
一直没有机会享受类似这种活泼设计的居住空间。

  那身我穿了很久很久的胸甲被精心保管在一只玻璃柜子里面,铠甲上斑驳的
伤痕记录着一场场我赌上了性命的战斗。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身披铠甲,所以它
便在这间屋子里化身成了我记忆中的图腾。

  失而复得的激情慢慢的褪了下去,初邪露出了没办法抵抗的疲态。她一个人
在人生地不熟的这座城市折腾了那么久才找到我,早已经是身心俱疲。进屋以后,
她开着玩笑跳到了我的床上躺着,却在我去给她倒一杯水的功夫里就陷入了沉沉
的梦乡。

  我靠了上去,看着她熟悉的睡颜,躁动而热烈的心绪突然变得宁静了起来。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的我,在重新拥住心爱女孩的时候,一切烦恼和忧愁都在她满
足而和煦的呼吸声中融化了。

           ************

  黎明时分,我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异样。当我从熟睡的恍惚中勉强找回一点点
意识的时候,才发现是初邪在轻轻吻我的嘴唇。她躺在我脸旁,看着我,像一头
饮啜溪水的小鹿,缓缓的、一次又一次的靠到我这里来。

  落地窗外一丝丝勉强穿透晨雾的晨光正从窗帘的缝隙中清扫着屋里储藏着的
黑暗,朦朦胧胧的灰色仍然笼罩着房间里的一切。

  她只睡了五个小时,我也是。可是我们两个人转醒的特别迅速,一点都没有
昏昏沉沉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拥有对方的现实比睡梦要甜蜜太多。

  想要抓紧每一秒去享用和对方在一起的时间,所以睡觉这件事就会变得特别
特别的奢侈和浪费。

  「我睡不着了。」初邪紧靠着我的脸,微微发凉的鼻尖和我轻轻触在一起,
散乱的秀发让我的额头有些痒。

  「不是很累么?」我问。

  「饿了……你那个面卖那么贵,还不够别人吃两口的呢。」

  于是我起床,用厨房里仅有的一点东西给初邪做了一顿勉勉强强的早餐——
煎蛋、面包片和牛奶。不过她吃的很开心,大概是真的饿了。

  我坐在桌子边看着她吃,女孩的一边吃一边抬眼看着我,嘴角带笑,那样子
可爱极了。

  「对了,你怎么会带那么奇怪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到门边立着的那个巨大
的粉色行李箱。

  「急着要跑嘛,所以偷偷问家里的女佣要了一个。你也觉得很难看是吧?」
初邪咯咯笑着说。

  「跑?你又惹麻烦了?」我问。

  「所罗门关我禁闭,不让我出门。我从出来以后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他
没提防我,所以恢复记忆以后才能这么顺利的跑出来。」初邪带着一点得意的语
气说。她不再以大哥称呼所罗门,大概燃墟最后和她说的话已经得到了某种程度
上的验证。

  「燃墟留给你的东西,找到了么?」

  初邪摇了摇头,用闪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我没去找。我想要的东西……现
在都有了。」

  「在我印象中,人类的满足感往往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当初在【神都】的时
候,身边的人随时都会失去,大家抱着朝不保夕的心情贪婪的享用着彼此之间相
拥的每一次可能。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说着患得患失的话,带着一点点惆怅。因为我失去过太多次,现在强烈的
幸福感反而让淡淡的危机感率先跳跃了出来。

  「无聊。」初邪白了我一眼,「你以为现在的世界和在【神都】里真的有本
质上的不同么?」

  「我不再是佣兵了,不再是反抗军战士,也不再是第三军团的军团长。我现
在是一个面摊老板,所以不是世界变了,是我变了。一个面摊老板,唯一能失去
的就是他自己的餐车。哦,而且现在已经失去了。」

  初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赔你就是了。」

  「你怎么赔?」我也笑起来,「连面都吃不起的穷光蛋。」

  女孩咯咯直笑,她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妩媚的对我勾了勾手指头:「来啊,
付你面钱。」

  火焰升腾,我强做镇定:「一碗面才三十克斯,你就只值这个价钱吗?」

  初邪懒懒的伏在桌子上,对我眨了下眼睛:「一辈子的面钱。」

  我再也按耐不住,推开椅子大步跨了过去,将她从座位上一下抱了起来。初
邪的双臂就势揽住我的脖子,她剧烈喘息着,一双腿缠上了我的腰。

  「手……不许那么用力啊……这次。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法出门……」她在
我耳边小声说。

  「那是因为你反抗的太凶。」我一边辩解着,一边将手伸出了她的衣服里面。

  突然响起的门铃让火山一样的情绪一下子凉了半截。我咬牙切齿的抽手出来,
气急败坏的整理起衣服来。

  初邪笑的不行,她故意用腿夹着我不让我走,又不依不饶的用手按揉着我下
面蓬勃而起的帐篷。我尴尬的挣脱着,想要让凸起的地方消下去……总不能这个
样子去开门啊。

  折腾了半天,我把她好歹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小步跑出了房间。院子挺大的,
等我走到院门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三分钟。

  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个警察,而且我还认识。他是我们这片划区的巡警,姓
易,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隔三差五巡逻到餐车点的时候,就停下警车,来我这
吃一碗。

  「哎呦,你这院子可够大的。」他看我出来,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瞅着,「你
住这儿啊?可以可以。」

  看到是警察来找我,我也知道是我那餐车的事情了。这都是自己作孽,怨不
得别人,我的气也消了一大半。

  「我那破车……还真是辛苦你跑一趟了。」我客客气气的说。

  「嗨,我们不就干这活的么。」小易倒是个爽快人,「你那车到底咋回事?
锤的稀烂啊,你也不报案,有人身威胁么?」

  他们警察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这种有黑社会勒索嫌疑迹象的事故,怕
受害人被胁迫不报案,所以才特地派人来谈谈。

  「没那么多事儿,回头我再买一辆就行了,和别人没关系。」我摆出轻轻松
松的态度,试着消除他的疑虑。

  「真有钱啊!倒也是……能住这种地方,肯定也不差个浮车钱……诶?你住
得起这么大的独院儿,还卖什么面啊!」

  虽然挺熟的,但我也不至于和他揭根揭底,所以干脆胡扯了起来。

  「这是我们家的道场,祖传的。」

  「道场?听着怎么和拍功夫片似的。」他眼睛发亮。

  我把他让进院里,他扫了两圈,连连咂嘴。

  「哎呦,还真是和电影里似的。你会功夫啊?」

  在【神都】的时候,不少其他文化圈的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这还是第一
次有同一种族的同胞问出这个问题,感觉有点戏谑。

  「会啊,想拜师么?」

  小易故意用鄙夷的眼神上下看了看我:「就你啊?能教什么?跆拳道?拳击?
我在警校那时候,学的擒拿,比那些玩意儿可强多了。」

  我也懒得和他细说,从院脚工具房里找到了一叠当初宣传道场用的小广告,
给他塞了一张了事。小易扫了两眼,然后随手叠起来塞进了口袋,继续给我做备
案。

  「车怎么给砸成那样的?都压成大铁皮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让坦克车压过
去了。」

  我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编出个靠谱的理由来,干脆说了实话。

  「家里姑娘闹脾气,自己砸的……」

  「啊??」小易呆了那么几秒,随即露出了一点点抓住根脚的意思,「哦…
…闹脾气那位是【回归者】?」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

  小易讪讪的在CRK上记录着:「我就说么,这种事儿一般人可做不到。我
大学同学里面就有仨【回归者】,原来和我轮岗那伙计也是。你们得收敛着点啊,
别闹出什么事儿来。最近净有【回归者】捣鼓出来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唉,麻
烦死了。」

  「都是些什么事儿?」我有点好奇。

  「夜店喝醉了打架斗殴是最常见的。嚯,一个打十几个,牛逼哄哄的。有些
没分寸的,借着酒劲儿,警察都敢打,电击枪都不好使。不过这种孙子,酒醒了,
自己认着怂就归案了,不然真得给他们算袭警逃犯。」

  小易发着牢骚,说的口沫横飞。

  「有那种比较凶的刑事案件么?」我又问。

  「哎!要是弄出些大案子还好说。这不前两天东海岸那一片儿,出了个【回
归者】干的凶杀案吗?摸清落脚的地方,找狙击手趁睡觉一枪打死,了事儿。怕
就怕这种临时起意的治安案件,打又不敢打死,抓又抓不着。我们这些小警察,
去了也没用,净让人当孙子一顿揍;不去吧,人家市民还投诉我们玩忽职守。你
说我们招谁惹谁了?」

  小易说的兴起,话锋一转落到了我身上:「就拿你这事儿来说吧。别人小情
侣吵个架,最多摔个碗敲个玻璃,顶天儿了弄坏个家用电器什么的。你们家厉害
啊,一言不合,偌大个车,愣是砸成个照片儿了。疼不疼,你心里最清楚。」

  看不出来,这小警察嘴还挺贫,我忍不住站在那乐,也没应他。他一顿胡侃,
可算是尽了兴,这才离去。

  看来普通人对【回归者】的接受程度还是很高的。世界各地著名大学的科学
家们找了不少志愿者来研究能量和魔力方面的原理,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普通人更能适应这种改变。小易知道我是【回归者】之后,态度上并没有
什么置换。

  想想也是,两千万人融入这边的世界,虽然数量上不多,但也并没有多么稀
有。对于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回归者】这个符号的优先度其实排
的很低。

  这种情形会持续多久呢?在未来,人类会发展出一种新的社会系统,平稳和
谐的容纳我们这些异数?还是会像燃墟说的那样,掀起新的战争?现在我还看不
清答案。

  或者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没能接受事实。

  次元城?新人类?里林?里奥雷特?暗面?光面?神都?深渊?神?这些足
以打破所有人常识、颠覆人类对世界认识的事实,终究还是没能得到大多数人的
理解。

  人们无法接受某种现实的时候,就会把现实以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扭曲。

  所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在普通人眼里,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事实。

  一些游戏玩家因为某种阴谋被困在了游戏里,现在他们出来了,并且带上了
一些超能力——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我是旧人类,我大概也会这么想。现在,在没有人还能回去另外一边世
界的情况下,又怎么能证明我们曾经一步一步走过的土地并不是游戏里面的虚拟
空间呢?

  唯一能证明我们所述并非虚妄的,就只剩下了我们所拥有的能量和魔力。

  然而旧人类之中有着更加方便的解释。比如,我们在这么长时间里一直呆着
的游戏仓,在他们的理解中就变成了促使我们变异的培育装置。

  主流社会仍然有不少智者和顶尖的科学家以一种狂喜的心态试图要探索这背
后的一切,但在普通人眼里,那些东西已经变成了茶余饭后的奇闻异事。

  这到底是好是坏我也说不清楚。

  折身回屋,和初邪腻了好一阵,然后带着她出了门。

  我们去买了新的浮车,然后重新把餐车置办了起来。女孩很乖巧的帮着忙,
大概是因为毁了我的车,所以心里有亏。

  总而言之,当太阳带着一丝疲惫的橙红色开始西偏的时候,我开着浮车准时
的到达了营业的地点。

  和初邪重逢的日子,本来应该好好陪着她呆在家里的。可是初邪却对营业的
事情充满了兴趣,所以我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旧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

  初邪在车里笨手笨脚的切着菜。久经战场,她运动神经其实还算不错,只是
切出来的葱末着实大的有些惊人……

  和以往一样,半个小时以后,餐车前就来了不少的人。我按部就班的热汤下
面,初邪则扮演起了新的角色,一边端碗一边收钱。

  「这服务员你从哪儿雇的!?」

  曾经天天劝我投资开连锁店那个公司经理在看到初邪以后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初邪本来就灵艳无双,阅历和气质更是这些市井小民一辈子都比不上的。她
帮我做手脚活儿的时候也乐得跟客人们小小的卖弄下风情。结果,但凡看了她一
眼的都再也挪不开眼珠子了。

  「什么服务员,我是老板娘!」初邪掐着腰,得意洋洋的说。

  那家伙腾的一下站起来,拍着吧台对我嚷:「那天随口说你一句娶不着老婆,
你就特地上网雇了个特别好看的过来装什么老板娘,对不对!?你商业投资没眼
光,就爱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上较劲,我也是服了你了!!就是想给我个下马
威啊!」

  初邪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大概是因为那句娶不着老婆。

  其他七八个吃面的顾客在旁边乐呵呵的大声起哄,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嘿?你这人怎么嘴这么毒啊?」我哭笑不得,「你算老几,我还为了气你
特意雇人。」

  他连连摇头,完全不听我解释,叹道:「现在的人啊,为了争一口气,啥事
儿都干得出来。」

  我是百口莫辩,气的牙痒痒。

  初邪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她打定了什么主意,仰头对他「喂」了一声。

  那家伙扭头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叫自己。

  初邪挂着笑,踮着小步绕到我旁边,双手勾住我的脖子,伸出那枚灵巧湿润
的舌头,深深的吻了过来。

  我们这儿的人还是民风相对淳朴一些,连我都有点不太好意思。初邪比当地
人放得开的多了,她丝毫不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挑逗的行为宣示主权。

  一吻之后,女孩的脸蛋红透了,她媚眼如丝的向那个公司经理扔过去一个
「服不服」的眼神。那家伙像吃了蛤蟆一样,咧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他的样子,我得意极了,初邪的示爱简直是让男人自信心爆表的核弹。
我只能说,她还是很懂我心思的,这让我很难不骄傲起来。

  「你真是狗屎运啊……能抱回家这种姑娘……哎,妹子,你是不是瞎了眼了?」
他吃瘪之后也泄了气了,苦笑着和初邪打趣。

  「就是!怎么能看上他啊!」他后面桌边还有人帮腔。

  初邪咯咯笑,用冰凉的手背敷在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上:「你们别光看他
貌不惊人呀,又好像弄这么个破面摊没什么出息。但是……」

  女孩拖着长腔,吊足了这些家伙们的胃口。

  「但是什么啊?」

  「别卖关子啦美女!」

  「但是啊,他可是个武林高手呀。」初邪半开玩笑的补完了后半句话。

  所有人的脸都像服装店里的人偶模特一样凝固成了一坨白色的石膏板,一时
间都没理解初邪说的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故意人模狗样的加了这么一句。

  这些家伙们愣了几秒,随即就是哄堂大笑。

  「哎呦妈呀,还江湖呢!」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就是电影里在路边摆面摊的归隐高手啊!失敬失敬!
哈哈哈!」

  「不行了笑死我了,你们还是去演喜剧片吧!!今年奥斯卡你们是没跑了!」

  我和初邪相互看着,强忍着笑,倒是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女孩用胳膊肘捅了
捅我,有给了我一个怂恿的眼神。

  我也觉得有趣,于是对她点了点头。

  把手伸到柜台下面,握住了熟悉的木质刀鞘。

  「不给你们亮个相你们真当我是吹牛逼啊?」我笑着从餐车里走出来,手里
拿着神宫。

  大伙们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纷纷轻呼了一声。

  「啊呦,真家伙么?」公司经理有点不敢相信。

  「哎哎!我们就开个玩笑,你可别对我们下毒手啊!」另一个家伙开着让人
有点紧张的玩笑。

  我没再说话,而是褪下神宫的刀鞘,对初邪招了招手,然后把刀鞘扔给了她。

  「啊……对打嘛?我不太行啊。」初邪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把神宫的刀刃向里拿好。

  在不使用能量的情况下,初邪的反应神经足以跟上我的动作。她就算是法师,
对冷兵器的用法也耳濡目染了很长时间了,我又不是要真和她打,所以她当个陪
衬是足够的。

  我特意挑选了最花哨的起手式,将神宫舞成一片白光,叮叮当当的就和初邪
打了起来。初邪虽然有些跟不上我的节奏,但是我更多时候是把攻击在往她手上
的刀鞘走,那些家伙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破绽。初邪也蛮有兴致的对我出手进攻,
我则故意采用了大幅度后仰和侧手翻的夸张方式来进行回避。

  也就打了那么三分钟吧,那些看客简直都疯了。和电影里那些飞天入地的表
演方式比,这种刀刀近身的肉实感是普通人根本无偿得见的。人体的协调操控和
相对极限的肌肉运用足以让他们叹为观止。

  「我靠!!大侠啊!!」在一片热烈的喝彩和掌声中,公司经理抓着我的肩
膀一个劲儿的摇,「我就说么!怪不得对什么投资啊商业计划都没兴趣!现在一
想,之前说过的话真是蠢到家了!」

  我连忙趁这个机会从车里拿出道场的宣传册,一张一张的给他们发。

  「面摊其实就是个小小的兴趣,我们家的道场才是正业,有兴趣的朋友记得
过来了解了解啊。」我堆着笑脸,招呼着面摊的客人连同凑过来围观的那十几二
十个人。

  「好嘞!哎呦,今天可正是长见识了!」

  「一定去一定去。」

  「多给我两张呗?」

  大家伙今天都挺兴奋的,面倒是卖不动了。聊了一会儿,我也和初邪收摊回
了家。

  坐在副驾驶上,初邪吸溜着我给她精心做的订制版宵夜面,兴高采烈的和我
聊着刚才的事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大概这样子和普通人打成一片的经历,对初
邪来说还是挺新鲜的吧。

  但我也知道,这种新鲜感和趣味在极短时间内就会烟消云散。我可以做一辈
子面,但初邪不可能做一辈子老板娘。

  这毕竟不是她的志趣所在。我不想让她的心气和活力消磨在这市井之中,她
也不会甘于数十年的平凡时光。

  我不想让这种幸福变成短暂的回忆,就不可能让初邪一辈子迁就我的小小满
足感。

  好在还有时间,在我们找到那条路之前。

           ************

  第二天,我站在道场的空旷院子里,几只鸟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踱着步,旁
若无人。

  可真是把我气坏了。昨天一个个都和粉丝一样,还找我和初邪合影签名呢,
拍着胸脯说要来道场见识见识,结果一个露面的都没有。

  初邪也等的没劲,自己约了不凝一起出去逛街,说是要买衣服和生活用品。
到头来我果然还是得孤家寡人开着餐车一个人进货、备餐、出摊。

  见着了昨天来吃饭的那几个熟人,我气急败坏的问他们,他们却一个个的摇
头。

  「哎呀,这又不是节假日,我们白天得上班养家糊口,那有空真去学功夫啊。」

  我一琢磨确实是这个理,只能垂头丧气的坐在吧台里面,自己和自己发牢骚。

  「师兄。」

  「老大!」

  「师兄!」

  我冷不丁抬头一看,餐车外面站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阿杰他们一帮人就这
么从天而降,热情洋溢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虽然在光面的时候他们早就说好,有机会就要一起来方先生这边汇合。我本
来以为是年轻人在临别之际,感情用事之下的许诺,结果这帮家伙真的来了。估
计能找到我这小摊,也是方先生指的路。

  阿杰他们四个换上了年轻人的时尚服饰,一改【神都】里面灰暗的战士打扮,
倒是让我不仅感叹起自己逝去的青春。

  苏裳也来了,穿着一身极素的长裤长衫。她和阿杰并肩站在那里,笑着看我。
他们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的牵在一起,感情笃深的样子。

  我放下手里的活从餐车里钻了出来,他们围上来,兴高采烈七嘴八舌的表达
着自己的思念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分开了十几年呢,也不知道他们干嘛这
么兴奋。

  「老大!听说道场都已经建起来了!?快带我们去看看啊!」胡狼咋咋呼呼
的叫着。

  我乐呵呵的点头,好歹这批家伙倒是很把我们的道场当回事。

  「这边你们也是头一次来吧?逛逛去吧,我半夜十二点收摊,到时候带你们
过去。」

  这群家伙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个个应着就向商业街的方向走了。只有阿杰留
了下来,连苏裳都挽着艾丽娜的胳膊跑掉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挂着控制不住的笑。这些家伙们看起来倒是没受什
么影响,重新回归到了日常生活里的样子。

  「你玩去吧,和我在这呆着有什么劲啊?」我对阿杰说。

  「也没什么好逛的,不如帮你打个工。」阿杰爽朗的笑着,完全没有了战争
时期那种压抑的阴沉,看来年轻人心态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

  于是乎,昨天初邪的角色完全交给了阿杰。昨天那些心心念念初邪风姿,连
续两天跑来吃面的家伙,看到阿杰以后那个表情还是挺精彩的。阿杰的手脚也挺
麻利的,不过终归也只是在我这凑凑热闹而已。

  夜深了之后,客人见少,我们两个可算是得了些许空闲。

  我拿出免费给客人供应的枸杞桂圆茶,给他倒上,然后两个人在夜风中坐在
小桌边闲聊起来。

  「苏裳的手弄好了?」我问他。我记得在回来之前,阿杰就在考虑苏裳的手
术问题了。

  阿杰摇了摇头:「伤的太久了,体外增殖培育手术已经做不了了,只能装个
电仿生的,而且她也不想植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费用太高……不过没想到呢,
她住的地方离我们那里只有不到三百公里。」

  「她们家条件不好?」

  「也没有啊,去找她的时候,看她住的地方还是个高档社区呢。」

  「那就是她想要通过那只手让自己铭记什么吧,这很正常。」

  「也许吧。不过完全没办法想象,你竟然在街上摆面摊儿……师父说起来的
时候我们都听傻了。」阿杰轻呷一口茶说。

  「怎么?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人只要一说我面摊怎么怎么样我就本
能的没好气儿。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呃……感觉你和这边世界融入的特别
自如。」阿杰解释道。

  「你们也一样,不是么?回来以后都干什么了?」我问。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阿杰摇了摇头,「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能习惯,
他们也一样。」

  「喂,你不是还在想念迁徙路线上乏味的食物和血流成河吧?那个样子的习
惯,最好还是尽快改改的好。」我半开玩笑的说。

  「那些东西自然还是这边的好啊!」阿杰无奈的说,「我说的是生活方式…
…」

  我没说话,静静的听阿杰倾诉。

  「虽然那时候和真正顶尖的战士比我们还差得远,但终归也是你还有师父带
出来的。原来9级的时候,感觉自己那么弱小。可回头比起来,我们现在的实力
怎么也能算做是前百分之二十里面的吧?作为你的直属,第三军团的战士对我们
都带着一种仰望的情绪。虽然不能说是以此倨傲吧,但心里面怎么也会有那种自
命不凡的情绪。而现在,眨眼之间什么都烟消云散了,说真的,我们现在还没办
法完全接受这种变化。」

  自从迁徙开始以来,战士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凌驾于平民之上。能够得到其他
战士的敬仰,这种感觉对年轻的他们而言的确是欲罢不能,其实我也一样。只不
过因为年龄和阅历的缘故,我对自己的定位更准确。哪些东西我有资格拥有,,
哪些东西需要我随时撤手,我看的比他们要清晰的多。

  我知道军团早晚都是要解散的,军团长的头衔和贪狼军团的番号在一瞬间就
会变得一文不值。那对我麾下的战士们来说将是难得的回忆和经历,但对这个世
界却不再有任何意义。

  阿杰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曾经的目标和愿景是那么清晰。胜利、活
下来、到达真正的神都、回家……这些念头在那个时候无比强烈。我们拼尽全力,
彼此倾尽信任才能够触摸到一丝希望……可是现在,我们的梦想实现了,生活却
变得前所未有的迷茫。我们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价值。」

  阿杰看着远方的夜空,神情慢慢变得空洞:「我们在那边,是万里挑一的战
士,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珍贵,拥有着平民们无比渴求的力量。可是自从回来
之后,我们所引以为豪的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没人在乎我的剑技怎么样,
能量运作再流畅又如何?我们突然就从自己搭建起来的高塔跌落了下来,摔得头
昏脑涨,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阿杰他们的心态就是绝大多数战士们的心态。和我这种从一开始就以亡命徒
身份活跃在【神都】中的少数人相比,在【末日】那一天,他们的身份的激烈转
换和脆弱的自我认同的都被【末日】之后得残酷现实所掩盖了,直到现在才慢慢
的彰显了出来。

  我珍惜着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满足于初邪给我彰示的美好未来;而那些普
通的战士们,却开始微微怀念起了身依剑刃的日子。

  人类擅长遗忘,我想很多人都会在我们回归后的一年之内淡忘掉那些苦难。

  「总是吸取不了教训」这句话,是人类最无法吸取的教训。

  「然后就是钱。」阿杰继续说,「我们当初还差一年多大学毕业,现在时隔
两年出来,进度已经完全断了。想要继续读大学,还要再伸手问家里要生活费,
这是我们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现在为了【回归者】融入社会,不是出台了很多议案么?针对你们这个年
龄段的免息学费贷款,不去考虑一下?」我劝解道。

  「即便能回去上学又怎么样?毕业以后呢?【神都】曾经让我们体味到了前
所未有的生活。凭我们在游戏里的力量能够享受到的东西,在这里却永远再没办
法找回来。所以,大家现在都还逃避在社会系统巨大羽翼的庇护之下,努力不让
自己向未来看。」

  「那你想要什么?回到【神都】?重新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我对他的
态度有些无奈。

  「至少那时候我有真正活着的感觉,你懂我在说什么。」阿杰的声音发着颤
抖,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当然知道。其实不懂的人是你,那种日子远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我
叹气。

  「但起码我有可以选择和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阿杰争辩道。

  「如果苏裳死在那边呢?如果胖子和艾丽娜没能从影族围城战里活下来,你
还会这么说么?」我一个轻描淡写的问题随手就打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阿杰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更深的向内审视。不是每个人都
能够看清自己的欲望,那些看法往往都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而诞生的幻觉。

  「在那边的时候,你的自我价值通过战斗得到了体现。在这边就不行了么?
雇佣兵团、刀厂、黑市……我倒是有门路可以让你再次回归那种生活。睡在泥地
里、任务失败以后像狗一样在阴沟里躲避追杀、无时无刻都要担惊受怕,怕仇人
摸到背后暗杀掉自己珍惜的人……你确定那就是你想要的么?」

  阿杰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太幼稚了……」

  「承认自己的幼稚就是成熟的标志。」我笑着说。

  「可是我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谁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就连我也不知道。这个面摊不可能就这样开下
去,至少初邪不可能过这种生活。」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杰轻轻用拳头打了打桌面:「我早就说过,她一定会回
来找你的。真替你高兴……」

  他应该早就从方不凝那里得到了我这边的情况。阿杰和大多数龙族男性一样,
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能够抓住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单纯善意。

  「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样?」我问他。

  「跟师父和你一起把道场弄起来吧,这大概是我们唯一能够找到自己存在价
值的办法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口中这个所谓的办法对不对。

           ************

  然而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了这伙年轻人之后,道场真的做了起来。

  我投入到【神都】之中已经很多年了,在这边世界的人脉几乎全都淹没在了
时间和隔阂中。可这帮年轻人不是,不管是在网络上的朋友还是现实中的伙伴,
他们在普通人中的交际圈非常广泛,而他们所用的老掉牙的病毒式传播也出奇的
好用。

  最重要的是,他们给我出了个决定性的新点子。

  把流动餐车改成门头店,就开在道场偏院儿。一律不外带,也没有送餐服务,
想吃就必须坐院子里。

  餐车运营的最后几天,我把面摊改造的消息通知了所有老顾客,然后拍拍屁
股把面摊搬回了道场里面。

  认我手艺的客人还真是不少,而且地摊的这个性质一变,很多以休闲为目的
的客人也上门了。现在家家都有浮车,从原来餐车的流动摊点开过来用不了五分
钟,一点都不妨碍。

  刚开始的时候,客人一来吃面,阿杰他们就在院子里跟玩杂技杂一样操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题餐馆附带的表演项目呢。这一来二去,客人都觉得有意思,
来的人就更多了。不过大多数都是来看耍猴的……

  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阿杰他们一见势头有些跑偏,立刻就改变了策略。也
不净挑些咋咋呼呼的动作了,就是踏踏实实的不把那些客人当回事儿,方先生怎
么教就怎么打,算是给道场正了正名。

  方不凝正好赶上【回归者】高等教育从宽录取的政策,现在正上大学一年级,
我就从她学校雇了几个大学生兼职来给我端盘子备菜。原来六张个小桌的地摊,
很快搞成了二十张桌子的门户。加上阿杰他们吃我的喝我的也不太好意思,所以
有空就帮把手,二十张桌子的规模并没有变成什么负担。

  道场最终还是不能打出「山门」的名字,我们商议了一下,定了个「方氏道
馆」的字号,给院子的门脸挂上了牌子。

  有人帮手,也有了空间,我便在价格不变的情况下精心丰富了一下菜单和菜
品,于是客人很容易就爆满了。

  有了基础的人流量,道场的知名度也上去了。阿杰他们也不和别人搭话,愣
是建立起了一种江湖的神秘感。方先生再端着紫砂茶壶,仙风道骨的往室内道场
门口那么一坐,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那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有我知道他们为了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晚上不知道贼头贼脑的讨论了多
长时间。

  道场很快就有了学生。头一批人还真是面摊的老客户,他们抱着去健身房的
心态来我这报了名,然后还就被我们教的东西给吸引住了。方先生倒也没死板的
要人拜师,反而很开明的选择了非常时尚的模式——想学?那办张会员卡吧?季
卡还是白金年卡?一次性充值三年还送一把金丝大环刀哦。

  等会员有了那么十几个的时候,我们的终极计划开始实施——面店告停不再
营业。还想吃面?道场的会员免费供应!

  这一下可就炸了锅了,本来那些有点兴趣却还抱着观望心态的家伙们一股脑
的加入了会员。我们本来就没打算靠这个挣大钱,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持大家的生
活水平就够了,所以定价特别平实。

  阿杰、胡狼、胖子都拉拢了一大帮忠实学员。以他们的能力,教个业余爱好
者那是绰绰有余了。手底下的学员很容易就被他们从战场上所练就的能力所折服,
他们终于从别人敬佩和仰慕的态度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基于这种情绪,他们对
武道一途变得更加刻苦,方先生也深感自己教对了人。

  艾丽娜就专门负责女学员,她性格温柔又历经生死大战,在普通女孩眼里有
一种特别深邃的威信和魅力,举手投足之间就把那些女孩子迷的不行不行的。

  方先生就是总教习,有空就端着茶水背着手四处闲溜达。学员们一看见祖师
爷,那是咔咔的鞠躬啊,乐的老头和什么似的。

  我呢?给人做面呗……

  给人当做健身房自然不是我们做道场的初衷,但传承这种东西终究需要寻找
有心人才行。没有庞大一些的爱好者计数,真正的传承者又去哪里找呢?路自然
要一步一步走。

  又过了一段日子,初邪通过某些手段,总算把家族信托基金里属于自己的那
一份搞到了手。于是这女人小手一挥,还真的把道场后山给卖了。

  花了多少钱我是不知道,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问题。有一次我瞟了一眼她账户,
那一串密密麻麻的零看得我眼晕是真的。

  我找了些人,把后山稍微开辟了一下,初邪又很有经验的弄好了整片地头的
安保措施,她当年搞反抗军的时候就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只要不是【回归者】
里面专业做脏活的家伙,没人能悄没声的摸上山来——初邪画的那些高级法阵可
不是吃素的。

  有着这片新地盘,我们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山里尽情的锻炼战斗,而不用
怕能量威力过大,更不用担心把道场的房子弄塌掉。

  初邪看我们搞道场搞得热火朝天,自然也不甘寂寞。她抓着苏裳给她上小课,
那豪气的样子像是要把肚子里的魔法知识全都塞给苏裳似得。没办法,能够赢得
初邪信任,并且能让她放心把威力恐怖的法阵和珍贵无比的法术知识传递下去的,
也就只有苏裳了。

  好在苏裳魔法天赋确实不错,而且也非常愿意学。我想【回归者】很快会有
一个新的高级法师诞生了。尽管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魔力或者能量的等级评
测,但苏裳勉强释放出一个微型版的【漆黑之雨】的时候,初邪说她的魔力大概
有了5级上下。

  魔力每个等级之间的差距似乎非常大。如果说苏裳的魔力真的到了5级,那
就已经超过我了。

  日子过得很舒心,生活也充满了梦想中的味道。所有人都很满足,但我和初
邪仍然没能够忘记燃墟留给我们的遗言。

           ************

  虽然偶尔会出现【回归者】在某个地区造成骚乱的新闻,但那并不比【回归
者】出现之前某些校园枪击案之类新闻的热度更高。就像警官小易说的那样,【
回归者】们只要还想好好活着,就依旧要遵循着这个世界的法律。

  【回归者】占这个世界的比例是五百分之一,一个单独的【回归者】被稀释
在由普通人组成的社会中,要想改变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难了。除非你可以不吃饭、
不睡觉,否则你不可能让自己走上无法回头的路。

  我们以为,这种情况会稳稳地持续下去。

  这一天,初邪缠着我要去闲逛。我们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看了上午场的电影,
然后又吃了些东西。最后当她决定要逛街的时候,我连连求饶。女人在逛街时候
所展现出的超能力是男人无法抗衡的……

  好在初邪并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姑娘,她大度的原谅了我,然后让我陪她去
找方不凝作为我的代班。我千恩万谢,开着浮车冲向了市郊的大学区。

  大学区还挺大的,我心不在焉的开着车,冷不丁发现初邪正饶有兴趣的看着
车窗外面。

  「看什么呢?」我随口问。

  「大学呀,以前还真是没来过呢。」路边那些大学生三三两两扎成堆,还有
些躺在草地上聊天的,初邪看着他们两眼微微冒光。

  「该上学的年龄跑去打游戏了,真是坏学生啊。」我调侃道。

  「什么啊,我只是没来过大学而已,都是家庭教师在教。」初邪毫不在意的
应道。

  「啊!?我以为家庭教师都是小学初中什么的,大学课程也有家庭教师?」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有天文学、数学和艺术史的三个学位。在上流社会很
正常的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噎得我够呛。虽然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吧,但从她嘴里随
意说出来还是让人非常无语。也许他们那种大家族出身的孩子真的是这种生活环
境,但那总归不是我这种升斗小民出身的家伙能轻易接受的。

  「还挺热闹的……那边还有冰激凌贩售机,哈哈哈。」初邪完全没有在意刚
才让我吃瘪的言论,兴致勃勃的指指点点。

  我泊了车,初邪给不凝发了信息。不凝给了我们一个教室编号,似乎还没有
下课。

  初邪拉着我很快找到了不凝上课的地方,那是个二三百人次的阶梯大教室。
我们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摸了进去,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偷偷地坐下。

  不凝坐在前面五六排的地方,她回头看了看我们,和初邪挤眉弄眼,那意思
是现在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课。

  大学一年级的课程总是这样,基础课一起上课的学生特别多。不凝要是站起
来一个一个座位蹭着往外走,难免太显眼了点。在血腥战争中勇气十足的小姑娘,
在这种时候倒是害怕起别人的眼光了,这让我有些微微感慨。

  「啊……是生物101嘛,十四岁的时候也学过的。」初邪在旁边和我小声
嘟囔着。

  这门课我也上过,算是科学类可选科目里比较简单入门的课程。这种基础课
的教授压力不大,上课的时候都非常喜欢闲扯淡,正如现在站在讲台上的那位,
根本没有把话题押在教学大纲上的样子。

  「演化论中说到过。基因的每一次突变,对整个种群而言都是一种对未来的
试探,可是对个体而言则变成了生与死的考验。猎豹爪子多出一厘米,就意味着
狩猎成功率的上升。又或者短一厘米,饿肚子的时间就要更多。数百代的遗传之
后,活下来的必定就只能是前者。这种细微的演化,在大自然近乎极端的平衡条
件之下,就是这样通过时间而被无限的放大的。」

  这名生物学的教授看上去年龄还挺大的,足足有六十岁的样子。身体倒是很
强健的样子,腰板挺得直直的,斜靠在讲桌上。教室里的气氛被他带的轻松愉快,
所以学生们挺得都还挺入神的。

  「可是,如果那只豹子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会怎么样呢?大家可以来设想
一下。」

  「第一种可能,有翅膀的豹子在捕猎中无往不利,但是却因为长相怪异,而
被同类所排斥,最终昙花一现而没能将基因传递下去。」

  「第二种可能,飞豹没必要再拘泥于斑羚,他可以去吃秃鹫、去吃鸬鹚,在
饥荒天灾之下仍然能活得下来。有翅膀的豹子因为拥有更多的资源,所以它反而
受到同类的青睐,传递了自己的基因。于是新的物种诞生了,猎豹们继续追逐着
斑羚,而飞豹则俯视着自己曾经的同类,在树梢上玩弄着属于自己的禽类猎物。」

  「但我认为,第三种可能性是最高的。因为这种爆炸性的突变,是平衡的自
然界所无法承受的。原本10% 的狩猎成功率变成了100% ,原本夭折率高达
70% 的幼崽都可以保证存活。飞豹们压倒性的优势将在短短几代之内灭绝没能
跟上进化竞争的斑羚,所有豹子赖以为生的猎物不见了,猎豹用上万年进化出来
的、专门捕捉斑羚的身体结构变成了压死他们的负担,于是也被灭绝了。」

  「这是因为,刚刚诞生翅膀的飞豹,仍然认为自己是豹子,仍然靠着本能在
捕猎着斑羚。或许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也会慢慢进化成捉鸟为食的物种。但
时间太过残酷,大自然不会再给他们时间改变和进化。因为大自然的平衡是通过
千百万年的演变而建成的,它并没有办法容纳超出其控制的进化。」

  当那个教授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教室的人,包括我和初邪在内,都知道他
在暗示些什么了。

  「教授,您是说,【回归者】的出现将会变成灭绝人类的因素么?」一个学
生举手问道。

  教授很戏谑的摊开双手:「我并没有这么说,而且我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
们和豹子毕竟不同,人类是有理智的、是可以相互理解和沟通的,所以我们比豹
子有更多转圜的余地。但人类之间理念的差异也大的可怕,一旦积攒的差异性爆
发,也远比豹子有破坏力。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完全没能正视【回归者】们将
对世界产生的影响,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又一个学生站起来发问:「可是我们身边的【回归者】们都很正常,而且他
们的人数很少,要通过什么途径才会展现对世界的破坏性呢?总不会【回归者】
们全都变成反社会的杀人狂吧?」

  略带玩笑的假设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大笑。方不凝周围几个看似相熟的学生善
意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嘲弄的对她起哄。不凝反着白眼,假意嗔怒的发出哼声。

  教授也将目光放在了课堂里唯一一个【回归者】身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浓厚的胡子一动一动的:「你要我说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大自然运作的规
律是永恒的。十二万年前,尼安德特人占据着整个欧洲、亚洲西部和北非。而我
们的祖先智人,在得到了某种进化上的优势之后,在两万年前,弹指之间就灭绝
了他们。这种例子在漫长的自然界发展史中屡见不鲜,突然进化所带来的影响总
是如此。」

  还有学生想要问些什么,而那名教授则伸手在空中虚按了几下:「好了好了,
我们这可是生物课,不要再拿一些社会学的问题来难为你们的教授了。」

  学生们意犹未尽的在下面嬉笑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回归了课堂。

  我和初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聆听着,沉默着,一直到整堂课结束为止。

  方不凝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久等啦!我们去逛街吧!」

  初邪微笑着拉着她,一起上了浮车。我把她们拉到商业区以后,独自回到了
道场。

  由于是工作日的缘故,道场里面的学员只有六个,阿杰正带着他们做一些基
本的练习。我和他们点头打招呼,然后进了屋。

  后山上传来了些许能量波动,应该是有人在那里打架,我带上神宫向那个地
方飞了过去。

  胡狼和艾丽娜正在我们开辟的一大片空地上战斗,飞射的能量弹和不断亮起
的护罩占据了我的视野。胖子在旁边一边观战,一边做着能量转换的练习。

  我从空中落下来,对胖子招了招手。胖子没有废话,抓起插在旁边的剑,向
我走了过来。我们两个也开始了一场对练。由于我的能量等级比年轻人们高出很
多,所以我们之间的切磋通常仅限于5级能量强度之下的剑技练习。打的次数太
多了,所以连说都不需要说。

  这场战斗直到胖子的能量消耗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来,我也总算平复了自己动
摇不安的心境。

  回到道场洗了澡,夜幕也逐渐降临了。初邪和方不凝一起回来了,方不凝手
里拎着几个购物袋,而初邪什么都没买的样子。看来她和我一样,多了一些心事。

  吃过晚饭,我和初邪默契的没有参与别的事情,而是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里。

  「你也在想今天那个教授说的事情吧?」初邪弯着腰,从冰箱里挑选着心仪
的饮品。

  我开了瓶啤酒,窝在沙发里点了点头,也不管她是不是能看见,「这些专业
的学者,从自己的领域来审视世界,肯定是比我们要深刻的多了。不过,他们的
视野也相对要狭窄一些吧。」

  「其实我们早就猜想过类似的事情了嘛……但是从他嘴里有理有据的说出来,
我才意识到,这一切大概都是无可避免的。」初邪用两只手捧着喜爱的桃子汁,
坐到了我旁边。

  「你是这样看的么?你认同燃墟的观点了?我们和旧人类之间一定会有战争?」

  「或许没有战争这么可怕吧……矛盾冲突总归会有的,但我相信人类,不会
因为这件事情而走向自我毁灭。」初邪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为了拜托自己负罪感而在自我安慰?」我说着毫
不留情的话,因为我必须要让初邪把自己身上的问题看明白,然后才能有机会释
然。

  「不管战争还是什么,这不是我给人类做的决定。」初邪带着一点点坚定对
我说,「我给人类发明了枪,他们将会用这把枪相互屠杀,还是用它在恶徒之中
保护自己的权利,由他们自己决定。」

  「你能想清楚就最好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

  爆发比我们想象中来的要更快。

  大概在五天以后,一件真正的大新闻砸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中午的时候,我边吃午餐边打开CRK,而所有的信息流都在直播着同一件
新闻。

  一场屠杀。

  并不是战区,也不是争端剧烈的国家,而是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两千公里外的
一个城市。

  并不是佣兵,也不是地下世界的成员,而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高中学生。

  这个名字或许会写进人类的历史也说不定,但肯定不是以光彩照人的方式。

  这个孩子叫做邵飞,他杀光了整个高中的学生、老师和工作人员。活下来的
只有四男一女,其中有一个五十岁的男性老师,其余的四人是和他一样的学生。

  事后的调查发现,从初中开始,邵飞在学校里受到高年级生长达三年的霸凌。
在高中入学的相册上,邵飞的那张照片看上去极度阴郁,他的头顶有数处斑秃,
是因为巨大压力之下而产生的脱发。

  邵飞作为【回归者】重新入学之后,似乎霸凌并没有结束。曾经霸凌他的人
被留了级,再次和他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根据监控的记录,邵飞早晨九点到达学校,迟到了一个小时。他的校服显得
非常臃肿,身上背着一个垂钓者用来装钓竿的长包。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五分钟,
神情平静。任课老师打开门走出来,当该教师对他严厉的说着什么的时候,邵飞
将一枚压缩能量弹塞入了那名教师的嘴里。

  然后是一片混乱,能量的闪光占据了所有监控器的屏幕。当警察赶到学校的
时候,操场上全都是被炸出来的坑洞,散布着无数焦黑的尸块。教学楼被炸飞了
三分之一,楼道里布满了浓厚的血浆和脏器。

  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媒体的实时追踪浮车正远远的跟踪着追捕队伍。数十
辆国民警卫队的浮车紧紧紧地追逐着几百米外那个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因为犯罪嫌疑人拥有强大的能量攻击能力,已经摧毁了二十艘国民警卫队
的飞艇,所以现在国民警卫队只能保持距离进行追踪。国民警卫队的发言人也对
接下来的计划一直保持沉默。现场记者为您带来报道。」

  「谢谢现场记者。我只能说,我们的国民警卫队在这种【回归者】的突发事
件应对上只能给于两个字的评论,灾难。」电视台的主播评论道,「现在我们来
看一下现场的情况。」

  放大的镜头中,邵飞手中提着一把剑。他身上的校服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破
碎的衣服下面是一件全身轻甲。

  当看到那身铠甲的时候,我全身一震,因为那是属于反抗军的制式铠甲。他
那个年龄,肯定不会是思灭者第一军团,也不可能是旧反抗军的佣兵,所以就只
能是由散兵游勇重新组成的第三军团了。

  是我曾经的士兵。心突然之间就揪在了一起。

  新闻上说,追捕已经进行了近一个小时。以邵飞的速度来看,他的能量等级
至少在五级以上。这也就意味着,他是和我一起并肩从宫族的血战之中生还的战
士之一……

  我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我。

  屏幕上,邵飞突然向一栋大厦落了过去。国民警卫队的飞艇也迅速包围了这
座大厦。

  「犯罪嫌疑人很聪明啊,他知道要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新闻评论员对一
旁的主播说道。

  「而且应该是对以往国民警卫队处理【回归者】犯罪的手法非常了解。在这
种地方,很难被狙击手锁定。」主播说。

  「我们可以看到,大批特种部队成员正在进入大厦。现在国民警卫队已经完
全下不来台了,似乎已经把警员的人身安全置之度外了么?」

  「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对市民们的生命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作为纳税
人的角度来说,警察们总要有所作为才行吧,所以这也是必须的。」

  「有道理。这也进一步说明我们的行政部门存在巨大的漏洞,原谅我再次使
用刚才说过的那个词,这简直就是一场体制上的灾难。」

  大批特种部队开始仔细搜索大厦的每一层房间,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突然就
安静了下来。

  十五分钟的静止画面和主播喋喋不休的讨论之后,一朵巨大的火球从大厦七
十多层的地方猛地爆了出来。

  晃动的镜头中,七八名特种部队的警察被火焰包裹着,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掀开了一大片的外墙里面,一个耀眼的光球正在浓烟中若隐若现。十数名警
察整齐的用手中的枪械攻击着面前的罪犯,而邵飞站在那里,单手撑起了能量护
罩。飞溅的火花在能量罩上暴雨一样闪烁着,但却比水珠还要脆弱。

  当警察们换弹夹的瞬间,攻击为之一滞。邵飞一个能量加速冲了过去,手里
的利刃流利的闪过,接着就是一地的鲜血。被割破的动脉疯狂的喷射着红色的液
体,都被邵飞身上的能量罩挡了下来。

  「这……你刚才看到了么?我从没见过这种……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
……怎么说呢……动作吧?」主播身体前倾,努力想要让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显
得镇定一些。

  国民警卫队最终实在没办法继续接受这种损失了。他们选择了战略性的撤退,
严密的封锁了这栋建筑,而邵飞则消失在了浓烟之中。

  新闻再也没能给出什么新鲜的东西。大概在十五个小时之后,警察用最新调
配过来的麻醉性烟雾弹催眠了疲惫不堪的邵飞,在午夜之中,乱枪将他射杀在了
安全通道的楼梯上。

  记者的镜头上,邵飞最后死去的地方,散落着四只矿泉水瓶,半个面包,和
几个香肠的包装纸。这最后的十五个小时,不知道他的内心是抱着什么念头度过
的。

  据最后统计,邵飞在死前造成了七百多人的死亡,其中三分之一是国民警卫
队的警察。一个高级【回归者】能够产生多么可怕的破坏力,终于展现在了全世
界的面前。

  这件事情所产生的余波扩散的非常深远,所有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
怎么样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无数的讨论,无数人的参与。智者、庸人、学家、市民……全人类都在参与
这场史无前例的争论,想要达成一个共识,杜绝这种惨绝的事情重演。

  在六个月之后,人类做出了选择——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路。

  面对奔腾而下的洪流,渺小的人类们选择了筑墙。

  公共政权在各个政体的决议之下,颁布了一台所有人向所有人妥协的法案,
一台为了让所有不同身份、不同学识、不同文化的人都能够叹一口气,然后勉勉
强强接受的法案。这部法案在全世界内开始施行,终结了回归之日以来所有的幻
想。

  《回归者十一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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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谁人之国

  盛夏的焦阳被城市的温控系统调整在了宜人的二十八摄氏度。爱美的女性们
最喜欢的时节就是现在了,身边不时能看到穿着各式短裙和时装的姑娘们。

  因为《禁令》剥夺了【回归者】们能量飞行的权利,所以我坐了很长时间的
浮车才到达了目的地——邵飞所在的城市。那所学校还是很容易找的,这座小城
市的名字也因为半年前的事件而闻名了全世界。

  我孤身来此,是因为要了却心中的一丝执念。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做不
了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做。半年以来,我一直认为他的影子可以
很快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但最终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那些和初邪亲热之后的午夜,
躺在一片死寂之中,邵飞的形象总是会悄无声息的浮现出来。

  不是新闻上出现的正面照片,也不是他和国民近卫队兵戎相见的瞬间,而是
在大批飞艇追逐他的时候,数百米之外那个模糊、孤单而渺小的身影。我后来才
明白,这是一个我需要解开的心结。

  在所有人眼中,邵飞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反社会分子,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而对我而言,他有着和别人相比决然不同的意义。

  他曾经是我的战友、下属和士兵。虽然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那种深
深扎根在我心中的责任感却没办法抹除。每一个在我的命令下战斗过的士兵,我
都带着一种父性的感情,一厢情愿的想要看顾他们。

  这再次证明,我是一个非常差劲的军事领袖。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本来也不
是自愿站到那个位置上的,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成为众人口中所谓的名将。

  我漫步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街上。街两边种了很多梧桐树,很好的遮盖了耀眼
的阳光。这可能是邵飞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又或许不是,这都不重要。邵飞对
我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了我曾经那些士兵们的呼喊之声。只不过,他喊的
太用力了……

  踏上几层阶梯,那所学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学校,
在新闻中我已经看过它很多次了。足球场大的操场,还有两栋教学楼……那些邵
飞曾经造成的破坏已经完全被抹除了。

  邵飞屠戮了两个班级之后,惨叫和爆炸才影响到了其他人。教师们按照安全
行为手册的训练,疏导着学生去操场避难。没来得及下楼的学生在走廊里被邵飞
的能量刃毫不留情的肢解,而聚集在操场上准备避难的人们则恰好成为了压缩能
量弹的攻击目标。

  所以整所学校几乎无人生还,只要邵飞打定主意要杀的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而且在警察来之前,单亲家庭的邵飞还有充足的时间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住
处,杀了自己的父亲。

  发生了惨案的学校现在却依然若无其事的继续运作着。社区里失去了孩子的
父母们早已搬离了这个让他们崩溃欲绝的地方,社区的房子则低价出售给了新的
居住者。贪图便宜而来的新居民仍然需要给他们的孩子继续提供教育,于是,一
切就这样不正常的恢复了正常。

  我走到了学校的正门。正门的一侧竖立着一个小小纪念石碑,上面刻录着二
百多名死难者们的名字,碑前摆放着一些不知道谁留下的鲜花。

  我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着,读过了每一个字。如料想那样,我没有看到邵飞的
名字。罪大恶极的他,自然没有资格被放在这里。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他
一个人制造的悲剧。

  【被欺负了两下又怎么样?他就能杀人么?就能夺走我孩子的生命么?】这
是很简单的逻辑。但邵飞本来也没打算要活下去。他以自己换了数百人的命,然
后毁灭了自己的世界。

  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这只不过是其中一次而已。之前的反社会青年所能
做的,是拿上一把枪,然后来到学校,打光枪里所有的子弹。邵飞只是比他们手
里的一把突击步枪强大太多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可是人们一直一直都没能吸取教训,这一出无聊透顶的悲剧,在今后也会不
断上演着。而那些霸凌者永远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我并不觉得邵飞是可以被原谅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理解邵飞。他的死是罪
有应得,但就好像无论一个人犯下什么错误,也没人能阻止他的父亲为他流泪一
样,我有资格来这里悼念他一下。

  这个比喻是不恰当的,因为邵飞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了。我想那个死去的父亲
一定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在碑前驻足了许久,几乎忘却了时间。当学校敞开了校门,学生们嬉笑着
涌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中午。

  可能是前来悼念亡者的人太多了吧,学生们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
们三五成群的说笑着,讨论着要去什么地方吃午饭,又要怎么样打发中午的休息
时间。

  我看着他们,心中的纠结慢慢的打开了。这就是邵飞曾经活过的地方吧,来
看过一次,就足够了。

  一个男生在我面前大概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战斗中练出的敏锐感官让我
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他似乎在看我。

  「军……军团长!!」那个大男孩突然失声叫到。

  我将目光挪了过去,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生,穿着打扮和其他孩子们没有
任何区别。

  可是他直愣愣的看着我,张大了嘴,全身都在颤抖。

  「哈哈,玩什么游戏玩傻了吧。」

  「可能是他网友啊。」

  「干嘛这么夸张啊,吓人一跳,哈哈哈。」旁边几个学生被他惊了一下,随
后嘲弄了两句就离开了。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傻,而且那种情绪也不是装出来的。和邵飞一样,我从
没见过他。

  那个男孩站在那里,慢慢的将身体站直,然后将手指点向了自己的眼睛,对
我行了一个庄重的触目礼。

  这动作在其他孩子们的眼中简直中二极了,而且傻里傻气的。

  他们什么都不懂。

  我面无表情的回礼,刚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就看到那个男孩眼中的泪水已
经滑落了下来。他抬手去擦,喉咙微微发抖,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叫什么?」我问道。

  「穷奇师团,第十五作战中队六班,一等列兵万树!」男孩沉声回答。

  我笑笑:「衔阶还挺高的……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万树点头,想要说什么,但是嗓子却一直在哽咽着。

  他这个状态在别人看来实在是太古怪,所以我决定换个说话的地方。

  周边的小店都被学生们给占领了,于是我让万树带路,找了一个相对远一些
的商业街,坐到了一个咖啡餐馆里。随便点了一些店里推荐的东西就作罢了,我
们都没有什么胃口。

  万树坐在我的对面,十七岁的少年到现在呼吸都还没有平复下来,他直愣愣
的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开不了口。

  「我今天过来,是因为邵飞的事情,这你应该知道吧,就在你现在的学校里。」

  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怎么样。

  万树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其实我曾经和邵飞一个班。」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你是幸存的学生里面的一个?」

  万树默认了。因为是未成年人的缘故,所以新闻里没有对外公开幸存学生的
身份。这其中竟然有另外一个【回归者】,没人能想到这种事情。更令我惊讶的
是,万树和邵飞竟然都是第三军团麾下的战士。

  「邵飞动手的时候,你在现场?」我又问。

  万树点头:「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也只来得及护住我的一个朋友。」

  从万树的叙述中我得知,活下来的四个学生,除了万树和他旁边的朋友,另
外则是一个比邵飞受到霸凌更加过分的可怜孩子,还有一个和邵飞关系不错的女
生。

  聊了几句之后,万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展现出正常的姿态以后,我发现
这是一个相当稳重的少年。他多少带着一些阿杰身上的老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
觉的桀骜不驯。他的气质是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和阿杰他们如出一辙,那一点点
嚣张的因素则是因为在军营中受到了其他战士的影响。

  「邵飞用能量弹炸碎老师的头以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班里安静极了,我看着他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然后做了一个能量环刃,向
外一爆,切断了教室里所有人的上半身。不过环刃扩散之前,他推倒了另外那个
可怜虫和齐灵。」

  齐灵就是幸存的那个女孩,万树边说着边翻出了CRK上的照片给我看。那
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女生,眼睛倒是挺大的,也很有神。在我的印象中,那应该是
个害羞内向的姑娘。

  「所以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大概这个学校里只能活下来三个人。」我总结
道。

  「应该是的。」万树哼了一声,「另外那个活着的老师,是真心的对学生好,
也关照邵飞,所以邵飞没对他动手。」

  看着万树的态度,我读出了一些东西:「他是连你也想要杀?」

  万树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他知道我能防御住他
的攻击,所以很难说他是不是想杀我,我记得他聚集能量的时候还多看了我一眼。」

  「邵飞番号你知道么?」

  「他是芬里尔师团的。」万树说,「其他的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你和他都是从我第三军团出来的,又恰好都在这边,你现在和我说你不是
很了解?」我对万树的说辞感到不满。

  万树看我的样子,有些紧张:「您不知道,他性格太差了。我们市该上高中
的【回归者】就我们两个,所以特意分在一起的。不是我们不相互照应,而是他
太不合群了。【末日】之前,我和他都是这片儿玩【神都】玩的最好的两个,所
以也都相互听说过。那时候就有不少人欺负他,他就只能沉迷游戏。」

  「后来这不是出来了么,原来想跟他动手的都让他轻轻松松给揍了。那时候
我还挺愿意和他凑一块的,毕竟都是战友。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活在曾经的世界里,
根本就回不了现实。」

  「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的,学生会长,家里有钱又帅,人缘特别好。

  他看邵飞就特别不顺眼,邵飞和他也不对付。那男的就开始拉帮结派孤立邵
飞,给他午饭里下点泻药啦,用黑客软件黑他CRK里面的作业什么的。有些和
邵飞走的近的,也被那男的胁迫,不得不在背后给邵飞使绊子,最后一个和邵飞
说话的都没有。「万树说的有些混乱,但我还是听懂了一些:」你害怕自己也会
被排挤,所以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

  「就是这个意思!」万树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只能按部就班
的该干什么就干些什么。上学,聚会,考试,交交朋友,谈个恋爱,在这边的世
界我们得努力做个正常人啊,谁想要被别人看作怪胎啊!所有人都不和你说话,
一日复一日,每天都是一个人,没办法改变的人生……这种感觉太绝望了,我实
在是接受不了。」

  「邵飞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战士,他到底为什么会动手,你知道么?」我
问。

  「刚才说的那个齐灵你还记得吧?全班同学都不理他,就齐灵傻乎乎的还会
和邵飞说说话。我记得情人节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们给大家伙做巧克力,齐灵是
唯一一个偷偷给邵飞塞过去一个的。邵飞喜欢她,她是邵飞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
人了吧。不过那时候邵飞脑子已经很混乱很偏激了,其实齐灵对他大部分是同情,
不忍心看他那么痛苦而已。」

  「后来那男生为了整邵飞,故意对齐灵展开了攻势。齐灵在班里也是个边缘
人物,虽然好歹有几个好朋友,但女生堆里就爱拿她取笑,让她跑腿什么的。现
在全校闻名的帅哥找她约会,齐灵根本没有什么免疫能力。泡妞的技术使上几分
功力,没谈过恋爱的齐灵很轻松就给迷得晕晕呼呼的。再后来,那男的把齐灵上
了,还拿分手作威胁让齐灵在床上给他做了不少恶心事儿,都偷偷录了。他们把
录像发了全班同学,标题还写的是邵飞女朋友。」

  「齐灵好几天没来上学,邵飞也老实的跟吃了药一样,只是更阴沉了。等齐
灵回来以后,又过了半个月,大家都觉得这事儿过去了,结果邵飞就……」

  讲完,又过了几秒,万树发出一声和哭音一样的笑声:「妈的……您是不是
对我特别失望?」

  我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我就坐在那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不做……我
也觉得自己特别的窝囊,可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朋友、新生活,就不重要
么!?」

  「他做了他的选择,你也做了你的。没人要为任何人的选择负责。」我淡淡
的说。

  万树的表情有些狰狞:「可是,我曾经也有过邵飞那种念头!要精打细算着
那些屁大的琐事,斤斤计较着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各种关系,把老师对自己的看法
举在头顶上,回家再因为鸡毛蒜皮被父母责备来责备去。这一切……困的我喘不
动气……」

  「每当我难受的不行,我就在晚上飞到夜空中去,再跑到没人的地方用能量
乱炸一起,总能多少舒服一些。可现在又出来什么《禁令》,简直是神经病!!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回去……回军团里去……军团长。「他最后哽咽道。

  我总算明白了他在看到我的瞬间,那些眼泪中包含了什么。

  「已经没有人能回去了。新世界还在慢慢的建立着,每个人都要重新找到自
己的位置。」我对他说。

  「如果不是有邵飞的话,我想,很可能受排挤的那个人就会是我!我真的很
害怕,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大开杀戒的人,因为我也有过那种冲动!!」万树整
个人前倾在桌子上,捏紧了拳头,「在镜之海的时候,我们都杀过不少人,那种
事情有过第一次就会变得特别容易!和里奥雷特不一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我可以毫无负担的夺走别人的生命,可是这个世界根本接受不了我这种人!!
「万树只有十七岁,邵飞也只有十七岁。在那冗长而血腥的旅途中,我们的战士
经历了怎么样的心态改变,都是我没能够意识到的事情。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你要明白,连那种战斗都能活下来的你,是不可
能在这里放弃的。这无非是一场另一种形式的忍耐和跋涉。」我对他说。

  万树整个人像是泄气一样软了下来:「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这就像是
钝刀子割肉……我宁可来一个痛快一点的。在那种地方死掉,我身边的战友都会
铭记着我最后的荣耀。可是这里呢!?这是一场没有荣耀的战斗!!」

  「因为现在你在为自己而战。要怎么赢,你要问你自己。」我慢慢站起来,
示意万树自己要离开了。

  可是万树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

  「军团长,我们的军团是不是再也不可能聚集到一起了?」他嗓子发紧,抓
着我衣角的手指挤的发白。

  我回头看着他:「我们以什么样的理由聚集在一起呢?我们的敌人又是谁?

  你该明白,也该接受这个事实了。「」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我轻声说着,向咖啡厅外面走去。

  万树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叫着:「你不能扔了我们啊!!」

  我没有再回头看他,因为我确实没有任何答案,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我走出咖啡厅,不断向前走着。万树从里面冲出来,他站在咖啡厅的门口,
看着我的背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啊!!」

  「让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你不能就这么走掉啊!!」

  「军团长!!」

  我没有停步,万树的声音慢慢的淹没在了市井嘈杂的噪音里。他没追过来,
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他追过来,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初,【神都】核心玩家的年龄大多集中在十五到三十岁。万树和邵飞这种
十五到二十岁年龄段的战士在第三军团中不算太多,但也至少有五六千人。他们
在心智不够成熟的情况下不得不成长在那个不正常的环境里面,以至于现在已经
回不去了。

  阿杰他们很幸运,因为他们有着彼此。朋友和恋人可以最大限度的把回归以
来的压抑感分摊开来,因为人毕竟是群居生物。可是万树和邵飞就没有他们这么
幸运了。

  还有很多很多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那些少年们。他们和我们一样勇敢的面
对敌人举剑,和身边的战友同生共死,却找不到战胜自己的办法。

  邵飞,曾经无比懦弱的人,通过生与死的考验和战争的洗礼,变成了完全不
同的存在。他回来,想要改写自己的生命轨迹。然而即使是这么强大的战士,在
崭新的时代来临的时候,还是抵挡不住社会固有的惯性,只能在宿命的无力感之
中选择了毁灭和自我毁灭。

  我希望这只是一个个例,一个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个例。

  我很想做些什么,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没办法拯救第三军团的每一个
人。邵飞不行,万树也不行。万树对我吼叫着,想要让我把他带走,可是我用什
么办法才能赐予他想象中的生活呢?

  梅尔菲斯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人在大多数时候就只能靠自己。没有人是任
何人的救世主,在自己与自己的战争中是没有援军的。

           ************

  《回归者十一禁令》的内容枯燥冗长,但核心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最大限
度的禁止了回归者们使用能量的权利。

  能量飞行就不要说了,在公共场所聚集能量都被规定为违法行为。另一方面,
一些安全性级别比较高的工作,限制了回归者们的参与条件。换句话说,这部法
律就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着回归者们的一切行为。

  法律本来就是一种以揣度最大的恶意的方式来扼制人们罪恶的手段,但问题
在于,法律这种东西唯一的善意来自于公平二字。

  针对某一个人群独立颁布的法律,和这个词已然背道而驰。

  很多拥有智慧的学者从历史和学术的角度多次发声,毫不留情的点出,这种
行为和一百五十年前第三帝国对待犹太民族的方式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龙族在百
年前采用过倾斜式的民族政策也一再证明了公共政权在摒弃了「公平」二字之后
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然而在禁令实行短短两个月之内,由于回归者造成的治安和事故比率有了显
著的下降,这使得法案的拥护者们来说仿佛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拥护者们得意洋洋的高喊着「打脸」二字,在那些真正智者的发言平台上极
尽着攻击和嘲讽之能事。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自己正在成为点燃战争之火的细微
火星。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时候,从来都是目光短浅的,这一点从未改变,而我
们也浑然不觉。

  普通人乐得看着回归者们再也无法炫耀自己的能量,而回归者们则带着一种
压抑的愤懑感,忍受着整个社会在他们头上投下的歧视性的巨大阴影。回归者们
为了寻找被剥夺的归属感,不约而同的带着自己的亲人们慢慢聚居在了一起,社
会的割裂就这样诞生了。

  世界的主要城市纷纷诞生出了大规模的回归者社区,一些偏远地区的回归者
也选择在城市边缘建立属于自己的小村镇,这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回归者都会做出这种选择,比如我们。

  「我们结婚吧?」

  初邪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连忙用餐巾去擦:「别开玩笑啊,混蛋!」

  今天是初邪的生日,我在高档餐厅特意订了个桌,不过对她而言什么餐厅都
一样就是了。

  「怎么了,我可没开玩笑。」我无奈的说。

  「你怎么会有这么土鳖的想法啊,真是吓人!都什么年代了,还结婚呢。结
婚有个屁用啊。」初邪没好气的说。

  「我这个人比较传统……」我强行解释道。

  「快算了吧,在床上的时候也不见你多传统。」初邪嘲笑道。

  话题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她只要是拿定了主意就没人能改
变。

  一年以来的生活很平静,我很惊讶的是初邪竟然和我稳稳当当的走了这么长
时间。虽然我们经常出去游玩,火星和木卫三都去过几次,但那毕竟不是曾经那
样的冒险。我一直觉得她不会甘于这种安详的日子,窝在一个小地方和我共度时
光。但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

  不知道是因为她掩盖的很好还是真的没有什么野心了,初邪现在已经不再像
以前那么多鬼点子了,那种跳脱也少了很多,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微的改变。每
当我看到她安静的坐在道场的台阶上看书的时候,自己也会被她影响,变得安详
起来。

  我们过着仿佛与世隔绝的日子,重复着前一日的宁静,妄图在尘世里建立自
己的乐土。

  曾经在【神都】里面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些嘶吼挣扎的日子偶尔浮现
在脑海中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别人演绎的电影。

  吃完晚饭,我和初邪牵着手散步回了家,神宫一直被我装在一个伞套里随身
携带,只是这一年里我从没用到过它。

  当走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邮递信箱正闪着灯。

  「你最近网购了什么?」我问旁边的女孩。

  「没啊。」初邪随口应道。

  我走过去打开邮箱,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包裹,在空荡荡的箱子里,躺着一
封信,一封纸制的信。

  带着一种纯粹的金属亮银色的信封,信上除了电子扫描邮戳之外,只在信的
一角留着G。R两个字母。

  初邪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给我的。」她这样说着,从我手中接过了信。

  像所有在【末日】之前就使用了零级神经拟真的战士一样,我们执拗的一直
使用着【神都】之中的id,谁都没有去寻找对方过去的名字,这是一种默契,
一种执着也是一种骄傲。但是看初邪的样子,G。R大概是她曾经名字的缩写。

  她没有避开我,当着我的面拆开了信。

  信里面有一张纯白色的卡片,卡片上只写了很简单的一行英文。

  【Timetowakeup】——该醒了。

  「什么意思?是谁的信?」我带着一丝不安问道。

  初邪凝视着手中的信封,思索了足足三分钟,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我心悸的名
字。

  「汞先生。」

  「你怎么知道的!?」我忙问。

  初邪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会以这种方式寄信给我的没有几个,这个信封
是汞的颜色,这是他给我的提示。」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这思考能力,既然汞先生没死,而且已经找到了我们住的
地方,却没有实施报复性的攻击,这说明他并没打算这么做。我慢慢的冷静下来,
紧捏着神宫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他为什么要给你寄这封信?」

  初邪摇了摇头:「他的意图我现在还看不明白,但他是想用这封信宣示他的
存在。」

  之前和初邪聊过不少刚刚回归之后的事情。初邪告诉我,之所以公共政权会
派人剿杀汞先生,是因为保守派和激进派的矛盾。汞先生能够公共政权利用的资
源很大,当他即将带着能量回归的时候,保守派因为对他不稳定性的畏惧,才使
用了雷霆手段。

  可是现在看来,立足于这边世界的保守派并没有成功。

  汞先生之前所谓要建立秩序的鬼话我是不信的,但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也同
样没人能说得清楚。

  第二天的时候,一则关于回归者的新闻再次掀起了海啸,俄罗斯的回归者聚
居区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乱。

  事情发生在聚居区附近的商业区,一个回归者女性和一个普通人身份的女性
发生了口角和冲突。周围的几个男性想要劝架的时候,被回归者女孩视为侵害行
为,然后用能量把他们打倒在了地上。

  然后场面就混乱了,没人能够清楚的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结果
是那个女孩意外身亡。

  回归者们愤怒的要求严惩凶手,但是当地的行政部门却一直没能拿出结果。

  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怒被这件事情引燃,回归者们走上了街,上千人围住了当
地政府的行政大楼。情绪的燃烧来的非常凶猛,不少人开始破坏公共设施,并殴
打了周围围观的市民。当警察准备强行清场的时候,暴乱就开始了。

  盛怒之下的回归者点燃了整栋大楼,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留下了一片焦土。

  第二天,军队包围了回归者们的聚居区,要求施暴者自首,然而没人这么做。

  回归者们愤怒的反唇相讥,要求军队先抓住杀害女孩的暴徒。两边就这样僵
持着,然后军队开了枪。

  接下来就是更大的混乱。那个聚居区的回归者大多数是平民,战士身份的不
多,而且身为普通人的回归者家属也占了一半以上。双方都完全失控了,能量和
炮火覆盖了这片区域。

  当事情结束的时候,军队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而聚居区几乎被屠平了。

  全世界都陷入了惊恐之中,回归者们恐惧着自己的未来,普通人则恐惧着回
归者们,社会真真正正的开始割裂了。

  我和初邪坐在家里,从屏幕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和结束,心里非常难受。

  这件事情的发生,还有汞先生发来的信,应该并不是巧合。

  这里面所有模糊不清的片段,都是冲突爆发的关键点。是谁杀了第一个回归
者女孩?为什么一场口角会丢掉一个女孩的性命?回归者示威中破坏公共设施的
人是谁?又是谁在军队里违反命令开了第一枪?

  如果这一切都是汞先生做的,那么他想要什么?

  事情继续发酵。由于社会割裂太大,回归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双方的交流则越来越少。敌意、歧视、轻蔑等等感情,变成了两边的关系的代名
词。

  身为回归者的少年,在学校中被欺凌。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的成年人则慢慢的
丢掉了工作。回归者们逐渐在自己的小圈子内建设产业,抱团取暖,和外界社会
的联系被一点点的切割开来。

  当这一切仿佛都变得理所当然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所罗门·罗斯柴尔德通过所有的媒体途径,对全世界的回归者宣布,声明要
建立属于回归者们自己的国度。

  「这将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圣地,我们不会尊重剥夺我们权利的《十一禁令》,
我们不会再面对歧视和不公,让我们携起手来创造我们自己的土地和家园。我们
从神都中走出,我们从那里诞生,然后离他而去。但现在,我们将拥有自己的神
都之国。」

  所罗门通过运作地产和控制当地政策,把野心驰骋的地方停留在了在战乱停
息了不到十年的斯坎迪纳维亚地区。回归者们通过他特意设立的公司进行原地产
的出卖,开始一点点的移居到这里。随着回归者数量的增多,当地普通人是不愿
意和他们聚居的。于是更多人向所罗门的公司转手了自己的产业。这一系列的动
作,为所罗门的神都之国腾挪出了足够五六千万人移居的空间。

  所罗门设立了大规模的基金,向没有经济条件的回归者提供路费和安置性的
待遇。这些举动最大程度的排除了回归者踏上神都之国的障碍。

  几个月之后,当地的回归者和相关亲属已经占据了多达当地百分之六十八的
比例,于是第一次独立公投开始了。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回归者们理想的神都之国就这样建立了。人类文明用了
数千年努力才让自己慢慢摆脱的国家概念,在这片土地上死灰复燃。

  神都之国以申明自治权的合法手段否决了公共政权的《十一禁令》,立宪、
公投、然后是组建新的权力政府。全世界都注目着这一切的发生,电视媒体请来

  了无数优秀的法学家向关注着一切的人们从法理角度来分析神都之国建立的每一

  个步骤,却发现没有任何合法的手段来阻止所罗门。

  世界上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回归者在半年之内奔赴了属于自己的圣地,只剩下
些许留恋故土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的人们仍然没有选择迁移。

  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在内。只不过我们并不是恋旧,而是因为我们并不想被卷
入自己无法控制的漩涡之中。

  我们并不天真,我和初邪都知道,以我们两个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
置身事外。然而,美梦中的日子能多过一天终归是好的。而且,我们并不清楚我
们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出现在不得不登的舞台上。

           ************

  一如其他晚春的日子,我起的很早。在空地上做过基础的练习之后,又好好
的洗了个澡,然后迎来了来晨练的第一批学员。这批学员是真正喜欢上了道场生
活的家伙,生活规律而且毅力惊人,他们中年龄比较大的几个在晨练完之后甚至
还要继续去上工。这波学员很快的就换好了衣服,按部就班的进入了锻炼。

  初邪照例在睡着懒觉,作为道场的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她从来都是起的最晚
的,想要看到她出现在院子里起码还得两三个小时。

  阿杰他们通常也不会出现的太早,所以这第一波学员的指导任务就交到了我
的手上。

  并没有太多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偶尔提出几
句建议。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非常突兀,我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听清楚。

  因为道场的院子很大,建筑群也较深,所以我们特意在门上装了质量不错的
门铃直通房间里。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按门铃,而是很诡异的选择了敲门,但凡
我没有站在院子里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我拉开大门,看到门口停了三辆黑色的浮车,还站了不少人。

  每辆车旁边都站着一个人,车队的前面和后面也各站了一位,加上门口的两
个,七个穿着黑色正装的壮汉面无表情的堵在我的院门口。

  从他们宽大的背肌能看出,这些人都是经过系统体能训练的类似于保镖身份
的存在。在门口那两个人的中间,站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
其他人的保护对象。

  或许是他身边的壮汉们太过魁梧的缘故,这个男人多少显得有些矮小。他有
着一张长脸,胡子刮得非常干净,还有着精心打理过的金发。

  「贪狼?」他用相当文雅的声音问。

  「是我。」我打量着门口的不速之客们,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我是公共政权的特派员,我希望邀请你去我们那里坐一坐。」

  男人一边说一边向我亮了一下手里的证件,我在上面看到了休斯这个名字。

  「如果我拒绝呢?」

  虽然我并不是很排斥和公共政权的人合作,但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
给带走。

  「那么我们现在就会离开这里。等你想主动找我们联系的时候,我们也会像
现在一样欢迎。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丢掉了可以分享情报甚至合作的最
佳时机。」

  休斯用那种政府工作人员职业性的淡然语气给出了足以说服我的答案。这是
一个充满了冷冰冰的理智和成熟老到的经验的家伙。和汞先生不同,休斯的眼睛
很有神。当他看过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应有的重视。

  「好,我和你们走。不介意我做点准备吧?」我对他说。

  休斯优雅的抬手:「请便。但很抱歉的是,我们的车只能装下你一个人了。」

  我关上院子的大门,思忖了几秒。休斯最后那句话是一种很婉转的态度表达,
他既然能找到我,应该也会知道初邪的存在。他那样说就是要告诉我,初邪并不
在自己的邀请范围之内。

  睡眼惺忪的女孩被我叫了起来,当她听完我的话之后,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
样非要缠着我一起去。初邪只是点头,然后让我多加小心,用CRK保持联络。

  虽然有些奇怪于初邪坦然的态度,但现在并不是和她谈心的好时机。

  我抱着一丝疑惑,回到客厅里,取出了一直摆在那里的胸甲,将它穿在了身
上。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神都】中那些厮杀的日子里。这是
不是意味着,我们距离和平的生活的结束已经不太遥远了呢?

  套上外套,把防具很好的遮盖在了下面,又从一直随身携带的伞里取出了神
宫,我这才走回了院子里,重新打开了门。

  休斯看到我走出院子,目光落到了我腰间的武器上面。他没有针对这件东西
发表什么否定式的发言,却很古怪的点了点头。旁边的大汉为我们开了车门,他
和我并肩坐到了中间那辆车的后排。

  我将神宫横在膝上,三辆浮车毫不客气的升上了最上面的紧急专用车道,呼
吸之间就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大。

  「看来你并不介意我带着武器上路。」我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话题
引到了自己身上。

  「事实上,我本来就希望你能带着这把刀一起的。因为过一会儿可能会用的
上。」休斯用闲聊般的语气对我说。

  「你是说接下来的状况会让我拔刀?」

  「这么说可能有些歧义,因为我们并没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到那时候你
就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放任我带着趁手的武器去你们那边,就不怕我暴
起杀人么?」

  「那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你对自己现在悠闲自在的生活有着什
么不满?想要像你曾经的部下那样变成一个反社会的杀人狂?」

  他在说邵飞……看来公共政权内部已经很清楚我的身份了。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找到我门前来。而说起今天早晨他们出现的方式,我倒是想明白
了一些东西。

  「你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按门铃。」我扭过头,打量着休斯。

  「是的。」

  「如果我不是在院子里指导道场学员的话,是不可能听见你敲门声的。所以,
你很清楚这个时间点我会做些什么……你们大概已经过来观察我很长时间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观察了你一个星期了。」

  「可是你仍然没有必要舍弃门铃而去敲门。你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目的。你是
想看看我能从你这个举动中分析出什么,我说的对么?不是看我能不能注意到敲
门的违和感,也不是看我能不能猜出你们在跟踪我,而是看我能不能分析出你这
么做的意图,以此来定义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休斯看着我笑起来:「的确是这样。你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错。而且性
格也很直白而坦诚,属于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性格类型。我就是想确认你在这方面
的特点,和蠢人对话是一种方式,和聪明人对话则是另一种,我需要斟酌的就是
这个。」

  我哼笑:「可是如果我分析出了这些,但却不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那说明你比我要有城府的多,而且有很多不希望别人拿捏的念头。我们接
下来的沟通工作可能会麻烦很多,不断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探索对方的跟脚。这
不是我想做的,因为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你应该也发现了,我同样在努力展示
着自己的坦诚,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尽量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关系。」

  从和我接触的那一刹那开始,休斯就在利用我展示的每一个细节来对我进行
各个方面的评判。老实说我很讨厌这种暗自评价别人的行为,但休斯的坦白却让
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否认他的诚意。

  「现在可以说说你们来找我的目的么?」

  休斯摇了摇头:「今天我们要沟通的东西很多,而且保密级别都是非常高的,
我们现在先去安全屋。」

  我点了点头,然后融入了这趟沉默的航程。

  浮车在半个小时之后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位于联国首都的太空电梯站。我
们换了专用的太空电梯通道,上了外太空轨道,然后又转乘了空间飞艇,一直飞
到了一个我完全没听说过的环形空间站。

  这座巨大的太空城位于月球和地球之间,空间飞艇花了两个钟头才降落。我
们身边的保镖中途已经换了好几批,按休斯的话说也是因为保密级别不同。

  环形太空城缓缓的在太空中转动着,为其中的居民提供着9。80665g
的重力加速度。无论在什么地方,地球的一切物理数据都被人类作为标量而存在
着。

  这是足足可以容纳十万人级别的太空城。我并不是没来过太空城,但和其他
空间站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名字或者标志性的符号被镌刻在空港的出入口
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里是公共政权的S级机关,所以不可能有名字的。」休斯这样解释着。

  当你走在太空城的街道上的时候,感觉和在地球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一
点,我们头顶上悬着的不再是天空,而是远远相对的另一边城区。

  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我们终于来到了一栋建筑里面。太空城的建筑物都是
合金和高分子塑料的造物,在这种地方穿行的时候会让人找到一种后现代科技所
带来的冰冷感。

  休斯将我带进了一个宽敞房间。我走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对面那张几
乎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一块和足球场相仿的巨大
场地。

  「请坐。」休斯对着玻璃窗旁边的沙发抬了抬手。

  我坐了过去,旁边的服务性机器人无声无息的滑了过来,在我的手边放上了
一杯淡茶。这种机器人我在超市里看见过很多次,但是并没有购买的欲望,让这
么个玩意儿在家里滑来滑去总是让我感到很诡异。

  「把我从地球上大老远的拽到这个地方,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吧。」我喝了一
口茶,说了个拙劣的玩笑。很意外,茶水温度刚刚好,而且味道还不错,或许那
个机器人比我想象中要更贵一些。

  休斯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贪狼先生,在我们交流之前,我希望你知道,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这件事上说了算的人。我们在这里说的所有东西都会传递到
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坐了十八个和我身份类似的人,还有五个科研相关的
专家。我在这里是为了代表我们所有人和你来进行交流,但我所说的东西并不一
定代表我自己的意思,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本能的向周围扫视了一下,很自然并没有找到明显的监视设备之类的东西。

  「我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休斯坐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那个服务机器人给他倒了一杯清水。不知道为
什么,我的注意力总是会被那个滑来滑去的家伙给带走。

  「先说说我们找你的原因吧。从回归之日开始,我们一直都在试着应对回归
者们所造成的问题。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算稳定,而从邵飞事件开始,还有俄罗
斯的聚居区暴动,回归者们造成的问题越来越多。而我们在恶性程度比较高的个
体犯罪案例中,找到了一个很令人在意的东西。」

  休斯说着,用手指在空中轻轻操作了几下自己内置的CRK,旁边的那扇玻
璃窗上立刻亮起了一些东西。看来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玻璃,而是一个兼用的显
示屏。

  因为玻璃很大,所以上面显示的东西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我抬头看去,
心脏立刻就跳快了那么两拍。

  那是一个魔法阵的图样,它浮在玻璃上,微微的闪着光。

  「这个纹身你认识么?」休斯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在大概75% 的回归者恶性犯罪者身上发现了这个纹身,而且全都纹
在同一个地方。」休斯一边说,一边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我。

  「心脏所在的位置。」我接了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休斯点头:「是的。我们在总结之后发现,在回归者力量比较强大的人里面,
拥有这个纹身的人,犯罪的概率远超其他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通过各种途径
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听你那里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我脱下外套,又褪下了身上的胸甲,最后解开
了衬衣的扣子。我将自己胸口的那个魔法阵露在了休斯的面前。

  休斯看着我,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一个纹身,而是……而是一枚勋章。」我缓声说道。

  休斯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因为很多人并不明白它真正的意义,甚至包括拥有着这东西的人自
己。」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休斯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们现在对回归者了解到什么程度?」

  休斯略微思索了一下:「应该说,除了最上层的那些人之外,我们已经对回
归者各个阶层都进行了最细致的剖析和研究。」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我摇了摇头,「我是在问,你们相信我们回归者所
说的话么?」

  「你是指什么?」

  「你们觉得,我们是被某种高科技仪器开发出了超能力的人?还是相信我们
所说的一切?你是否相信我们确实的在一片人类从未涉足的领域挣扎过?是否相
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着除了人类之外的另外两个种族?魔族也好,里奥雷特也好,
里林也好……你觉得那是属于高科技仪器赐予我们回归者的幻觉还是一种人类从
未接触过的真实?」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休斯似乎有些踟躇。我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好
回答,尤其是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休斯一个。他现在应该正在透过内置
的CRK通讯和其他那些躲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的人焦急的沟通着。

  「我并没有办法回答,很抱歉。因为我们自己之间的意见也并不统一,有的
人认为无法证明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考虑之内,也有的人认为你们回归者自己的说
法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我抬手打断了休斯的话语:「那么你呢?既然只有你有勇气坐在这里,那么
你是怎么认为的?我只想听听你自己个人的意见。」

  休斯似乎又和其他人对话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沟通。

  「我认为,那只是游戏仓给你们灌输的一种虚拟现实。」

  他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只是用最简明的方法阐述了自己的理解。

  我点了点头:「决策者中,和你意见一致的人有多少?」

  「我们十九个人里,有十四个是这么想的,还有三个抱着怀疑的中立态度,
还有两个坚定不移的认为回归者所说的话是可信的。」

  原来,人类世界最高层的意志一直都没有正视我们回归者所经历的一切,也
没有正视过里奥雷特和里林的存在……这一之间让我唏嘘不已。

  可是这能够怪他们么?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证明里奥雷特和里林的存
在……

  「那么,我就算再怎么重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你们也会认为是机器给我们
设定的剧情吧?」

  休斯摇了摇头:「我们并不是那种抱着一种念头就顽固不化的蠢货,这你应
该清楚。我们只是不得不将没有证据的假设排除出去,才能尽可能的做出正确的
选择,这是我们不得不选择的方法,因为责任重大。」

  一种仿佛永远无法得到理解的微微愤懑入侵到了我的胸口。回归者们和普通
人之间的鸿沟原来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那些看起来似乎愿意承认我们经历
的人,说不定也只不过是抱着安抚心态敷衍了事的点头称是而已。

  「可是所有那些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无虚的。」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轻轻
说。

  「如果你能够给我们证明一些什么,就是最好的了。我们也希望能够有一些
理念和理论上的突破。」休斯很真诚的说。

  「很抱歉,我们的确无法回到曾经的世界了,也没办法带回里林或者里奥雷
特的证据……或许地球上还有着其他的里林,但谁也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毕竟
除了触探和永生之外,他们和我们看起来是完全一样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关于里奥雷特的事情。

  地球上,应该存在着一只里奥雷特才对。那是被一个小男孩阴差阳错当作宠
物一直带到暗面的影族小兽,当里林要杀它的时候,是我把它救了下来。如果没
记错的话,那个小孩是带着它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怎么了?」休斯看到我表情不对,连忙问。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意识到,就算找到了那只里奥雷特又怎么样呢?或许休
斯他们也只会认为那是一个新的地球物种而已。

  「那么你们怎么解释耶路撒冷的回归者?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游戏仓损坏,
所以才会从那里出现的。而且在我们回归之前,我们的身体并不存在于游戏仓里。」

  「这的确没有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释。但并非所有被打开的游戏仓的主人
都从耶路撒冷归来了。至少我们可以假设,本来就有很多人在【末日】之前就通
过某种手段从游戏仓里被移走了。的确,我们打开的所有游戏仓里面都没有人,
但那并不意味着在你们回归之前所有的游戏仓都是空的,或许你们的身体从来就
没离开过。」

  我有一种想要苦笑的念头,但那并不能改变休斯或者其他人的看法。如果不
是阿纱嘉的存在,可能我也会产生某种自我怀疑吧。

  「我们从另一边世界带回来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检测过了吧?那些东西拥有
着并非我们世界的力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么?」

  「你们的超能力也是一样的,而且除了你们自己之外,普通人也无法激发那
些物品上的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谁也没法证明那是那些物品上本身就有的力
量还是你们赐予的。」

  「可是我们进去游戏仓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东西。」

  「现在并没有你们进入游戏仓之前携带物品的记录。而且就算有,也是只要
有心提前计划就可以篡改的。」

  当对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一道灵光突然窜入了脑海,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证
明的方法。

  「如果说我们的超能力和我们的经历都是可以通过机械设备激发撰写的,那
么只要我在这之外找出证据,你们就应该能够确信我们所说的话了吧?」

  休斯点了点头:「我们也一直在寻找能说服我们自己的方法。」

  「很可惜,你没让我带另一个人过来。」

  「如果说你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够拿到那个证据的话,只能说明你们接触
的回归者等级都太低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顶级的回归者才会拥有一种足以证明我们去过另外一个世界的证

  据,那个证据叫做魔兵器。「」那是什么?「

  「我们回归者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装备。据我所知,大部分的魔兵器都是无
法损坏的,除了个别的之外,就算损坏也可以自我修复。」

  我所说的是【火精灵王的诅咒】。它在极强的攻击之下会破损,但破损的地
方会很快恢复原样。我在与潘多拉的作战中给她身上的铠甲留下了伤口,但后来
那些伤口却不见了,这很好的说明了装备的特性。

  而初邪的葬敌法球更是从来没有过任何损伤,哪怕她以打破物理规律桎梏的
方式驱动法球,以可怕的加速度去撞击目标,也从来不会坏掉。

  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魔兵器本来就是时间长河之中那些里奥雷特之王的造
物,想要损坏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以我们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一样是无法破坏魔兵器的。

  听了我的解释,休斯陷入了沉思,并且在两分钟以后开始和其他人进行交流。

  交流持续了十分钟,他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至今为止听过的最值得尝试的方法了。以我们科技
无法损坏的东西,那应该毫无疑问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造物了。我们会就这条路
探索下去的,十分感谢你的提议。看来我是找对人了,你给我们的信息非常重要。」

  我对休斯点了点头:「但是拥有魔兵器的人并不多,而且几乎没有人会轻易
把自己的魔兵器贡献出来让你们做实验。」

  「这就留给我们来烦恼吧。无论如何,如果的确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就不
得不承认光面和暗面的存在了。」休斯说。

  「当你们正视了我们回归者所真正经历过的事情之后,或许你能够多少理解
我们一些。」我感叹道。

  「的确如此。现在能和我们讲一讲这个纹身的事情了么?」休斯指了指已经
在玻璃屏幕上悬浮了很久的法阵阵纹。

  于是我把自爆法阵的来龙去脉简略的对休斯讲述了一遍,然后得到了他的肯
定。

  「这和我们得到的情报几乎完全一致,能够确定这一点就足够了,军团长先
生。」

  第三军团的成员曾经都是各个地方聚集过来的散兵游勇。而第一军团、第二
军团则是一些职业战士,汞先生组织的自由军也都是高等级的家伙,这些人自控
力本身就要强一些,而且他们就算回归之后生活轨迹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毕竟他们中大多也都是外面世界通过暴力吃饭的人。

  所以,往往会在外面惹事的就是我曾经的部下。而那个自爆法阵就变成了他
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于是休斯他们在意识到了第三军团的存在之后,找到了我,然后发现我是回
归者顶层之中唯一能够正面接触的存在。他们邀请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和公共政
权真正能够进行决策的人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至少是其中一个。

  我们的对话已经花去了很长时间,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相互试探和了解
的小针脚而已。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被搬到台面上。

  「我能够帮你们什么忙?」我问。

  「我们希望你能够和公共政权合作,一起避免战争。」休斯答道。

  「如果你们并不想要战争的话,我想战火很难燃烧起来。所罗门虽然建立了
神都之国,但想要和全人类开战是不现实的。且不说他能不能控制回归者参与一
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单单是战争的目的就无从说起。」

  我并不是随口乱说。所罗门是一个商人而不是战争狂,他发动战争又能够获
得什么呢?难道凭借几千万人征服全世界么?

  「我们是不想要战争的,但主动权并不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从《十一禁令》
的出现你就应该明白,那并不是公共政权自己创造的东西,而是整个人类意志的
体现和宣泄。他们要求拿出解决回归者问题的方法,而唯一能够得到通过解决方
法就是《十一禁令》。我们也知道那是很蠢的东西,但依旧无法阻止它的诞生,
这场战争也是一样。公共政权行政院人员的任免毕竟掌握在全人类选区的手里,
如果我们按整个群体的意志行事,自然会有更加民粹的行政院在我们之后崛起。」

  我沉默了。我不得不承认休斯说的对,而且燃墟一直在告诉我们战争的必然
性。

  「在你们看来,战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正是这样。」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确定?」

  「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战争的导火索。而且,我们也知道,一定有想要将它
点燃的人。」

  「导火索……」

  「神都之国中的普通人。回归者的国度中仍然有将近百分之三十和回归者毫
无瓜葛的独立普通人。在那个国度里面,被压迫和剥夺权利的对象将会和外面恰
恰相反。外部世界对回归者越是不公平,神都之国中的普通人就越是会被当做发
泄和报复的对象。只要有人从这个切入点着手,最终公共政权就不得以保障人权
为目的而军事介入。」

  休斯阐述的虽然简略,但我能明白背后隐含的种种可能性。只是,他的描述
也流露出了另外一个信息。

  「所罗门不会想要主动引发战争,你们也不想要战争,那么想要战争的是谁
呢?」

  「并不一定非要有人。当事态按照现在的情境发展下去,一切似乎都是理所
当然的。」

  「所以你们想要让我做什么?」

  「初步的想法是,如果你能够将你的第三军团重新聚集起来,代替公共政权
的军队上战场,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叹了一口气:「以局部战争倾泻全面战争的压力,是这个意思么?」

  休斯点了点头:「如果以公共政权的军队全面介入接下来的战争,对回归者
国度来说也是摧毁性的打击,而我们并不想这么做。我们只想把损失降到最低,
让战争的影响尽可能的缩小。」

  「我明白……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以回归者的身份去拯救神都之国的
普通人,这样两个族群之间的矛盾会很大程度的得到化解和转移。战争如果能够
打得惨烈一些,你们也可以加大宣传的力度,让和平世界生活惯了的人们看看战
争有多么可怕。于是,我们最后又能给人类带来百年的和平,这就是公共政权现
在的计划了吧。」

  休斯直直的看着我的双眼:「虽然并不能说完全一致,但你猜的方向还是不
错的。」

  对方的邀请很真诚,计划也很周详。对比起两种可能性来说,选择死伤和损
失更小的一边是理所当然的。只是……

  为什么总要有人不得不处在这样一个非得牺牲的不可位置呢?第三军团已经
扮演这个角色太多太多次了。我们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赌上自己的全部,将宫
族的威胁阻断在了镜之海之前,却无人感恩。反倒是现在,又要再一次充当牺牲
者么?

  我本来应该感到愤懑,但无奈和感慨在瞬间就淹没了胸口的火焰。如果想要
改变军团的命运,我在这个地方是不能够失去理智的。

  「如果转变成了我的军团正面对抗神都之国军队的话,我们没有胜算。人数
和力量层次我们的军团都是绝对的劣势。」

  我隐瞒了奥索维留给我们军团的杀手锏,希望能够让公共政权的人误判我们
军团的实力。

  「我们的军队自然不会旁观。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我们正好也想让你看一
些东西。」

  休斯说着站了起来,他随手做了一下操作,然后房间另一端的某扇门被打开
了。

  他示意我和他一起,于是我便照做了。那扇门的后面是一个电梯间,我们乘
上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向下面降去。

  拐了几个通道,当又一扇门打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之前透过玻
璃窗看到的那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上站了六个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他们对着休斯的方向敬了礼。这些特种
兵手里提着电影里常见军用步枪,腰上挂着全覆式的头盔,手臂上还带着一些眼
珠大小的球形手雷。

  比较让人在意的是他们身上穿着的人造肌肉纤维战斗服,那东西在一定程度
上可以提升士兵的瞬间爆发力和机动性。只不过它的效果有限,大概能够让人类
的身体物理极限提高百分之三十的样子。单拿跳跃能力来举例子的话,大概可以
比原来跳的远那么一米半米的样子。

  「你想让我看什么?」我问休斯。

  休斯笑了笑:「既然你都带着武器来了,难道不想玩一玩么?」

  我愣了,随即忍不住笑起来:「你是说,让我和你们的特种兵打?」

  休斯点头:「当然并不是让你们一对一。这一个小队的成员是专门以回归者
为战斗目标而特殊训练过的特种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邵飞事件以来,所有人都认清了回归者高级战士和普通
人之间的差距,死在邵飞手下的那上百名国民警卫队成员就是证明。可是现在休
斯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态度,对我发起了挑战。

  「他们和回归者打过么?」我忍着微微燃起来的兴奋感,问道。

  「死在他们手里的回归者有六个了,而且按你们的标准来说大概都有五级甚
至以上的力量水平。」

  休斯的答案让我有些吃惊,但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拥有如此骄傲的战绩,
他也不会把这队士兵拿出来跟我比试。

  「那就来玩一玩吧。不过我希望能够点到为止。」

  「放心,急救舱已经待命了。如果你支撑不住的话,希望能够在不可收拾之
前认输。如果是他们不行了,也希望你可以留手。」

  我点了点头,然后向前走去。那六个特种兵对我点头示意,和我一起往场地
的中央走过去。

  当我们停下脚步的时候,休斯已经回到了我们谈话的那个房间,隔着玻璃远
远的看着我们。如我所想的那样,那扇玻璃应该是防暴的。

  六个特种兵以半径十米左右的半圆阵型将我围在中间,然后抬起了枪口。

  我提升能量,拔出了神宫,对他们勾了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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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同归爱憎

  我想要给这些特种兵展示实力的机会,所以打定主意将自己的能量等级限制
在了5级。

  看到我做好了防护罩,为首的那名特种兵向周围的队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
他们的枪口就射出了光芒。

  枪管的电磁线圈将细小的圆珠型子弹加速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赐予了它们
势不可挡的动能。密集的子弹扑面而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接触了我的护罩。

  在不清楚能量护罩和枪械威力对比的情况下,我抱着一种相对保守的心态,
很谨慎的将防御性的能量提升的很高。子弹带来的冲击力猛地压在了护罩上面,
我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那些子弹在我的能量护罩里面前进了几厘米就耗尽了全部的动能,这说
明我的预判还算准确。他们手中的军用高斯步枪虽然在穿透力和接触面积上和能
量弹不同,但综合各种因素在一起的话,基本可以等同于9级至7级战士所做出
的能量弹攻击强度。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军用高斯步枪的射速远远要比能量弹的频率高得多,
每分钟至少也能打出一百发以上。如果我站着不动,任凭这六把步枪倾泻火力,
能量将会在五分钟之内见底。

  于是我立刻调整了护罩的厚度以节省能量,然后加速冲向了一个随机选定的
目标。

  这几名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拥有着极强的神经反应速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
全不逊色于我们这些曾经在生死之间挣扎过的战士。当我以完全不属于普通人类
的速度冲出去的时候,他们马上把连发变成了点射,使得接下来的攻击保持了超
乎想象的精准度。

  我硬顶着攻击,在一秒钟之内就冲到了那名士兵的面前,纵起神宫就劈了过
去。

  没有特意用能量加速,但结合我冲刺的速度,神宫的攻击已经超越了普通格
斗的范畴。然而那名特种兵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猛地一跃,堪堪避开了我的挥砍。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这一击很可能砍不中,所以才准备了更多的后招。
身体向前跟了一步,第二刀以更加迅猛的姿态向对手拦腰扫去。

  那名特种兵将手里的步枪一拧,转换到了近接的霰弹模式,对准我所在的地
方就是两枪。这只能减缓我整体的冲刺速度,却根本不可能阻止我局部的攻击。

  对手在我命中之前果断的选择了侧扑,以自己的平衡为代价躲过了第二击。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没有能量做辅助,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至少也
要两秒钟。单论剑技而言,我变招的速度在整个人类之中也能排的上前十了,第
三击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得过。

  我没想要取他性命,所以第三招对准的是他的大腿。神宫在空中一凝,向下
猛刺。

  我没注意到的是,在这几秒钟,其他五名特种兵完全没有开火。而倒在地上
的那个家伙,按动了枪上的什么东西。

  一阵强光闪过,我的眼前一片惨白。当视野丢失的瞬间,我并没有失去冷静,
而是将攻击继续递了过去。

  刀尖插入了地面,却没有刺入任何血肉。我的双眼刺痛,什么都看不见,只
能凭借本能又挥了两刀,自然也是什么都没能砍到。

  紧接着,类似于榴弹之类的爆炸类攻击冲击在了我的防护罩上。我连忙增厚
了护罩,努力抵消着突如其来的焦热和冲击力。能量的消耗突然就增大了数倍,
我心知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身体动了起来,在完全没有视觉辅助的情况下,我用能量加速在空中开始乱
窜,并且向攻击发起的方向释放了大量的能量刃。能量爆炸和榴弹爆炸的声音掩
盖了更多的信息,我想自己的那些攻击应该都没能命中。

  几十秒后,我的眼睛才重新恢复了视力。透过迷蒙的泪水,我看到周围那六
个特种兵已经再次和我拉开了十多米的距离。我注意到他们枪上安装的高频闪烁
战术手电,那应该就是在瞬间夺走我视力的东西。

  但让我有些惊讶的并不是他们的强光战术,而是凭借肌肉强化战斗服做出的
身体局部调整动作。本以为一定会命中的攻击,却莫名其妙的落空了,那一定是
战斗服的功能。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我没办法针对他们躲闪的方向进行攻击的
微调,他们则通过战斗服赐予的肌肉力量做出了一些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动作。

  比如在后仰躲避了我的能量刃之后立刻挺直身体的能力,又或者靠单手撑起
全部的身体重量将自己弹射出四五十厘米的能力。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恰
恰能够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让他们躲开我的刀刃。

  我眯着眼睛,随时准备将自己的视野从他们的战术手电上挪开。但这样一来,
我的攻击命中率就更低了,而且在我转移视线的时候,另外几个特种兵一样会毫
不客气的对我射来强光。

  能量罩能够挡住子弹,却挡不住光。我终于算是明白他们是怎么样干掉5级
的回归者了,当我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能量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二。按照这个
情况发展下去,在我的能量消耗完之前大概真的没办法干掉自己的对手。

  如果提前知道这种战术的话,我们只要也装戴上他们那种全覆式的战斗头盔
就可以了,甚至一副墨镜也可以起到类似的作用。我抱着这种心态,继续想要证
明自己的战斗能力,却被他们新拿出来的武器再一次压制了回去。

  震荡手雷,能够产生剧烈的震荡波和高音。当手雷在我脚下爆开的时候,我
的耳朵立刻丧失了原有的功能,负责平衡身体的耳蜗被影响,整个人头晕目眩的
栽倒到了地上。在我重新爬起来之前,铺天盖地的扫射又消耗了我另外三分之一
的能量。

  当战斗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终于认清了对方真正的实力。他们拥有丰富的
战术手段可以阻止我对他们的个体进行杀伤,我越是想要把他们逐个干掉,就陷
得越深。如果是在城市巷战,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能量耗尽之前用能量飞行逃跑。

  后面的事情想想也就知道,另外一队在飞艇上待命的特种兵就可以接手了。
当我精疲力尽的落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一直都没能甩开跟踪。接下来,这
些特种兵只要继续重复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情就可以了。那些回归者的犯罪分子们
应该就是这样被他们干掉的。

  无法否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幸免于难。

  但现在还轮不到我来认输。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回归者们所依赖的并不仅仅是
能量。

  我闭着眼睛最后一次冲向了一个目标,然后召唤了骨牢,将我们两个单独禁
闭在了一起。

  一直都沉着冷静的像钢铁一样的特种兵这才有些慌了。

  「这个距离用震荡手雷的话,你自己也够呛吧?」我被他们围攻的有些上火,
这个时候的语气也完全没了优雅和礼貌。

  特种兵没有说话,而是再一次打开了战术手电,用高频闪光来照我的脸。

  我气急败坏的爆开了身上的护罩,将他狠狠地震飞,撞在了身后的骨牢上面。
我抬手一记能量刃,砍碎了落在他脚边的武器。

  「来来来,我也不用能量了,咱俩玩两手。」我丢开神宫,收回能量,摆出
了格斗的架势。

  特种兵从地上爬起来,冷哼了一声,挥拳向我冲了过来。刚一接触,我就知
道他是军体格斗术系统的高手,而且肌肉力量也远超我的极限。

  但我和方先生学的格斗术也不是吃素的。要知道,不管是对军队还是佣兵而
言,军体格斗系统的招数是世界上传播最广、最实用的格斗技巧,所以【山门】
的人自然是会对这个系统的技术多加照顾——方先生教我最多的就是怎么对付军
队的家伙们。

  这场原本算是技术性的切磋,因为我被强光手电和震荡手雷弄得恼羞成怒的
原因,完全变成了发泄。

  我用头五分钟的时间打的这个特种兵再无还手之力,然后又胖揍了他另外五
分钟,这才解除了骨牢。

  当我拖着他从骨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休斯喊停了这次演习。

  「认输了?」我瞪着他。

  「别生气,别生气……」休斯亲自拿着一捧热毛巾从观测室跑到了场地里,
又递给我一瓶眼药水。受伤的特种兵被医护人员抬了下去,其他几个没受伤的也
整队离开了。

  「我告诉你,就用刚才那招,你们再来十个也没用。」我擦了擦脸,又滴了
他给的特效眼药水,缓解了一下双眼的刺痛,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休斯点了点头:「看来我们还是太骄傲了。你召唤的那个半球形的东西,是
所谓的结界么?」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不过用途差不多。我承认,你们的战术确实很厉害。
不过,如果遇到魔力使用者的话,这一套可就行不通了。你们对我们的了解不够
透彻全面。」

  「那是一定的。」休斯微笑着,「魔力……魔法……这种完全像是小说中的
东西,很难相信已经变成了不得不认同的真实。法术效果是最难以预判的因素,
这次的对战给了我们很多启示。」

  这场战斗给我的启示也非常丰富。切身的体会了一下回归者和现代科技的碰
撞之后,原本很多不曾考虑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了起来。除了核子武器,旧人类能
够拿出来打赢常规正面战争的手段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我们重新回到了上面的房间里。医疗人员想要给我做一下例行的检查,被我
婉拒了。

  「我们一致得出决议,决定和你分享一个重要的情报。」休斯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等着他揭开谜底。

  「六人特种兵阻击回归者的战术,其实是汞先生交到我们手里的。」

  这个信息的爆炸性让我大惑不解:「汞先生不是已经被你们列在对立面了么?
他为什么还会把这种战术思路分享给你们?」

  这种战术和曾经方先生说过的压制零级的战术思路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加具
有泛用性。如果说这是出自汞先生的手笔,我绝对不会感到惊讶。

  「当他主动把这些东西传递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很震惊。但这么有价值的知
识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不可能弃之不理。然而在我们把知识转化成战斗力之后,
才终于看懂了汞先生的立场。」

  「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这是我和初邪一直都在纠结的问题。

  「先告诉你一个事实吧,其实公共政权和全世界都无法承担全面战争造成的
后果,选民们不可能接受我们用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夷平神都之国。如果我们那
样做,大概最后都要以反人类的罪名上法庭。以你们的能力,我们也不可能以小
规模的外科手术式战术压制神都之国的管理层,在这样的背景下,战争很难打起
来。」

  休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感悟到了他想说的事情:「汞先生想要的就是战
争,所以他才帮你们让小规模战术压制变为了可能。」

  「正是这样。现在我们拥有能够破坏神都之国统治的能力了,如果我们不去
使用,这届行政院就必然会被选民弹劾,然后由他们再选出来会去使用这种力量
的权力班子。」

  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但……

  「汞先生为什么要战争?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疯子这种东西。汞先生在公共政权里长期负责地区
性战争的维和工作,他可能早就变成了狂热的战争爱好者也说不定。」

  我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出来,汞先生不是疯子,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战争
本身。战争是混乱的,但汞先生要的是秩序。只不过他眼中的秩序和我们想象的
并不一样……」

  「汞先生的动机对我们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开始这场战争,
还有如何结束它。」休斯说,「即将到来的洪水已经没办法用大坝去阻挡了,疏
导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要掌握主动权。」

  「那么计划呢?让我重新拉拢曾经领导过的战士们,正面牵制神都之国的军
队,然后由你们去歼灭上层?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战争一样会死很多人。」

  「但死的是回归者。对那些推动了这场战争的凡人而言,这并不是不能接受
的损失。而且在他们眼里,你们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我笑了,无奈的笑。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被现实所改变了,但这个时候我有
些想念燃墟。正是所罗门想要建立新国度的念头,才会放任汞先生的行动。他归
根结底是一个商人、一个政客。他想要利用汞先生,而汞先生也利用了他。

  而燃墟则是一个战士,一个拥有巨大心脏的王。如果燃墟还在的话,汞先生
的分裂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奏效。他对汞先生的了解远超于我,甚至远超过所罗门。
他绝不会让汞先生利用自己,哪怕有巨大的利益放在自己面前。因为我明白一点,
尊严对燃墟来说不是任何东西能够赎买的。或许,由他为王来引领新人类,对我
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燃墟已经死了,他死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你为什么笑?」休斯奇怪的看着我。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温暖的热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我开始对他讲述起了新人类大迁徙最后那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

  我们用数月的时间穿过了阳光明媚而生意盎然的光面。作为新人类中相对独
立却又举足轻重的势力,第三军团一直游离在迁徙队伍的最前面的位置。而我身
为军团长,则的到了不少机会,在闲暇之余参观了途径的里林重要城市。

  里林的建筑物绝大多数是由人工修建的,石头和木质的建筑占了绝大多数。
然而在大城市里,仍然可以见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恢弘造物。他们很多建筑材料是
人类所没有的,具备着超常的分子结构,可以承受远超人类认知的重量。

  这一点我在里奥雷特的城市里就已经体会过了。无论是噬族那座从峡谷最深
处直插天空的王城,还是白骨堆叠的苍白之巢,都是可以推翻人类常识的造物。
可是里奥雷特毕竟和我们区别较大,看着他们的生活总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可里林不同,他们看上去仿佛一群连工业时代都没走进的古代人,却可以建
造出跨越人类整个历史的建筑物,这足以让我们对这个文明产生尊敬和畏惧。

  我使用了「畏惧」这个措辞,是因为我们终于来到了里林的王城,属于奇法
都德的王城。

  那是一座建立在巨大基座之上的城堡,坐落于王都的最深处,背靠着一道直
插天空的宏伟结界。这道结界让我想起了里奥雷特王城的结界,那里被往往被称
作渡口,是里奥雷特之王唯一能够涉足暗面的地方。然而在光面,这道结界似乎
有不同的意义。

  几千万甚至几亿吨的石块堆砌成了高达上百米的基座,而里林们又在基座之
上为他们的王修建了仿佛能够通向云端的城堡。我们没有资格进入那座城堡,甚
至连踏上基座中通往上层阶梯的机会都没有。迁徙队伍在里林的引导下,穿过了
基座中心一道宽阔幽深的通道,跨过了那道结界,来到了被称作神都平原的土地
之上。

  据里林说,这个平原是通向神都的最后一段路程,结界之后便不再有任何里
林的都市存在。这片平原铺满了翠绿色的植被,但却连一棵树都没有。当两千万
人类全部抵达之后,队伍被里林们拦停在了这个地方。

  这个时候,我们作为先头部队,已经深入到了神都平原的腹地,而真正的神
都则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曾经有人给我形容过神都的样子。然而当我们将它纳入眼中的时候,才发现
任何形容词都失去了意义——人类还未曾诞生过能够修饰神都的词汇。

  当我们最初看见她的时候,只是发现地平线的尽头多出一些东西,一片模模
糊糊的灰白影子在天空大地之间显现了出来。随着我们的前进,那模糊的影子慢
慢变得清晰,模模糊糊边缘则向着两侧的平原伸展了开来。

  而这一伸,就没了尽头。我们每向前一步,就会被她的身躯占据更多的视野。
最开始那像塔一样细长的影子,被无情的伸展成了无边无际的墙壁。

  这道墙壁通向了我们无法看清的天空,还有走不到头的左右。神都的样子震
撼了每一个新人类的心灵。因为我们都清楚,眼前的东西既不是里林所能建造的,
也不是大自然的巧夺天工,那是超越了我们认知的存在。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
神,那么这应该就是神所能存在的地方了。

  我们后来才明白,神都是一个以数千公里为半径的圆柱形,里林三个地区的
王都则凭依着神都平原呈等边三角形鼎立。当我们距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看到
了无数由神都伸出的如同树根一般的脉络。这些脉络涌动着纯白色的能量,扎根
于地面,并且在相互之间留下了可以供人穿行的缝隙。

  看着神都那洁白的光芒,我想起了曾经从里林那里抢来的结晶,这是我不可
能忘记的。

  最终,一群守候在神都之下的身影勉勉强强的夺走了我们意犹未尽的惊叹。

  里林的光嗣之王,诺克兰·奇法都德,带着他的八名直属战士,等来了自己
的挑战者。

  那是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不过我们清楚那并不是他的真实
年龄,就好像奥索维一样。

  他穿着一套镶着金边的灰色长袍,有着华丽的装饰和雍容的厚重感。短发,
左耳戴着一枚黑色的耳钉,一双金色的瞳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里所说的「所有人」,指的是跟随着燃墟一起走到了他近前的人们。其他
人和平民们在我们的身后几公里外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组成了一片海洋。新人类已
经走到了旅途的终点,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王为自己而战。

  有资格近距离观赏这场战斗的只有十九人,我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与我一
同来到这里的,还有爱丝弥蕾和鲁恩希安。

  幽鬼和食影者由于和我一起进行了光面抢夺水晶行动的原因,已经成为了里
林的眼中钉。而且他们之前又在光面闹出了不少事情,所以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
一样大摇大摆的进入神都。于是他们再次找到了我,想要混进第三军团的编制里
和我们一起回去外面。

  我没有大大方方的答应他们,而是学习爱丝弥蕾的作风敲了他们一百枚十字
金币。这个举动让爱丝弥蕾相当不爽,但终归是她自己给我做出的榜样,所以她
根本拿我没辙。这已经是进入奇法都德王都之前的事情了,我让他们的飞艇留在
了第三军团中后方的位置,跟着军团一起行动。

  我并没有忘记,毒烟此时此刻就在属于他们的那艘飞艇上。可是我却没有生
出和他立刻决斗的想法,因为我有比赌上性命杀人更重要的事情。无论我和毒烟
是不是要做个了结,那都要在目睹新人类这场迁徙的结局之后。

  能够接受邀请,来这里观战的人都是能够得到燃墟承认和一定程度信赖的人。
Dreams来了破霜和艾拉齐娜,TWP来的自然是保罗和苦苦。当我带着爱
丝弥蕾和鲁恩希安出现的时候,燃墟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却没有发表反对的意见。

  剩下的都是燃墟的手下。迦施和汉克都在,应该是为了保证燃墟在决战之前
的安全。

  可以说在这里出现的战士,已经占了新人类顶尖战斗力的的三分之一。加上
燃墟麾下那些默契度和忠诚度非常高的高级战士,我们足以应付里林在计划之外
的发难了。

  初邪没有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在平民眼中是被反叛的部队救走的,
根本不可能再和燃墟站在一起。而且,失去力量的她也不可能在这种层级的战斗
中保护自己。

  不远处的里林向我们慢慢走了过来,我们两边在距离对方十米的距离停了下
来。

  燃墟穿着那身漆黑的甲壳状铠甲,背着他的大剑,独自站了出来。

  光嗣之王也向他靠近着,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到了一起。

  燃墟和光嗣之王交谈了起来。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但面对着我们这边的
光嗣之王很明显在笑着。看着他的笑容,我突然感觉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
人。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个里林并不是那种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之中、撒发着冰
冷气息、毫无人味的家伙。也不像奥索维,奥索维身上一直游动着冗长时间所赐
予他的诡异感和不符合他年龄的扭曲感。我所看到的里林之王就好像一个【神都
】里的高级战士。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他有些像鲁恩希安。虽然鲁恩希安不是特别爱说笑,
熟悉了之后也会感受到某种压迫力从举止之间流露出来。但他们两个都带着一种
天然的让人忍不住亲近信赖的气质。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爱丝弥蕾和她的拥护者在幽鬼分裂的时候才会觉得鲁恩
希安是那个说谎的人。天生的魅力变成了质疑的理由,以前建立的信任也会被推
翻。从这个角度来说,容易被人信赖也并不总是优点。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燃墟做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他把手里的
大剑交到了光嗣之王的手里。光嗣之王用手举起燃墟的大剑,在空中慢慢的挥动
了几下,似乎在熟悉这件武器。

  「幼稚。」爱丝弥蕾冷哼了一声。

  让对方熟悉自己的武器,减少决斗中的未知因素,这在所有战士眼里都是非
常可笑的,难免会换来爱丝弥蕾不屑的声音。

  可是这次并不一样,这次是一场赌注。燃墟以人类最强纯战士的身份来挑战
里林的王,这场战斗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办法用常理揣度。

  里林之王将剑还给了燃墟之后,也亮了亮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把型号普通的
长剑,虽然剑柄和剑鞘看起来都很华丽,还有各种魔晶镶嵌在上面,但那些东西
都与这场战斗无关。

  以纯能量打赢对方,这是赌注的唯一内容。

  燃墟扛着剑向后退去,里林之王也脱下了自己华丽雍容的长袍,递到了后面
随从的手里。双方拉开距离,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气氛一瞬间就从一片祥和紧绷到了极点。我能听到,甚至连身边的两个怪物
呼吸声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观战的十九个人全都提升起了能量,一边后撤一边给自己做好了能量护罩。
超级战士之间一对一的决斗,这种场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零级战士摧枯拉朽的能量风暴并没有从战场中升起来,
我们的护罩全都变成了无用之物。

  燃墟举剑,用微量的能量给自己加了速,向里林之王冲了过去。奇法都德则
压低身体,做出了防御的态势。当两个人的武器接触之后,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
声立刻传了出来。

  我有些吃惊,因为那声音说明两个人武器上附加的能量都不是太多,否则传
出来的就应该是能量碰撞的嗡嗡声。看着双方递招的速度,我一瞬间还以为这是
一场A级以下战士的战斗。

  莫名其妙的对战持续了足足两分钟,直到奇法都德身上的能量突然毫无预兆
的暴涨。膨胀的能量火焰瞬间吞没了燃墟,地面也猛地一震。

  燃墟能量的光芒紧跟着就亮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屏绝了对自己的伤害。
战局从这一刻开始仿佛疯了一样,转瞬间变成了超级战士之间才能出现的高能量
对抗。

  飞溅的能量已经波及到了我们,高能量挤压产生的爆炸灼烧着空气,震耳欲
聋的声音刺的耳朵发麻。

  可是还没等我们加固身上的能量,战斗的激烈度又像倾斜完毕的洪水一样降
了下去。燃墟和奇法都德再次以基础能量的水平斗起了剑技。

  然而这一次我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两个拥有顶尖能量强度的战士,在这种状
态下将能量运作的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一丝的浪费。如果做个比喻,燃墟对自己
能量的细节处理就好像一个拥有着上亿财富的巨豪,却精打细算着,以小数点后
两位算着账。

  而奇法都德突然暴起的攻击方式,更是在对燃墟的能量运作能力施压。除了
燃墟这种纯战士,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以这么快的方式进行高能量战斗的
转换。

  而燃墟以这么吝啬的方式运作能量也是有原因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奇法都
德有着某种封印对方能量的能力,所有浪费的那部分能量都会被他的能力压制住。
燃墟应该早就从奥索维那里知道了这个情报,所以他才会这么仔细的分配自己的
能量。

  当然,这也并不是决定性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能量是纯战士唯一的血液,
任何的浪费都相当于对手的优势。虽然不知道奇法都德和燃墟的能量强度谁更高,
但在纯能量的战斗中,多余的能量损耗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单纯的能量对拼足以让所有5级以下的战士
昏昏欲睡。但是在场的观战者中并没有这种存在,我们越看就越是兴奋,兴奋的
全身发抖。

  能量强度高低转换的把戏在十分钟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当奇法都德最后一
次爆发能量之后,双方就再也没有将战斗能量等级降到零级之下。

  然后我们就观赏到了燃墟动人心魄的全力进攻,也重新认识了纯战士这个存
在。

  燃墟倾泻能量的方式就好像被打碎了阀门的水龙头,毫无节制的喷涌着。而
奇法都德也是一样,以零级别的能量输出硬抗了燃墟的攻击。

  经历过军团程度战斗之后,单纯的零级爆发的能量对我来说早已不是难以想
象的场景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还是被折服了。

  因为燃墟的能量储备太大了,大到连爱丝弥蕾的脸色都变得一片铁青。

  按照我的水准,以1级能量强度全力爆发的话,极限是7分钟,当然这也是
因为我1级的战斗等级中还包含了不算太低的魔力等级。

  然而燃墟是以零级强度在进行战斗,而他所谓的「爆发」,足足持续了十五
分钟。

  更可怕的是,奇法都德虽然并没有一直处于零级战斗状态,但他也在燃墟的
攻击下撑了下来。我们没有忘记,他并不是纯战士。

  「怎么样?」我听见鲁恩希安在问。

  我扭过头,发现他是在对爱丝弥蕾说话。

  爱丝弥蕾用颤抖的手轻轻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已经
死了……」

  「我能撑12分钟。」鲁恩希安说。

  「我大概11分钟吧。」女孩回答。

  听上去似乎只有三四分钟的差别,但所有经历过战斗的人都知道,在胶着的
恶战中,十秒钟都长的不像话。而三分钟却足足有一百八十秒,哪怕燃墟几秒钟
才挥出一剑,那也意味着要多承纳上百次零级能量加护的重剑攻击。

  「正面遭遇战,人类中大概没人对燃墟有胜算。除非事先做好魔力陷阱或者
结界,以后都不要和他正面开启战端。」鲁恩希安分析道。

  「用你的『那招』也不行么?」爱丝弥蕾隐晦的问道。很明显她并不想让我
知道鲁恩希安力量的秘密,但却压抑不住提问的冲动。

  鲁恩希安摇了摇头:「他和我们比,能量容积上没有本质上的差距。零级里
面,我们两个的能量运作效率也可以做到他的水准。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恢复能
力,纯战士的能量恢复速度太可怕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他用十五分钟
恢复了零级30% 的能量,这些能量足以在十分钟的全能量输出之后压制我们。
如果我们不敌之后选择逃跑,那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恢复。倘若是非城市的空
旷区域,被他追击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就是说只能下黑手咯。」爱丝弥蕾叹了口气,换上了带有一点杀气的笑
容。

  「不用想那么多,一辈子能有几次一对一的机会啊。我们这种人本来也不需
要以那种方式决胜负。」

  「可是总是会令人不爽。」爱丝弥蕾小声说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上。

  燃墟狂风骤雨的攻击使得奇法都德产生了一系列的微小破绽,当这些微小的
破绽变成了连锁的反应之时,他的巨剑终于扫在了里林之王的身上。

  奇法都德像炮弹一样被砸向了远方的地面,一直飞到了难民的人潮之中。他
释放了大股能量给自己做了缓冲,在接触地面之时引起的爆炸掀出了一个大坑。
人群在刹那间受到了波及,无辜者们的肢体被炸得血肉横飞。

  然而两个对战者们并没有在乎那些惨叫和呼喊声。燃墟孤注一掷的追击过去,
手中的重剑猛地斩下,却没有破开奇法都德的防御。

  奇法都德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但是他的左手聚集的能量仍然变
成了燃墟没能逾越的鸿沟。

  从这一刻起,攻防被转换了,燃墟所被封印的能量终于压过了他的优势。

  在能量越来越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燃墟竟然保持住了还击的能力。为了节省
能量,燃墟将战场从空中转回了地面。他使用武器的方式完全变了,整把大剑被
他横在了胸前,左手架着大剑的端首,和奇法都德继续的缠斗着。

  那把大剑的剑身被他变成了盾牌,压倒性的横扫式攻击也变成了铡刀式的整
体切击。这是他为了节省能量所做出的妥协,体力不得不作为弥补能量的手段拿
了出来。

  奇法都德的能量也不多了,但两个人腾挪迂回之时所释放的能量攻击仍然在
人潮之中画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被高能量碾碎的人肉和碎骨四散飞溅,而战场
中的二者却如若无人。

  没有能量加速,在带着如此沉重的武器的情况下,燃墟的动作却轻盈的可怕。
那并不是由于燃墟的动作比别人快快,而是因为他巧妙的移动方式给了人一种错
觉。我曾经见过他用过一次,那是方先生口中的所谓「禹步」。当他在实战中用
出来以后,我才体会到了它的威力。

  战场已经被移动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高高的浮上了天空,远远的跟着来观
赏这场战斗。初邪由旧反抗军的人保护着,也出现在了很远的、难民们无法察觉
的高空中。

  半个小时的战斗慢慢的结束了,结局是燃墟的溃败。

  当全部的能量都被封印的时候,燃墟的体力也到达了极限。尽管奇法都德也
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他的能量强度终究还是胜过了燃墟。事实上,如果燃
墟那卓越的一击能够早那么十几秒,超越能量封印的制约平衡,或许胜负已经在
那个时候被改写了。

  可是,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再被改写。

  燃墟半跪在地上,身上带着无数伤痕。那把大剑斜插在一旁,它的主人已经
丧失了举起它的力气。奇法都德将剑斜驻在地上,分担着身体的重量。他的手里
聚集着一颗能量弹,那是能够夺取燃墟性命的东西。

  奇法都德将那枚能量弹扔向了天空,他的直属战士们簇拥了过去。他对着燃
墟说了些什么,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燃墟也笑了,带着一点遗憾和释然。他看着奇法都德的战士搀扶着自己的王
离开了战场,然后试图控制着麻木的双腿,想要重新站起来。

  然而在我们聚拢过去之前,异变出现了。

  一个满脸肮脏衣衫褴褛的男人,拿着一根被当做手杖使用的树枝枝桠,刺进
了燃墟的后背。

  那不是刺客,也不是自由军的间谍,那只是一个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的难民。

  接着是更多的人。当燃墟踉跄的再次跪倒,另一个人举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燃墟的卫队爆出能量冲了过去。但是在他们到达之前,燃墟已经被周围的难
民团团围住。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看到了一场梦境。

  燃墟的卫队在眨眼之间就把暴民变成了一大片新的尸体。可是当我加速飞过
去的时候,看到燃墟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身上插着十多根木枝,一只手几乎被砸成了肉泥,胸口出现了一个可怕
的凹陷,半张脸也完全看不出了原来的样子。新人类的第一个王、暴君、独裁者、
统治者、引领者、开拓者和启蒙者,由他的臣民审判了。

  那些动手的人根本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死,未来是不是已经近在咫尺。在得
到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他们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因为他们对燃墟的恨意已经超
越了所有的理智。

  那些苦难和仇恨,在得到宣泄机会的瞬间倾盆而出。

  周围的难民四散而逃,燃墟忠诚的卫队在疯狂的杀戮了上百人之后发现身边
已经无人可杀。只不过,并不能延续燃墟已经将要熄灭的生命。

  初邪挣脱了毕露兹的手冲了过去,早已将自己掩饰身份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燃墟的人想要拦住她,但半跪在燃墟旁边的迦施制止了他们。我忘不了那个
时候女孩的样子,她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在这冗长的旅途之中,燃墟最终对她所表露出的情愫,早已经推翻了兄妹两
个人面前横亘的误解与厌恶。而燃墟却没能给她重新来一次的机会。初邪紧紧抓
着燃墟的手,面对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嗓子里发出了呜咽声。

  这当然不是我所希望的,不过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虽然
那个时候我的确感到非常的难受。

  当我靠过去的时候,听到燃墟在和初邪说着最后的遗言。

  「我走不动了,新人类以后要交给你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被嗓子里的血沫搅拌的模糊不清,但我却能感觉到,燃墟在
那个时候是安详的。

  初邪大哭着,像一个找不到了妈妈的三岁孩子:「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
要你别死!!」

  燃墟没有为之所动,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脸早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所罗门想要的东西是你……出去以后,试着远离庄园……」

  「我不明白啊,哥!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想听这些!」

  「新人类回归一定会引起战争,在那一天来之前,你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给你留了选择的机会,只要你准备好带领新人类了,迦施就会带你去那个地方
……」

  「我做不到!我不是你!只有你能行的!」

  燃墟缓缓地将头转向了人潮,仿佛在眺望着自己一生的成就。

  「我恨他们,所以想要统治他们……而你爱他们,所以你可以带领他们……
我们谁来做王……其实都一样……你已经长大了。」

  燃墟抚摸着初邪的脸颊,他又看向我,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是在他开
口之前,那只手就已经落了下去。

           ************

  「如果燃墟还活着,我们面对的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我最后对休斯说,
「我们都是不断妥协的懦夫,所以都没办法拯救其他人。」

  「你可以拯救!只要你愿意重组第三军团,我们就能以最少的牺牲拯救最多
的人。」休斯耐心的劝说着我。

  「可是我不关心。」我冷笑道,「只要我不死,我在乎的人不死,其他人是
死是活并不是我该头痛的事情。我本来没想要追求什么权力和利益,所以我为什
么要去按照你们说的做呢?就算我答应了,也没有全心全意为你们出力的动机。」

  「而且,」我加重了语气,「你们根本没有一定能赢下这场战争的力量。你
们是不是以为,作为首脑,藏在这种秘密太空站里就安全了?没错,任何没经过
审核的飞船都可以被你们轻松击毁,回归者想要对你们进行暗杀是不可能的。然
而,你们所必须依赖的、执行你们战斗命令的中下层指挥官却恰好相反。如果你
们的计划没能够完美执行,给神都之国的首脑的打击没能够起到致命的成果,那
么回归者早晚都会组织反击。你们能给每一个中层军官配备刚才那种素质的保镖
么?当回归者开始采取暗杀执行层的计划之后,这场战争就会被拖进泥潭。」

  休斯点头:「我无法否认,所以才希望以你们军团为核心进行战争。」

  「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战争!」我大声驳斥道。

  「你对现状的了解不够透彻,所以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这是十多个顶级
的社会研究院通过各个角度民调、建立模型所得出的结论。回归者社区早晚都会
出现对普通人类的压迫,所罗门为了维护自己的领导地位,一定会袒护占据绝大
多数的回归者。因为他一旦走上了所谓『公正』的路线,就会让其他势力的人有
了取代他地位的可趁之机。他不放弃手里的权利,那么战争就一定避免不了。换
句话说,或许所罗门也正期望着战争。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他的国度反而会更
加凝聚在他的麾下。」

  的确,所罗门在回归者中所建立的声望都只是基于他为众人规划神都之国这
件事上。当时间慢慢推移,将他以此建立的威信慢慢消耗掉之后,很难讲他是不
是能够坐稳现在的位置。

  他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加深自己权威的形象,让回归者产生依赖感和信赖感,
那么休斯说的事情就会实现。

  「这场战争的结果……什么样的结果才是你们想要的?」我问。

  「让所罗门的政权妥协,使公共政权获得介入神都之国的权力。我们介入之
后会平衡神都之国内回归者和普通人的权益,这样其他地区的选民和议员就不会
再发动提案了。」

  「瓦解所罗门的力量,至少是神都之国内部的执法权和审判权……如果这就
是你们想要的,我想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比战争要好。」

  休斯摇头:「我不认为有这种办法。」

  我没有理会他直截了当的否认,而是简单明了的说了我的想法:「就按照你
们说的,重新组织第三军团。我会以你们的意向和第三军团的力量作为谈判的筹
码,说服所罗门让渡相关的权力。」

  休斯笑了,那是略带无奈的笑:「权且不说你的谈判技巧是不是足够高明,
高明到可以和商业帝国的王者同盘竞技。光是这个要求本身就很难实现,毕竟我
们不可能在毫无信任基础的情况下扶持另外一个军事力量集团自立。你必须在我
们的监管下行事,这是底线。」

  「你们把我叫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还在努力争取我的信任,现在我只不过
是要你们做同样的事情。而且,我从来没有给别人当狗的喜好。如果我是那样的
人,那么坐在这里的也不会是我。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选择。
让我带着曾经的部下,闭着眼去参与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这是不可能的。」

  「你知不知道,说这种话无异于以你自己一个人挑衅和威胁整个公共政权?」
休斯的语气变得不再那么友好了。

  「公共政权只是要一个能够给公众交代的计划而已。而对于你们这群行政院
的人而言,人命和战争都是纸面上的数字和几句话。你们躲在这个地方,觉得很
安全吧?没有回归者能触摸到你们的警戒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回归者的
一员。现在,只要我想,甚至可以把你们这个空间站全部摧毁。你觉得我有没有
威胁你们的资格?」我笑道。

  休斯叹气:「可是你不会这么做。以我们对你的了解,你做不成恐怖分子。
我们敢把你邀请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你想要的已经展现到我们眼前了——带着恋
人和朋友,开一个武道场,做做面,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猛地将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休斯被吓了一跳,从座位上
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大吼道:「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要为你们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带
着上万人重新回到厮杀的战场!?」

  休斯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挥了挥手:「谈判。想要我为这个世界做出贡献?这是我会做的最大限度
了。」

  休斯在我面前站了足足一分钟,他不是在等我改变主意,而是在聆听另一边
传来的争论。

  最后,他点了点头:「好。行政院同意考虑你的提议。在我们讨论出结果之
前,请你耐心的在这里等一段时间。」

  我的心里微微宽了一些:「要等多久?」

  「可能两个小时,可能两天。这要看我们内部的矛盾多大。这段时间会有人
招待你。」

  休斯整个人从社交的情绪转变成了一种沉闷冰冷的工作状态,我觉得那才是
他真正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露出的这种冷冰冰的机械感让我更有
好感。

  在他离开这个房间之前,我叫住了他。

  「休斯,你自己怎么看?你会站在我的提议这边么?」

  休斯扭头看了我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相信你。」

  门安静而迅速的关闭了。我坐在原本的座位上,呆了很久。

  人类的命运、回归者的未来、我自己的生活……这些东西终于不可避免的揉
攒在了一起。内心深处,我大概早已接受了这点,可是当这一切翻涌到我面前的
时候,我第一种想法就是逃避。

  我不想为任何人做决断,更别说决定整个人类族群的命运了。可是如果我不
做,就会有其他人来做。而最后的结局和我的期望背道而驰的时候,我一定会后
悔。

  我不是梅尔菲斯,我做不到他那么潇洒。况且即使是他,也有没办法逃避的
事情。

  胡思乱想了半天,我意识到再怎么想也是徒劳的。于是我站起来,向门外走
去。

  门刚一开,我就看到外面站了三个人,正刚才和我交过手的特种兵里面的家
伙。他们已经换下了战斗装备,穿了一身正装,挺直身板在走廊上站着。

  「有吃饭的地方么?」我扫视了他们一圈,把目光锁定在了领头的那个家伙
身上。

  「跟我来。」

  这几个人把我引导到了一个类似于员工食堂的地方。我敢打赌,像休斯他们
那种身份的家伙绝对是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不过我倒并不是很在于自己的待
遇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是找了专门的厨师和单间给我提供食物,我反而要考虑考
虑是不是要给我下毒了。

  当我在自动贩售机前面研究餐点搭配的时候,那三个特种兵竟然也是自顾自
大模大样的点了吃的喝的,坐在我身后的食堂座位上吃了起来。他们完全没有任
何的服务精神,我想他们根本就没接到要看护我或者监视我的命令。

  或许这可以说明,我的提案实实在在的打破了行政院内部的原有计划,本来
负责我行止的休斯不得不参与整体会议,所以才让这几个「临时工」招呼我一下。

  吃饭的过程和饭后,这几个特种兵都没和我主动说话。我自己也没有什么聊
天的心情,用餐完毕之后就重新回到了那个会议室休息。

  当休斯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时间过去了五个小时。

  「有结果了么?」我斜在沙发上问道。

  休斯摇了摇头:「我们进行了两轮投票,参与的投票者都没有达到80% ,
所以不能通过。两派现在都在争取弃票的成员,直到投票率达标才行。」

  「那你怎么过来了?」

  「我的意见已经表明,说服工作就交给其他人了,我还要负责接待你。」休
斯笑着说,那个笑容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我想,无论他们是不是冷血的政客,
当他们不得不参与决定人类命运的时候还是会像所有人一样踟躇吧。

  「我不需要什么接待,如果你能回去将结果导向我所希望的那样其实更好。」
我说。

  休斯摇了摇头:「行政院选我一个人和你正面接触是有考虑的,我们认为和
你正面接触之后,个人的意见会受到不客观的影响。所以我可以投票,但不能在
会议上发表想法影响其他人。」

  公共政权行政院的程序正义似乎实现的非常不错,这毕竟是人类文明统合的
结晶。这些人的决定在数年之内都会全部公诸于众,由民众审视合法性,而且行
政院内不合法行为的追诉期是无限的。如果不是有汞先生这种根本不在乎自己
「未来」的狂热分子,公共政权的确会给人类带来还算是光明的前途。

  可无论什么样的法条都是有漏洞的,而汞先生抓住了漏洞,开始实现他疯狂
的计划,我只能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其实……」休斯突然发话,「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解决问题的候选人。」

  「是么?还有谁?他们在这儿么?」我好奇地问。

  「你都认识。破霜,赌徒保罗,迦施,葬敌初邪,阿莱格里亚,安提斯泰。」

  听着这一串熟悉的名字,我感觉也不是特别意外。

  「那为什么选我?」刚问出这句话我就感觉有些不妥,「不能说的话可以不
说。」

  「这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其实本来迦施是最佳人选,他在你们第一第二军团
中是威信仅次于燃墟的人,非常老练而且野心不大。所罗门麾下的战斗力主要还
是思灭者和旧反抗军以雇佣兵的形式存在着,如果由迦施来指挥战斗的话,对面
甚至有倒戈的可能也说不定。」

  「听上去不错。由我来收复第三军团的心,由迦施进行前线指挥,你们为什
么不这么做呢?」

  「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休斯苦笑道,「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么其他人呢?」

  「阿莱格里亚和安提斯泰是次选,如果你对我们的计划漠不关心,他们就是
你的替代品。」

  「可是现在看来,我反对了你们的提案,你们却没有换人。」

  「那是因为你给了我们更多信息,而且那个提案的确有些诱人。至于其他几
个人么,保罗作为你们的超级战士,声望肯定比其他人要高,领导起来是有优势
的。可是他进入【神都】之前劣迹太多,如果最后我们被民众发现放权给了一个
犯罪分子,后患无穷啊。」

  「呵呵,而且他也很难受别人控制。」我评论道。

  「的确。」休斯深以为然的和我产生了共鸣。

  「初邪呢?」我紧绷着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的问。

  「我们分析情报之后发现,可能选你和选初邪都是一样的。你的话不稳定性
要少一些,所以我们选择和你接触。」

  我点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接受。

  「最后就是破霜了。他在你们战士里的声誉比赌徒保罗还要高,而且最早的
时候他们Dreams公会和我们甚至有合作关系,所以才被放进了考虑范围之
内。只不过,我们的情报表明,他最大的兴趣是享受和强者的战斗。如果把他投
入战场,或许本来很有节制的战争反而因为他要和强者战斗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看来你们都已经考虑的很细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贪狼,我以我私人的身份问你……」休斯探过身来,「你真的觉得
和所罗门谈判是可行的么?」

  「是的。」我轻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因为他了解我……而且从某种层面上,我也了解他。」

           ************

  太空梭载着我向地球飞去。眨眼之间,硕大的太空站就在身后融化成了无尽
黑暗中的一个光点。我在那个地方住了三天,最终得到了公共政权的认可。

  事实上,这个提议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仓促的主意。那几乎可以算是在情急
之下我为了找到一线希望而脱口而出的想法。可是现在,当我真的要着手去实现
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发现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我对休斯说的话并不是谎言。我和所罗门见过一面,如果他真的如传说中那
样天才,那么他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他的统治没有兴趣,对权力也没
有兴趣,倘若一切进展顺利,我甚至可以变成他巩固统治的手段。

  是的,如果战争发动,或许他很乐意利用这场战争。但战争也意味着可趁之
机,对所罗门而言,不战终归是上策。

  和去的时候一样,我在休斯的陪同下转乘了几次运输工具,最后另外由一批
陌生的安保人员护送回了自己的家。

  我走进院子,几片叶子随着风在面前静悄悄的滚过。

  方先生坐在道场的台阶上,一个人喝着茶。他仿佛没有看到我进来一样,将
小小的茶杯攒在手心里,像是在体味它的热量。

  我产生了一种预感,但却什么也没说。我走到方先生旁边坐了下去,活动了
一下肩膀,拿起旁边托盘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怎么没人扫地,师父?」我问。

  整个大院子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练功的学员,也没有看到阿杰他们。门内的
世界安静的不像话,可是我倒是很喜欢这种安静。

  「道场先关几天吧,清闲清闲。」方先生优哉游哉的说。

  看着老头的样子,我有点想笑:「那什么时候再开啊?」

  方先生从袖子里捻出一张纸条,随手递了过来:「等你们回来。」

  我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一行长长的地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正是神
都之国境内。

  「他们都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方先生点了点头:「你离开的第二天。我没让不凝跟初邪走,她还得上学。」

  我笑笑:「那等我回来以后再开张。」

  方先生挥了挥手,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我站起身,连屋也没有进,径直向外
面走去。

  或许初邪一直都清楚我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当那些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她就知道我们再也无法逃避。

  所以她也动身了,去做她该做的事情。这是一种默契,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
着我们,我们都会并肩前行。

  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去找初邪,因为在那之前我还有地方要去。

  我在休斯的陪同下踏上了通向爱沙尼亚的旅途。那是位于东欧的小国,它和
芬兰隔着一道波罗的海的海峡相互守望。只不过,海那一边的土地现在已经被赋
予了新的名字,整个斯坎迪纳维亚地区现在都变了。

  公共政权在爱沙尼亚有一座军事基地,而第三军团将在这里集结。

  我在太空站的时候,已经在行政院人员的建议下录制了一段视频,针对曾经
第三军团成员的视频。公共政权倒是很仔细的制作了所有第三军团成员的名单,
他们渗透在神都之国里的人会根据名单一个一个的进行接触,传递给他们我想要
他们听到的信息。

  在视频里我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告诉他们我期望为回归者做些事情。这是为
了掩饰公共政权真实意图而强行删减过的说辞,听上去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我
不认为会有太多的成员会因为这样一种说辞而跟着那些「间谍」不管不顾的跑到
这里来,但只要有一两万人就足以赋予我的筹码足够的重量。

  这是一座很大的军事基地,而且其所处位置也并不隐蔽,是依傍着一座大城
市郊区建设的。当我抵达的时候,近百台建筑打印车已经在新开辟的区域修建为
第三军团准备的新营区了。国家机器的后勤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一道命令之后,
转瞬间就能平地拔起一座小城,当我亲眼看到这个情形的时候,才真正确定神都
之国在公共政权面前是多么脆弱。

  所以休斯他们思考的重点才会放在「如何控制自己的杀伤力」上。如果不是
人类文明现在成熟的法律体系,神都之国或许连一天都无法存在。

  当然,所罗门最大的武器也正是这一点。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让自己堂而
皇之的坐上那个隐形的宝座。

  我的行踪被休斯他们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在军事基地的等待期里,休斯的人
给我做了一个在系统里完全合法的假身份。借着这个身份,我通过爱沙尼亚的港
口进入了神都之国的土地。

  在入境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在飞艇中转站的关卡接受审查。人类文明在国家
概念淡化之后,不同区域的旅行早就变成了完全自由的行为,可是神都之国的国
界线再次把我们挡了起来。

  神都之国这个名字让我有一种本能的反感。神都这两个字对我意味着的东西
早已远远超越了一个单纯的名字。这个曾经深怀感情的字符被充斥了欲望味道的,
变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出境那边的手续似乎非常简单,人流量远远比我们这边稀疏。而我前面则排
起了长长的队伍,处理文件的效率堪称龟速。

  在排了大概四十分钟之后,我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两名身穿铠甲、腰中带剑的战士。恍惚之中,我甚至
以为自己来到了【神都】的佣兵公会大厅。

  看来回归者国度已经开始迅速的适应自己独特的机制和文化风格了。安全系
统的人就必须有着可观的力量,这是必然的。

  审查大厅里有着十数个小房间,我被人领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里只有简单
的一张桌子和一张供我坐的椅子,当然,要把审查员除外。

  这个男性审查员看上去和普通世界的公务人员完全一样,都是一身正装面无
表情的样子。他用CRK例行公事的考核了我的身份信息,实际上在我购买飞艇
票的时候这道手续就已经做过了,所以他没有浪费超过10秒的时间。休斯告诉
我,后面的问题才是这次审查的关键。

  「第一次来神都之国?」他毫无情绪的问。

  「是的。」我诚实的说。

  「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和家里人想要移民过来,但是还是打算先考察一下这边的状况才能下决心
啊。」我自认为自己扮演普通人的演技还算不错。

  审查员点了点头,然后手指轻轻挥动,在CRK中输入着数据。

  「在【神都】里有战斗等级么?」他继续问。

  「有,C级!」我故意做出略带自豪的样子,这个时候的演技就有点拙劣了。

  不过对方根本就没看我的表情:「参加了军团么?」

  「没有,怕死。」

  「最后一个问题,回归的时候,在真正神都里面,有没有遇到一个女人?」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他们识破了我的真实身份……

  神……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不,如果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前面那些例行公事的问题都没有意义。
而且在我呆滞的几秒钟里,也并没有任何陷阱的迹象。

  如果不是我所想的那样,那就说明,不止我一个人见到了神!

  但并不是每个人,因为包括我身边的那些伙伴在内,乃至初邪,都没有提到
过类似的事情。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和我一样,见到了神?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一片混乱之中,我本能的选择了装傻。

  「呃……女人?什么女人?」

  「那就是说没有见过了?」

  我机械的摇了摇头。

  后面的问题我冷静的对付了过去,但刚才的事情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搅得
我头脑一片混乱,一直到我的审查结束,被放行为止。

  如此例行公事的行为,说明那个问题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如果每个人都
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证明这个问题里包含了很重要的情报,至少是所罗门他们
想要知道的情报。

  我原来以为,只有我见到了神,并且看到了真理。

  在燃墟身故之后,奇法都德率人以隆重的方式将燃墟葬在了他的王城,我们
一群高级战士都参加了这场葬礼。而在这个时候,难民们已经被里林的战士引导
进了神都,踏上了回归之路。

  这也是为什么我比绝大多数人出来的都要晚的原因。

  我和自己的同伴们再次穿过平原,来到通向我们世界的神都之前的时候,里
林的战士告诉我们,只要一直前进就可以回到外面,但一条路只能走一个人。

  开始的时候我们不明白他们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因为这意味着神都中要有两
千多万条道路才能供所有人出去。可当我们一大群同伴带着第三军团的人走进了
神都的时候,才发现这并不是在乱说。

  刚刚向里面前进的时候,神都那如同巨树树根缝隙一般的道路无比宽阔。按
道理讲,越往里走,岔路越多,通路的宽阔度也就会越窄。然而我们发现,这里
的空间完全不符合我们的物理常识。

  比如,十米宽的路分成十个岔路,每一条路走上一段之后又会回复十米的宽
度。我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身处神都之内,进入了神都里面。按照我的
知识来看,这里应该和墮鎏之地一样,类似于里奥雷特「渡口」之类的过渡区域。

  于是我们分开了,一点一点的由岔路分散着人数。由上万人分散成上千人,
又有上千人变成只有直属部队的程度。我最后是和韦尔奇分别的,那个时候我们
已经在神都纯白色的通道里里走了很久,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其他同伴也都
选择了自己独行的那条岔路。

  当我变成独身一人的时候,时间仿佛进一步被拉长了。身边纯白的颜色很快
就融化在了我的视野里面,走着走着,我就已经再也分不清前后左右。除了重力
在提醒着我唯一的方向之外,我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没有墙壁的迷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在视野尽头看到了一个人影。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中
走了这么久,不安和焦虑的情绪早已经取代了刚刚进来时的好奇与兴奋。看到那
个人影的时候,我立刻就加快了脚步。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看上去不到20岁的女人。这个女人的身材高
挑,穿着一身长袍,那件长袍的颜色就好像正在凋谢的玫瑰花瓣,带着一种枯萎
的黑红色。她的黑发由里林风格的头饰盘成了略显华丽的风格,手腕上也戴着光
彩熠熠的装饰品。

  我想起了奥索维所提到的那个存在。她很漂亮,可也并没有多么出人意料,
那女人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里林、或者人类。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就
是她的皮肤,光洁的像是神都本身的纯白。

  「你是……神?」我颤声问道。

  「难得啊,人类也知道我的存在。」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悦耳而轻快,就像是
个还没完全长大的青少年,「看上去你并不惊讶。」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张脸几乎和周围的白色融合在了一起。

  「有人和我提过……」在那个时候,我的舌头已经不太受自己控制了。

  「既然遇见了我,那么,我可以为你解答一个疑问。记住,只能问一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是神,如果真的像我们人类所认知的那样,那么她就应该是无所
不知的。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机会是多么的珍贵。

  我想问的问题像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死去的人有没有办法重新复生?

  怎么样才能获得无可比拟的力量?

  曾经失去的宝贵东西是否可以再次赎回?

  里奥雷特和人类能不能产生真实无虚的羁绊?

  基因被钳制的人造人类怎样才能摆脱命运的桎梏?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够改变女人心意的办法?

  我的未来是灰色的还是光明的?

  我有着无数想要获得答案的问题,可是留给我的机会只有一个。

  我用了很久,才挣扎着按下了种种的欲念,重新拾起了奥索维所给我的忠告。

  「请……给我……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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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殒灭的情歌

  我一直不明白奥索维为什么要让我对神以真理祈愿,即使在我见识过所谓的
真理之后也完全没有头绪。

  我现在知道了,神并非只见了我一个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知道她身份是
神的人也不会太多。或者说,即使她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他们,他们也并不相信。

  问题在于,神是什么?神在每个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种拥有着比我们更为强大力量的存在么?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点石成金?
可以随心所欲的从虚无中创造一切么?任何经历过一定程度教育的人都很清楚,
就算拥有这些力量,那也只不过是一种比人类要高级一些的生物而已。

  那么像圣经所言,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某种不可言说的超验存在么?

  还是像佛陀或老子说的那样,为佛、为道、为真理?

  我不知道。我本就不知道所谓的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那我所见到的那个女人,为什么……或者说凭什么可以被称作神?我又为什
么会接受这种自诩的存在?

  但是我就是这么相信了,当我看到她的瞬间,我就知道她便是奥索维口中的
神。至于这个神仅仅是一个拥有无穷力量的里林还是人类信奉的那种上帝,我无
法做出判断。

  我现在所清楚的是,这个女人和神都本就是一体。她在刹那间出现在很多人
的面前,回答了很多人的问题,将时间这种近乎永恒的度量捏在了手里,像是可
以随意折叠的白纸。

  当我从审查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休斯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我立刻走了
过去,扔出了一个问题。

  「他们问了一个关于神都里某个女人的事情,你知道有关的情报么?」

  休斯点头:「这是每个回归者入境都要回答的问题,是所罗门特意安排的,
似乎想要找出所有遇到过那个女人的回归者。据我们的情报显示,神都之国境内
大概有2500名以上的回归者目击了那个女人并且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交谈。现
在回归者去往神都之国的比例已经很高了,概率上讲总体应该有3000名左右。」

  说到这里的时候,休斯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个女人?为什么
所罗门会特别重视这个情报?」

  我摇了摇头:「我的确见过,但是所罗门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

  休斯没有再多问什么,因为我已经摆出了一副不想谈论此事的样子。

  我们走出了飞艇中转站,踏上了神都之国的土地。这个地方和我想象中一样,
看上去和其他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者说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改变。

  可能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天上有人在飞。

  人类从远古时期就一直仰望憧憬着可以翱翔在天空的飞鸟,无数代人前仆后
继着用各种或者可笑或者悲壮的方式尝试着摆脱地球重力的束缚,用了数千年的
时间才创造了可以攀上天空的工具。

  而现在,新人类已然无需再借助任何力量,靠着自己就能够征服天空。

  我当然知道新人类会飞,我自己也这样做过。但我从没意识到,当我亲眼看
到这么多人或高或低的在天空中穿梭的时候,内心会有这么明显的触动。他们没
有带着任何欣喜或愉悦的情绪,没有把飞行当做是一件多么珍贵或得意的事情,
就好像曾经的我们漫步在街头一样,为着过去、未来或者现在烦恼、快乐或麻木
着。

  这变成了他们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部分。飞翔,已经不再是什么值得期盼的
事情了。

  人类的每一步的前行都会对整个社会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从人类到新人类,
我们迈了不可想象的一步。假以时日,我们这个族群所孕育出的属于自己的文明
和美学或许可以将人类带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是,当人们有了俯视其他人的能力之时,总会产生不可逆转也无法抗拒的
傲慢。

  我只能希望这种必然诞生的傲慢不会成为毁灭新人类的契机。

  三辆小型黑色浮车停在飞艇中转站外面,它们的旁边站着十个战士。不是当
初休斯来找我的时候那种保镖,而是穿着轻型铠甲腰间带剑的新人类战士。尤其
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战士的腰带上还带着枪套,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手枪枪柄。

  在休斯的指引下,我们上了中间的那辆浮车,一辆车四个人,就这样上了路。

  「他们是什么人?」我上车以后忍不住发问。

  「他们最早就是公共政权派遣进入【神都】的士兵,出来以后仍然在履行自
己的职责。」休斯回答。

  就公共政权掌握信息的程度,他们内部肯定有人是实实在在在【神都】活动
过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拿着剑,还带着枪,很有意思。」我评价了一句。

  「他们是负责我们在神都之国境内安保工作的人员,能量等级都在五六级,
而且在进入【神都】之前也是久经战场的精英,用枪都是一把好手。剑用来正面
战斗,枪用来突然袭击,他们处理不同情况有很大优势。」

  「如果回归者的犯罪分子也用枪的话,你们会更加头疼吧。」我问。

  休斯摇了摇头:「想要灵活运用枪械需要专业的训练,普通人在二十米之外
基本上就很难打中目标了。如果为了保证命中而拉近距离,那枪械的杀伤力还不
如你们回归者自己的能量刃。况且还有最重要的弹药问题,一个临时起意的犯罪
分子根本无法保证弹药补给,哪怕最开始想要用枪械行凶,最后也都会不得不拿
回自己的刀剑。」

  「可是假若神都之国真的推出有组织训练过的士兵来操作现代化武器,你们
就很难处理了。」

  「正面战场的确有些难处理。但是我说过了,全面战争回归者没有任何优势。
我们可以用卫星武器和远程导弹精确毁灭后勤保障和能源供给,几颗石墨炸弹就
可以切断军队的指挥。那时候再精良的部队也没办法运转起来。回归者的战士总
共才有多少人?就算他们想要潜入军事设施摧毁我们的远程指挥,也分不出那么
多人手。联合政权单是在全球的空军基地就有四百个以上,半数以上的指挥中心
都有抵御一百万吨TNT当量核打击力度的防御。我们不是没有测试过,回归者
五级全力爆发的能量攻击绝对不会超过十吨TNT当量。说真的,如果我们只是
想要阻止他们进行破坏的话,手段太多了。基地全境的催眠瓦斯、细菌武器、真
空燃烧弹、生物磁紊乱电场……小队作战的情况,回归者根本不可能把每一种情
况都应对下来。」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些专业方面的东西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凭着臆想继
续提问也只能显得自己有些无知。

  看到我不再开口,休斯也便转移了话题。

  「你说要先来找初邪,我没有多问,直接就跟着你来了。现在能说说此行的
目的了吗?」

  「想要说服所罗门,我肯定要借助他妹妹的力量。初邪身为回归者,又身为
原本所罗门财团中的一员,其实对事情的全貌看的更加清楚。我们该怎么做,最
好多听听她的建议。」我说。

  我没有告诉休斯的是,燃墟或许早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处理现在情形的计划,
只是初邪似乎并不想跟着燃墟的脚步前进。

  燃墟的死已经变成了她心中的一片阴影。在回到我身边之后,她再也没有提
过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身上曾经充盈着的自信和跳脱都不再如往日,
这都是因为燃墟。

  像自己哥哥这么优秀这么高瞻远瞩的王者都会以那种方式被命运所嘲弄,况
且是被燃墟一直铺路才能一步步走着的自己呢?初邪已经失去了曾经那种一往无
前而不顾后果的勇气,也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她对新人类的未来便不再执着。

  这可能是好事,否则我们两个也不可能享用那样一段平静而温馨、属于我们
自己的时光。

  那么她又重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现实面前,是不是说,女孩又一次找回了勇
气呢?

  或者说,她只是发现自己的责任从来都没能从肩膀上滑落?

  我看不透初邪。作为一个龙族人,我也不习惯刨根问底的充当别人心理医师。
我能选择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该在的地方。

  「我很庆幸。」休斯突然说,「回归者中能有你这样一个异数存在。」

  「嗯?」我一时没能跟上休斯的思路。

  「你足够睿智,能够看的很长远。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种族之见。人类总是
喜欢抱团,受伤了需要回到有归属感的群落里哭诉,开心了需要和自己信赖的人
分享,人们就是这样分化成一个又一个团体。排斥着别人,拉拢着和自己类似的
个体。这是一种短视而愚蠢的本能行为,也是造成无数灾难的源泉。我很高兴作
为一个影响力如此之大的回归者,你并不是这些『绝大多数』中的一个。」

  「因为,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叹气道。

  在刚刚进入【神都】的时候我就看穿了这一点。人类丑恶的意识并不会因为
能量的存在或者神都的影响而产生任何变化。在狼狈不堪的佣兵生涯中,面对着
自己的黑暗面,我已经无数次凝视过仇恨二字。这使得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族群,
也同样不会因为别的原因以群落为单位来憎恨什么。

  「听到你提议的时候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休斯轻声说,「我觉得这
是上帝给我们人类的一个契机,能够以不流血的方式迎来改变,所以我才努力说
服行政院促成这次的决议。我只是希望,你的念头能够真正的实现。」

  我扭头看向休斯:「想不到你还是一个人本主义者。」

  休斯无奈的笑:「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冷冰冰的政客就好。心不够硬,
为整个人类做决定的时候,晚上是会睡不着觉的。」

  「可能人类就是需要一个不断忏悔着、然后仍然能够做出冷酷决定的领导者。
不是不去犯错,而是在犯错的时候会痛苦的人……」

  燃墟不是。就像他遗言中说的那样,他恨着人类,所以可以心无旁骛的驱使
着操纵着人们走向他所期望的方向,并试着让他们变得和自己一样强大——至少
在内心里。他足够冷酷,却不会忏悔。

  初邪也不是。她有所畏惧,所以在直面人们淋漓鲜血的时候,会退缩。她怕
自己的决定给别人带来不可逆转的痛苦。这种结局将让她绝望而伤痛,她怕痛。

  那么休斯呢?他能够做出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么?

  正确的决定,以及正确决定所带来的牺牲,他似乎可以承担那种东西。如果
这就是人类所需要的领导者,我希望他能做的比初邪和燃墟更好。

  从本质上来讲,所罗门和燃墟是一种人。他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只在乎自
己。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他们不在乎其他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想要的从来都没有止境,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替所有人类做一点力所能
及的事情。就让他们自顾自的眺望着权力、希望、骄傲和欲望吧,我们努力让他
们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休斯喃喃道。

  人类在贪婪的争取着一件又一件东西的时候,却往往忽视了最基本的权利,
活着的权利。这就是休斯想要说的。当人类忘了自己会在变革的浪潮中变成尸体
一具的时候,至少还有我、休斯、初邪这种人在努力替他们善后、寻找退路。

  我们做的事情并没有多么伟大,这只是一种最基本的同理心。休斯和我是一
样的人,在看到不远处的血海之时,终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我觉得我开始喜欢这个家伙了。

  浮车驶离了城市,脱离了立体车道,贴着地面钻入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山丘。
我掏出口袋里初邪手写的小纸条,默默的读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为了保证安
全,浮车队的速度并不快,想要抵达那个地方至少要一整天的时间。

  我向窗外眺望着,北欧茂密的树林形成的绿色茵道一直延伸到视觉的尽头,
是那样的心旷神怡。一侧向上蔓延生长的梯形树林,另一侧则是视野极好的小坡,
我们在山丘的腰部环山行驶着。略带湿凉的空气还有冷冷的日光,这个地方安静
的像是永恒的午后。

  「水。」休斯从座位下面的夹层掏出一个瓶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伸手去接,然后听到一丝细微的噼啪声。

  休斯拿着水瓶的右手,突然就失去了一根食指。

  少了半截的水瓶扑撒了出来,但是在水淋在我身上之前,整个浮车就翻了起
来。

  巨大的爆炸声和焦热感海浪一样笼罩住了浮车,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塑料球
一样在车厢里乱滚乱撞起来。

  就在刚才,一颗从狙击枪里射出的子弹在第一时间击中了司机头骨,穿透了
座位之后又擦断了休斯的手指,接着就是被引爆的地雷掀翻了我们的浮车,这是
我能够判断出来的事情。

  我努力抓住休斯的衣服,用能量裹住我们两个,向着某个不明所以的方向用
力一蹿。重力的感觉告诉我,只要窜出去的方向不是地面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
我还来不及思考。

  能量冲击撞断了路边一棵手臂粗的小树,在我恢复方向感的瞬间,我看到自
己曾经乘坐的浮车已经变成了一团燃烧着的火球,向山丘下面滚去。

  前后两辆车里的保镖也做了和我同样的事情,但是活着窜出来的只有七个。
毫无疑问,这两辆车的司机也在第一时间遭了毒手。

  又有子弹射了过来,一个保镖没有及时加固能量护罩,在瞬间被夺走了性命。
另有几发子弹打在了我的护罩上,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才停下来,让我
出了一身冷汗。

  感觉到了子弹来的方向,我连滚带爬的抓着休斯的衣服,拖着他躲在了一棵
粗壮的树后面,其他的保镖也做了同样的事。

  「怎么样!?」我大声问休斯。

  「还好,没有重伤。」休斯捂着糊满了鲜血的手,脸色苍白。不过听声音应
该还能够保持冷静。

  「知道敌人是谁么?能不能呼叫增援?」我又问。

  「这次行动保密性非常非常高,能抓到我们行踪的人我完全想不出。看现在
的情况,增援就算来了我们也死光了。」休斯摇了摇头。

  令人奇怪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枪声完全消失了。我和那些保镖对视了一眼,
大家都有些奇怪。其中一个人加固了护罩,然后探出头去向袭击方向看去。我不
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竟然站起来掏出了腰间的短剑。

  于是我也看了一眼,陡然发现有四个人正从山坡上走下来,那四个人的手里
也都拿着剑。

  「你们是什么人?」保镖们都站了起来,以很讲究的站位相互掩护着,对一
步步走过来的敌人发出质问。

  大家都知道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但终归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来观察环
境、制定一下脱离或者战斗的策略。

  对方当然没有回答,他们越走越近,身上的能量罩在一点一点的加厚。

  休斯不会使用能量,在这种时候肯定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于是我抓牢了他的
胳膊。看到我的意思以后,那几个保镖便知道自己可以安心的和对方交手了。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一股危机感突然从头而降。

  一发高压缩能量刃在几乎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从上方撕碎了我的护罩,直劈我
的脑门。

  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危机感让我全身的细胞都颤栗了起来。我在护罩破
裂的瞬间猛的俯身,然后向前一滚。

  冷冷的感觉划过了我的头皮,带走了几缕头发。要不是我原来的战斗本能被
刺激了出来,这一下就能杀了我。

  神宫被拔了出来,我在恢复平衡的时候立刻扫出了两道能量刃阻止对方的追
击。

  或许是没能料到我可以闪过这次攻击,攻击者整个人已经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他不得不聚集能量,用最笨拙的方式强行接了我的能量刃。

  与此同时,我用余光看到,其他几个保镖也都遭受了同样的袭击。另外三个
袭击者也是和我这边一样,一直隐藏在树上,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种攻击太恐怖了,我们都没感觉到任何能量波动,这说明他们是直接以自
由落体的方式从空中降下来的,直到接触我们的瞬间才以极高的能量凝聚手法做
了高密度的能量刀刃。

  三个保镖向地上倒去,我已经分辨不出他们是在躲避攻击还是已经被杀。而
山坡上的四个人也用能量加速冲了过来。

  一流的杀手,而且数量是八个。

  我没有任何犹豫,扔下那几个保镖,拉着休斯就走。

  对方是默契而高等级的暗杀者,凭我们几个的力量是不可能和对方抗衡的,
我所能做的选择就只有逃。

  我对能量还是有一定自信的,在全力的能量加速之下,战场被我迅速的甩在
了身后。

  身后传来了能量爆炸声,那几个保镖已经和敌人打在了一起。我只能希望他
们可以多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至少在天黑之前让我们找到可以摆脱追踪的藏身
处。

  「也会用枪啊……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一边全力加速一边强行说了
个冷笑话。

  「不知道是来杀你的还是杀我的,还真的有点倒霉啊。」休斯强忍着手痛也
开了个玩笑。

  高速飞行中产生的气流很快让我们两个都闭上了嘴。我在闷头飞出去一大段
距离之后不得不选择降到树林之中行进,毕竟在树冠上面飞行实在是太显眼了。
然而茂密的树林极大的限制了我的速度,我必须将速度降到反应神经能够适应的
程度,否则被树干当头一撞我们也就不用逃了。

  又奔逃了十几分钟,我停下来改换了步行。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运气不错,
我并没有从身后感知到任何的能量波动。虽然的确有人可以将能量掌控到完全不
溢出的程度飞行,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的速度应该也没办法追上我们。

  对方是能够熟练运用枪械的回归者,从这点上来说和休斯带来的保镖非常相
似。这样想来,动手的人应该就是汞先生了,毕竟他原本就是公共政权握有实权
的人。

  可是汞先生要杀我的话,在他摸清我住处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难道说他会
忌惮我身边的那些同伴?又或者他非要找一个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才敢动手?

  这的确很难想象是汞先生会做的事情。那么所罗门呢?

  组织一群外面世界雇佣兵出身的战士来执行刺杀任务,这对所罗门来说也并
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一个曾经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与我做过同伴的战士,天蛾,
他在外面的世界就是雇佣军,我相信【神都】这种身份的人数量即使不多也总能
找出这样几个。

  只是我也想不出所罗门要对我或者休斯动手的原因。休斯对他来说只是公共
政权中的一个成员而已。即使身处对立面,所罗门也应该清楚,就算休斯死了公
共政权中也有很多人可以立刻取代他的位置。

  我的话就更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威胁到
他的举动,这次来也是抱着调停的目的。如果他的情报网真的能够达到摸清我们
这次行进线路的程度,那就一定能知道我的存在对他是有好处的。

  最有嫌疑的人也就是他们两个了,能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然后在途中选
择好伏击点,本身对情报的需求就很高。总不会是初邪和我身边的那些同伴出卖
我,而公共政权的人中除了休斯就没人知道我此行的去向了,就连那些保镖也是
刚刚被告知目的地的,他们早就被屏蔽了通讯,是没有机会透露消息的。

  无论我怎么分析,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杯水车薪。现在的处境下容不得我胡思
乱想,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供我揣测全局。

  天色如我所愿的暗了下来,我和休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藏身处。在一条干枯
的浅窄溪谷里,几颗粗大的朽木东倒西歪的横在那里。我和休斯从缝隙之中爬了
进去,那些枯木可以很好地遮盖住我们的身体。

  「我已经发了求救信号,怕有人追踪到,所以是频段很低的信号,救援在天
亮之后大概才能到。」休斯说。

  「那就趁现在休息一下,我来守夜。」我说。

  「轮流来吧,毕竟警戒工作需要集中精力。」

  「不,你感受不到能量波动,我一个人就行。」我很简洁的拒绝了休斯的提
议。

  休斯很干脆的没有再客气,这种时候那种东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

  「身上有带吃的么?」虽然没报什么希望,但我还是问了一句。

  休斯把手伸进了上衣的内衬口袋,他手上的血早就凝固了,但还是蹭了不少
黑漆漆的印子在他那套西服上。牵动的伤口让他微微呲牙,不过倒是没出声,看
不出他耐痛能力倒还不错。

  他掏出了一盒口香糖,递给了我。我翻了翻白眼,大失所望的摇了摇手。

  他笑笑,给自己来了两颗。我斜着眼看他在那里大嚼,改变了主意,又伸手,
也倒了两颗在嘴里。

  我们两个满身是土,身上还沾着不少血,在夜幕的包围中,躲在河沟里吃着
口香糖。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让人发笑。

  「你心理素质挺好的,那种情况下也没失去判断力。我原以为你是个办公室
类型的家伙。」我说。

  「我服过兵役,时间不长,而且是后勤方面的。不过也有真枪实弹的打过两
三次。」休斯全身放松,倚在身后的土堆上说道,「和你这种生死线上爬回来的
当然是没法比,但好歹对战争还是有点体会。」

  「所以才会喜欢和平吧?」

  「可能并不是因为这个。」休斯耸耸肩,「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人类一个再
简单的决定和念头,其实都是一辈子的体验和感受倾泻而出的结果。」

  「有道理。」我赞成道。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们没有继续交谈。休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而我则
仔细的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敌人。

  我不是第一次守夜了,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的精神并没有变差。其实之前遇
到这种情形的时候我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的力量,这次的考验目前为止其实还挺
乐观的。

  我这种幼稚的念头在漫漫长夜里的一声枪响之后被打了个粉碎。

  一颗子弹毫无预兆的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火光,钻入了我的小腿,然
后才是迟迟来到的枪声。带有巨大动能的子弹穿透了我的腿,带出了一大片碎肉
和骨头。

  疼痛还来不及钻入神经,我就立刻爆出了能量,巨大的朽木被我的能量风暴
直接搅成了碎片。枪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弹雨像节日盛开的焰火,铺天盖地
的压了过来,却没办法再穿透我的能量风暴。

  休斯在我的能量罩范围之内,所以没有受到风暴的波及。我抓着惊醒的休斯
冲天而起,向一个攻击没有那么密集的方向猛冲。

  一个拿着枪的家伙就在我行进的路线上。他看到我向他冲过去的时候立刻丢
下了手里的枪,然后提起了剑。

  但是他低估了我的速度和能量爆发的强度,或许也是没想到我会在这种突然
袭击之下仍然抱着反击的意识。在他提升足够的能量等级之前,我已经掠到了他
身前,充盈着能量光芒的神宫擦过了他的胸口。

  我看到了一大片的血花。那个杀手被我巨大的速度带到了半空,打了几个滚
才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刚才的攻击是不是致命,因为周围实在是太黑了。

  剧痛袭来,我一边努力保持着冲刺的速度,一边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右腿从膝盖以下几乎被打了个稀巴烂,右脚和小腿之间只剩下了一点皮肉勉
强连在一起。心里面一阵发紧,剧痛让我整个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我咬着牙手起刀落,把已经失去用处的右脚剁了下来,然后用能量烧焦了伤
口止血。

  休斯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做着这一切,然后开口了。

  「别带着我了,你一个人走吧。」

  我痛的全身都在发抖,根本就没有心情理他。

  「他们能在那种情况下发现我们,说明水平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很多。你带着
我,两个人都逃不掉。而且如果是为了杀你的话,你扔了我也没关系。」休斯说。

  「你闭嘴。」我烦躁的吼了他一句。

  休斯在这种时候竟然笑了:「理想主义者……」

  「放屁!」我骂道,「给我他妈的安静点!!」

  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我会扔下休斯自己逃命的,但现在还能撑得住,我这
样告诉自己。

  至于这是不是理想主义者的愚蠢,我也说不清楚。

  为了保存能量,我在飞了五分钟以后降落了下来。失去了右脚,我在落下来
的时候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地上。

  休斯没有说话,他把我背了起来,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徒步向前走
去。

  「这个时候,你自己躲起来就好了。或者和我分开走,生还率不是高一些么?」
我咬着牙,用他刚才的话揶揄道。

  「得用你的护罩挡子弹啊。」休斯倒是回应的很干脆。

  「难道不是理想主义者的选择?」

  「当然不是。」

  心脏因为剧痛而疯狂地跳动着,我努力控制着胸腔剧烈的起伏和无奈的笑声,
让休斯就这么背着我在黑夜里逃着。

  半个小时以后,休斯累的走不动了。我不得不说,他的体力还真是很不错了。
我们倚着一棵树,贪婪的享用着片刻的安宁。

  刚才我不计后果的爆发耗费了我太多的能量,这段时间只恢复了消耗量的一
小半。我忍不住想,如果是身为纯战士的燃墟,这段时间应该早就恢复完毕了。

  右脚没了,这对我的行动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失,但只是逃命的话应该不会
有太大影响。很奇怪,在这种时候我竟然还能够这么乐观的去看待问题。

  然而身后很快就传来了清晰的能量波动,那是追兵来了。

  「走。」我转而背起休斯,提升能量加速飞了起来。

  又全力飞了十分钟,我们再次调换位置,由休斯背着我走了一段路。

  「你说……我们这应该算是过命的朋友了吧……」休斯一边喘息着一边打趣。

  「和我有过命交情的人不少,但是朋友不多。」我说。

  「真是……门槛还挺高的……」

  我们就这样重复着之前的行动模式,一直在黑暗的山丘之间逃窜着。每当有
能量波动出现的时候我就用能量加速飞一段,直到我发现自己的能量只剩下了三
分之一。

  但这一次,追踪者的能量没有出现的那么快,我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抓紧时间
休息来回复能量。我们找了一个被灌木包围的山崖死角躲藏,这个地方很难被远
距离的狙击枪瞄准。

  然而就在我的能量恢复了一半的时候,又是黑夜中的一声枪响。

  和第一次不同,我这个时候是全神警觉的。所以当火光一闪的时候,我就支
起了防护罩。

  可是还是慢了,我的反应神经毕竟还是没有子弹快。一发子弹擦过了我的右
上臂,还有一发穿透护罩钻入我的左胸,由于护罩的阻力,它在入肉不到一厘米
的地方停了下来。

  休斯发出了闷哼声,我看到他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我像第一次那样,顶着枪林弹雨抓着他加速冲刺。在飞了几百米之后,我低
头去看他,发现休斯也在看我。

  休斯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看着我,安详的对我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凛,将速度放缓了一些,将高度降到了贴地的程度,然后松开了拉
着他的手。

  没有再回头,在没了负重的情况下,我发挥了一级能量强度应有的速度,向
着黑暗的远方疾飞。全身的汗水在凛冽的夜风中不断带走着热量,头顶皎洁的月
光也冷得吓人。

  身后不同的方向都传来了能量的波动,看来对手也开始全速飞行来追击我了。

  很远的地方,大概地平线的地方,星星点点的亮起了一些火光,那大概是一
个城镇吧。如果能够成功飞到那个地方,我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

  就在我抱着这种想法冲刺的时候,身下突然传来了魔力的波动,一个硕大的
魔法阵在我斜前方的地面上猛地亮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对方发动魔法阵的时机真的是太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来
不及减速。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就一定会从这个地方路过?

  我向侧面爆出能量,勉强做了一个变向,在法阵发动前的瞬间堪堪跃出了阵
纹的范围。

  一颗硕大的火球亮起在法阵中心,然后猛地扩散了开来,引起了巨大的爆炸。

  爆炸的威力远远的超出了阵纹的范围,但我终归是避开了爆炸中心。

  能量罩顶住了爆炸冲击和火焰,我整个人被推飞了几十米的距离。当我重新
恢复平衡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森林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我踉跄站稳,将神宫代替自己的右脚撑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绝望感终于从心底涌了起来,不过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某种直觉告诉我,
现在不应该再继续逃窜了,因为就现在的情形看来,我就好像是一只迷宫里的小
动物,以为命运可以受自己掌控的白鼠。

  「嗯?又没人拦着你,怎么不跑了?还是说,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噼啪燃烧着的森林,火焰像是传染病一样扩散的越来越大。我看到火光之中
走出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服。

  就好像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都是那样的一件衣服。

  毒烟缓缓的走到了距离我十几米的地方,带着一如既往的邪恶笑容。

  是了,这么精密的作战计划,如果说是食影者组织的,一切都说的通了。毒
烟身后的那两个家伙我并没有见过,但毫无疑问应该是食影者的成员。

  「为什么不动手?」一个冷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我扭头看去,另外一个人带着七个杀手刚刚从空中降落下来。我同样认识那
个人,那是在很久之前,我和初邪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在影族王城灰凡恩遇到的
不速之客。

  幽鬼三巨头之一的施奎因。

  「急什么,这么开心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一下?」毒烟尖锐的笑起来,
他张开双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施奎因没有说话,他只是拔出武器,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和那七个幽鬼的
杀手一起。

  「开始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杀手水平很烂啊?」毒烟笑着说,「那么轻松就让
你们给跑了,然后还找了那么一个水沟藏起来。像你这种门外汉,想要在丛林里
追踪你们前进的痕迹实在太轻松了。」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晃着:「然后就是热成像仪了,虽然躲的挺好,但是还
是露出来一截呀。怎么样,脚疼么?哎呀,抱歉,似乎脚已经不见了。」

  毒烟哈哈大笑,然后继续开口:「我们追,你就跑,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啊。
我教教你吧,在甩不开追踪者的情况下,无谓的逃跑只是浪费能量而已。尤其是
还带了一个累赘……你真的是天真到以为自己这样还能逃得掉啊?」

  「后面的追兵稍微散开一些,你就这么实在的以远端方向逃过来,所以我才
在这边准备了法阵等着你。其实这种东西也杀不掉你,只是多消耗下你的能量罢
了,不过竟然被你躲过去了,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你了。」

  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不是因为绝望也不是因为愤怒。

  是不甘心……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遇到他……在这种能量所剩无几的绝境遇
到毒烟,我是杀不掉他的……

  几乎要爆炸不甘就积压在我的喉咙,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必须死,这是我从
进入【神都】以来到现在为止唯一没有变过的目标。

  我扭过头去,看着施奎因:「你站在这里,应该也是为挽歌报仇吧?你难道
不知道是谁杀的她么?」

  「我和他的事情,我们会解决。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死。」施奎因冷冷的
对我说。

  「说的真好。」毒烟夸张的对施奎因竖了竖大拇指,然后重新转向我,「现
在无论是幽鬼还是食影者,对你都很有好感啊……想要组织这么一批人来狙杀你
还挺不容易的,所以我不得不找上这个老朋友。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可是一
拍即合呢。」

  鲁恩希安说过,组织内部有矛盾的时候,可以采用决斗来解决但不能背后动
手。这是幽鬼分裂之前就已经定下的规矩,所以这对施奎因一样适用。这也就是
毒烟可以肆无忌惮的和施奎因联手对付我的原因了。

  「你们是怎么追查到我的踪迹的?」我问。

  「说到这个,其实你们的行踪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过很遗憾啊,是初邪
给我们出了个单子,雇佣了我们的人,所以我们知道你会过来,也知道你的目的
地。不过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保密工作太好,所以安心吧,是没有援兵会突然找
到你的。」

  心头的疑问算是解除了,但其实解不解除都一样了。面对两个新晋的超级战
士,而且是不吝用最肮脏手段击败对手的零级杀手,我想不出任何取胜的办法。

  我看向施奎因再次开口:「我希望能和毒烟单挑,无论我和他谁死,都……」

  「别做梦了,要是想和你单挑的话,就永不着大费周章到现在才动手了。」
毒烟大声打断了我的话,「施奎因,你上不上随你的便。但我这边三个会一起动
手哦。」

  「你们做吧,有我们在这里,不怕他跑掉。」施奎因这样说的,和身边另外
几个杀手呈圆形远远的散了开来。

  毒烟慢慢走近了我,带着玩味的笑容。

  「是不是一直很想杀我?是不是觉得特别可惜?想要一场公平的决斗是吧?
但你想没想过,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选择决斗这种方式呢?」

  「你不配称为战士。」我淡淡的说。

  毒烟用力的点着头:「那当然。我不是爱丝弥蕾,不是鲁恩希安,更不是挽
歌。但战斗只要能赢就行,这种生存方式更适合我。」

  「你为什么要杀挽歌?」我强受着最后的理智问道。

  鲁恩希安曾经告诉我,他并没有对挽歌下必杀的命令。所以挽歌的死就一定
是出于毒烟自己的意愿,这是我非常想要弄清的事情。

  「是啊……为什么呢?」毒烟咯咯笑着,「因为我得不到这个女人所以想要
她死?因为幽鬼内战的时候她杀过我的人?或者因为我只是想玷污一下那个高冷
的女人,哪怕在她死以后?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的问题言无不尽?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在拍电影?」

  毒烟的表情迅速的冷了下去,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是几步。

  他退回到另外两个食影者的身旁。就在我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后退的时候,
他再次开口,吼出了我不想听到的内容。

  「躯蚀,契约装甲!!」

  浓稠的像是液体一样的黑色能量吞没了毒烟的身体,如同我和初邪联手对抗
他那时候一样,冰冷入骨的恐怖感迅速笼罩了过来。

  他们这种杀手,根本不会给猎物留下任何机会,狮子搏兔就是他们的选择。

  「苍缀,契约装甲!!」

  我绝望的吼道,但是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出现。

  苍缀现在身处无尽的深渊,哪怕她能够听到我的呼唤,也不可能将契约装甲
传递过来。

  「苍缀,契约装甲!!」

  「契约装甲!!」

  身上伤口带来的剧痛不断吞噬着我的意识,能量也根本不可能和毒烟抗衡。
我呼唤着可能存在的希望,然而却只能让绝望感愈发膨胀。

  心口一阵冰凉,那种冰凉感越来越深。我握紧了神宫,用能量将自己浮了起
来,做好了以命抵命的准备。

  两次零移,一发零斩,这就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但我也清楚,毒烟身
为食影者的一员,应该会非常清楚我所拥有的力量。

  毒烟手中的短刀被黑色的能量覆盖,凝结出了一米多长的刀刃。他慢慢向我
走了过来,没有使用加速——为了防备我的零斩。

  契约装甲可以减轻零斩的伤害,这是我在和断尾交手的时候所发现的。其实
如果毒烟知道我现在只有一发零斩可用的话,他一个零级加速的攻击就足以夺去
我的性命。

  另外两个食影者也从侧面围了过来,他们提升了能量,其中一个开始在地上
画起了法阵。

  我忍不住想笑,但却没能笑起来。这种阵仗,还真是对我足够重视。

  我不想死,我舍不得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他们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的机会。
在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和渺小。

  所以我很理解,那些疯狂追求着力量的人会是怎么样一种心态。

  抛弃一切,就有可能获得比拟一切的力量,至少是不会让我在这里以如此狼
狈不堪的姿态,被自己最想杀死的人杀掉的力量。

  可是抛弃一切,我又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呢?

  这可能是我生命里的最后一个问题,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胸口开始发热。

  那种冰冷感突然变得滚烫无比。

  随即我意识到,那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感觉。

  我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一种强烈的灼烧感几乎要烧焦我的胸口。

  还没等我低头检查自己的状况,一个黑色的能量洞就在面前突然显现了出来。

  那不是对方的攻击手段,因为毒烟他们在看到那个开始扩大的能量洞的时候
一起停下了脚步。

  纯黑色的能量洞一点一点的扩张了起来,然后在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股无可
匹敌的能量风暴。高密度的能量生成了青黑的闪电,开始撕碎着方圆数十米的地
面。

  毒烟和周围的人连忙向后面躲去,而我却没有动,因为我恰好笼罩在了能量
风暴的暴风眼中。

  闪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在一片恐怖的爆裂声中,听到了轻轻的落地声。

  风暴停息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

  黑色的厚重长袍,高高的白绒领子里面露出了一支孤零零的尖角。

  我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几乎要爆炸掉。

  阿纱嘉在我面前缓缓站直了身体。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和分别的时候一
样。

  「人类。」阿纱嘉对着我微微笑笑,那是充满了种种复杂情感的微笑,有欣
慰,有怀念,有决绝,还有一点点哀伤。她戏谑的和我打着招呼,一如从前。

  她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就好像天使一样。

  我刚刚意识到,心口处之前的冰凉感和灼烧感,都是由挂在胸前的那支曾经
属于阿纱嘉的断角传来的。

  嘴唇在颤抖,喉咙也干枯的像是沙漠,我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道从何说
起。

  周围还有十多个强大的敌人,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你回来了……」我喃喃道。

  阿纱嘉走过来,用手捧住我的脸,将额头和我靠在了一起。这一瞬间,我感
觉到她的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原来的天真已经变成了可以睥睨世界的骄傲,
她开始变得像一位可以背负族人的女王了。

  「苍缀听到了你的呼唤,但是她无法定位到你。所以她在深渊中给我传递了
信息,告诉我你身陷绝境。所以我来了。」

  听到阿纱嘉轻描淡写的描述,我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

  「可是你答应过,一旦次元城建好就立刻来找我……」

  阿纱嘉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我向深渊献祭了还未完成的次元城,用次元城
毁灭的力量打开了通往坐标的通道。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深渊的眷顾,也不再拥
有登上王位的资格。」

  我抱住她,难以言说的感动汹涌的在胸口澎湃着。

  她为了击败苍缀而进入深渊,却因为苍缀的一句话而毅然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我呼唤苍缀的力量,直到阿纱嘉现身为止只过了短短的十几秒钟。阿纱嘉甚至没
有丝毫的挣扎,她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属于里奥雷特的一切,为了我。

  她没有犹豫苍缀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是不是为了毁灭身为敌人的自己而扔出
的虚假信息,直接就做出了改变自己一切的决定。我想,就算阿纱嘉明知道苍缀
是在以我的处境激她,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苍缀知道阿纱嘉想要杀掉她,重新占有我的契约;她也知道自己只要告诉阿
纱嘉我身处险境,阿纱嘉就一定会以次元城为代价来到我的身边。这种超脱了执
念的觉悟也让我不能自已。

  「你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么?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选择?你不是说里奥雷
特都很自私的么!?」我口不择言。

  「先要一起活下去。」阿纱嘉轻巧的说道。她是那么的从容,似乎早已经接
受了事实。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远远的站着没动,只有毒烟那边的一个杀手冲了过来,这
是被派出来试探阿纱嘉实力的斥候。以狂暴的姿态突然现身的女孩,对在场的人
产生了极大的威慑。

  那个杀手向空中高高跃起,竖起手里的剑向阿纱嘉直刺过来。他的攻击动作
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破绽,这是为了引诱阿纱嘉反击而作出的佯攻,如果我没猜错
的话他应该早就准备了某种可以改变战局的法式。

  被迫中止交谈的阿纱嘉露出了冷冰冰的神色,她感受到了对方的能量震动,
却没有回头,而是高声喊了一个名字。

  「罗格纳!!」

  又一个能量洞出现了,但却远远没有她现身时候的惊天动地,深渊噬魔庞大
的流线型身体从黑色的空间缺口一跃而出。罗格纳出现的位置太突然了,几乎是
紧贴着来袭的杀手。那个杀手完全来不及反应,被它一口叨在了口中。

  布满利齿的大口轻而易举的撕碎了杀手的防护罩,那个杀手的后招根本没有
使用的机会。罗格纳头部猛地一甩,半截血肉模糊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后来我从女孩的讲述中得知,阿纱嘉从深渊穿透到现世完全是凭靠她自己的
力量以及她在我身上投下的坐标,可是罗格纳就不一样了。阿纱嘉是主动进行召
唤的,而且罗格纳已经在噬王的授意之下和阿纱嘉签订了主从契约,阿纱嘉的身
上有着它赖以定位的契约坐标。也就是说,只要阿纱嘉的足够强大,她就可以给
罗格纳开启通道。

  当初阿纱嘉将罗格纳召唤了几秒钟来对付影族白夜的追击,和现在的召唤是
完全不同的两种层次,那个时候阿纱嘉的力量完全无法支撑罗格纳来到暗面。拿
气球来做比喻,深渊即是气球里面,而外面则是暗面,罗格纳只能从气球里面支
起一个凸起来对暗面产生微弱而短暂的影响。可是现在,阿纱嘉干脆就直接将气
球戳开了一个口子,罗格纳则直接钻入了人类的世界。

  这也是因为,人类世界的「冰面」很厚,足以承载罗格纳的力量而不会让它
「掉入冰面之下」。

  现在的阿纱嘉在献祭了自己通过无尽的深渊能量所建立的次元城,获得了异
常恐怖的力量。虽然在随后的日子里,她一点一点的衰弱了下去,但至少现在已
经超越了普通的零级。

  深渊里奥雷特也并不全都是人形,这是很早之前我就知道的事实。里奥雷特
在不断变强的过程中会面临很多种不同的选择,其中最高效也是最常见的就是用
海量的力量将自己的躯体塑成人形。和生来就是完美人形的王族相比,那些从底
层一点点成长起来的里奥雷特要耗费上千年的时光才能和王族成员站在同一个起
跑线上。

  很久之前在【神都】的跨大陆航船上所遇到的宫族涩隆就是正处在塑形身体
阶段的例子。

  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哪怕是最低级的,被其他里奥雷特当做肉食性牲畜存
在的魔兽,也不是没有机会一点一点诞生出自我意识和高级智慧,重塑人形,甚
至登基称王。

  然而里奥雷特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保持着自己兽性的本能,放弃属于
人类的智慧和认知能力,将力量完全用在强化自身之上。我在反抗军中曾经带着
小队合力击杀过的瞳族百眼巨蛇就是如此,它们的力量非常恐怖,但是智力只相
当于现世的野兽。

  不同种族都有着类似的存在,我曾经听阿纱嘉描述过这种兽型里奥雷特最强
大的成员。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描述唯一能够让我想到的东西,就是在人类神话
中被称为「龙」的存在。覆盖着厚重的鳞片,长尾双翼,这和我从小听过的故事
中的怪兽完全一样。

  我想,大概神话也并不完全是虚构的。或许在人类的历史中,真的有「龙」
从深渊穿透屏障到过现世也说不定。

  况且我也没忘记,瞳族曾经被挽歌偷走的圣物就叫做【魔龙之眼】。

  当兽型里奥雷特进化至极端的时候,终于也会获得高级的智慧。那些龙有的
栖息在每个族王者次元城的角落里,有的开辟了自己的次元城依附在其他的主次
元城中。我所知道的是,它们往往拥有着不屑于被其他人支配的力量,哪怕是深
渊总督也无法驱使它们。

  罗格纳就是属于这样的魔兽。它的智慧并不高,至少不会使用语言这种东西。
但想想就可以知道,追随着噬王上千年的魔兽,哪怕只是噬王当做宠物或者坐骑
而存在,也足以匹敌那些深渊之龙了。

  来自深渊的钢铁巨狼眨眼间就吞噬了口中的大半截身体,带着满口的淋漓鲜
血从空中落到了地上,长达六米的身体在触地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地震。

  幽鬼和食影者的人早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深渊里奥雷特,他们倒还不至于
被面前的巨狼所威慑到。但阿纱嘉信手召唤的魔兽能够一口咬碎高级战士的护罩,
这种压力是没办法忽视的。

  罗格纳踱步到了阿纱嘉和我的身旁,用庞大的身体将我们挡在了里面。阿纱
嘉随性的将手放在了它额头的坚甲上,手指轻轻的点着。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那个从堕鎏之地黑暗中短暂显现过
的王者,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如果她不是为了我而背弃了深渊的恩赐,应该真的能成为噬王吧……

  现在还不是遗憾和懊悔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危机并没有解决。就算阿纱嘉现
在拥有着零级的力量,也不可能抵消现在我们双方的力量差距。

  「啧……游戏玩不下去了,还是得一起上啊。」毒烟扭头看了看摔在自己身
边不远处那个同伴的残骸,咂着嘴说。

  「和你联手?我没什么兴趣。」施奎因冷冷地说,但是他却也举起了剑。

  「哦?要是放这小子跑了的话,你回去可是有不少麻烦啊。幽鬼那边有不少
这小子的拥趸吧?」

  「要说麻烦的话,你可能更头疼才对。如果让鲁恩希安知道你杀了他,你应
该要抵命才对,毕竟你破坏了他的计划。」

  当施奎因说出这句话之后,毒烟的淡定似乎慢慢消散了。

  「不联手就算了,那就一边处理一个!」

  身披契约装甲的毒烟带着他剩下的那个杀手直接向我们冲了过来,施奎因他
们也动了。

  「他们要杀的是你。你先保护好自己,报仇的事情来日方长。」阿纱嘉冷静
的对我说着,扯下了身上厚重的长袍。在我有余力欣赏女孩绝美的身形之前,阿
纱嘉释放了自己的力量。

  渊体唤醒。

  头顶瞬间被层叠的甲胄镰肢占据了空间,阿纱嘉的渊体唤醒已经和最初的时
候不一样了。原本如同怪异的外甲壳昆虫一般的渊体唤醒多出了很多闪烁的魔纹,
处于正中央的女孩头顶的那支独角也咯吱作响的变成了足足一米长的半月形。

  罗格纳迎上了毒烟,而阿纱嘉则杀入了施奎因那边。她靠着庞大的身躯拦截
到了包括施奎因在内的五个人,另外三个杀手则成功的躲过她的纠缠冲到了我的
身边。

  活下来就够了,一定要和阿纱嘉一起活着离开。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全神贯
注的将刀意灌注在了自己的武器上面,然后凝聚了赎魂铠甲。

  在铠甲将我身体全部覆盖的时候,我陡然发现缺失的右脚已经被骨质重新填
充出了替代的支点——一只骨脚。虽然那不是能够随意控制的自身肢体,但好歹
可以让我重新在地面上保持平衡了。

  铠甲凝聚成功的瞬间,对方第一刀就已经到了。我抬手荡开他的攻击,做了
一个幅度极大的侧向位移。因为我知道,地下世界顶尖佣兵团的杀手一定有着超
越我认知的默契。

  果不其然,哪怕我多计算了一倍以上的提前量,对方还是截住了我的身形。
另一个杀手的刀尖划着我的肋下而过,好在入刀不深,只在铠甲上留下了一道刻
痕。

  和这样水平的对手,单挑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我却要面对三个人,这实在
是让人绝望。而且我也知道,阿纱嘉不可能成功拦下另外五个人。哪怕只有施奎
因一个人摆脱阿纱嘉的纠缠,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是我已经不再绝望了,因为我重新见到了阿纱嘉。我幼稚的相信着,命运
是不为了让我们两个死在这个地方而迫使她付出了自己身为里奥雷特的所有执着
和骄傲。

  或者我们真的无法逃离这里,但那又如何呢?

  女孩的回归,让我产生了无法衡量的勇气,面对死亡的勇气。

  十秒钟的时间,我的身上挨了四次斩击,赎魂铠甲破碎了三个地方。只剩下
不到一半能量的情况下,凝聚铠甲就已经很勉强了,恢复铠甲损伤的地方是更加
不可能的。

  而另外一边,毒烟突然暴起,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和罗格纳硬拼了一击,将巨
狼逼退了两米的距离,然后一个反向加速冲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他是如此急着想要杀我,比施奎因要急的多。罗格纳凭借自己巨大的身体和
野兽形态的机动性,是非常难缠的对手,毒烟如果不是依仗自己契约装甲的防御
能力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摆脱罗格纳的缠斗的。

  但也恰好给了我可以手刃他的一丝机会。

  面对三个人围攻,我向后仰倒,以牺牲自己平衡的代价往毒烟冲过来的方向
争取了两米的距离,然后放出了零斩。

  毒烟的身体在空中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地面栽去。令我失望的是,他在
摔下来之前扭动了身体,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做了一个恢复平衡的转体,半跪
在了那里。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这个时候我已经忘了阿纱嘉叮嘱我的话,只想着要夺取
毒烟的性命。

  两发能量刃毫不留情的砸在了我的身上,赎魂之铠在强大的攻击之中崩解以
抵消伤害。这是我已经预料到的事情,这些杀手不可能放过我孤注一掷而留下的
破绽。后背被割裂出了两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剧痛几乎让我丧失意识,但我还是
向毒烟扑了过去。

  神宫由下向上撩去,试图从肋下切入毒烟的身体。

  毒烟从地上跳了起来,顺着神宫划过的方向做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身。

  刀尖堪堪掠过,却没能割裂他的契约装甲。

  毒烟在腾空翻身躲避的时候就顺势向我打出了一颗能量弹。用尽全身力气发
动攻击的我已经没有躲闪的空间了,只能硬挺着挨上了这么一击。

  他的伤势不知道有多重,但毒烟毕竟也已经是零级,他的能量弹轻而易举的
炸碎了我的防护罩,将我整个人掀翻在地。

  我头晕目眩的想从地上爬起来,毒烟的能量附加刀刃就已经递到了我的面前。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闪烁着青光的能量刺呼啸而至,直击毒烟的后背。
毒烟立刻收回了攻击动作试着躲闪,但是已经迟了。

  足足两米长的细长能量刺穿透了毒烟的契约装甲,直接将他的右前臂钉在了
地上。

  十数枚能量刺铺天盖地的向这边射了过来,幽鬼追击我的杀手也不得不一边
减速一边狼狈的躲闪着。他们没有像毒烟一样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所以
才没有被命中。

  还好攻击的目标并不包括我,否则我是一定躲不开的。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伤,
但是支起身体就已经非常困难了。

  那些细长的能量刺并不是单纯的能量压缩攻击,因为它们插在地上泛着青光,
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一直和空气摩擦,发出着不稳定的嗡嗡声。那是带有魔力
辅助效果的攻击,而且攻击力极强,契约装甲都没办法抵御那样的一击。

  五个意料之外的战士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攻击就是从他们那边来的。

  和阿纱嘉缠斗着的施奎因一行人在发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之后放弃了进攻,
相互掩护着重新聚拢到了一起。阿纱嘉见状也立刻收叠了渊体唤醒的状态,窜到
了我身边,罗格纳也被她召了过来,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态势。

  毒烟的手臂仍然被钉在地上,他半跪着,警惕的观察着局势,另外的那个杀
手护在他旁边。施奎因和他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因为在这种时候能够来到
这个荒无人烟的战场,并且有针对性的插手战斗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无关的好事
者。

  「施奎因,现在走,我留你一条命。」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点点
的自由散漫,但也非常冰冷。

  在不远处熊熊的火光之中,我看到那个说话的人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龙族人,
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是和我一样的同胞。

  「你是什么人?」施奎因眯着眼睛,用充满杀气的口吻问道。

  「反正是能杀了你的人。」男人撇撇嘴,微笑。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影响了他们对全盘计划的考量,施奎因甚至都没有说第
二句话,他手一挥,和幽鬼的七人转身飞走了。

  男人将脸转向了毒烟:「你就不要想走了,毒烟。」

  毒烟突然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那个男人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毒烟将自己的右臂猛地从能量刺上扯了下来。
撕烂的皮肉和鲜血溅了一地,却没有影响毒烟逃跑的速度。他和那名杀手一起腾
空而起,疯狂地向熊熊燃烧的森林深处冲去。

  毒烟毕竟是地下世界的佼佼者,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从最苛刻的环
境中死中求生。那片焦热的火海或许会夺走他的性命,但也会变成追杀者最大的
障碍。

  那五个战士在首领的示意下立刻追了过去,而那个男人在临走之前用复杂的
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不可能读懂那个眼神中的意思,我只知道自己这一回应该是死不了了。

  阿纱嘉搀扶着我勉强站立起来:「你怎么样,还能撑的住么?」

  右脚已断,枪伤、刀伤还有能量烧伤早已将我折磨的精疲力尽,但在这个时
候我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清醒。

  「阿纱嘉……」

  「我在。」女孩静静的应着。

  我想对她说,你能在真的是太好了,可是这也意味着她执着的破灭。此时此
刻,我仍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一起活下去。」

  女孩展颜而笑,那是释然和接受命运的笑容:「这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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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虚妄之念

  当天渐渐发白,甚至连森林大火都势头见弱的时候,救援的飞艇到了。

  我已经再三叮嘱阿纱嘉不要和任何人交谈或者动手,并且让她指挥罗格纳藏
身在了树林深处。阿纱嘉现在虽然已经成熟了很多,但我还是惴惴不安的担忧着
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几个士兵将我抬上了飞艇,我在意识模糊之前,对为首的家伙提出了让阿纱
嘉留在我身边的条件。对方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我的要求。

  一夜的疲惫和全身的重伤让我很快丧失了意识。让我感到安心的是,阿纱嘉
在我昏厥之前一直都在牵着我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我再次醒来,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右
腿也戴上了干细胞诱导模具。我的情况和受伤太久的苏裳不同,凭现在的医疗科
技,让刚刚残疾的右脚再生是很轻松的事情。

  体外增殖手术的价格很贵贵,不过我相信公共政权会替我出这笔钱的。刺激
干细胞分化,加上增殖,我大概要在轮椅上呆至少半个月。

  其他部位的伤口都愈合的非常好,在外面世界里只要肯花钱,疗伤的速度甚
至可以比【神都】中还要快。

  病房的玻璃窗外晃动着几个人影,那应该是公共政权派来的安保人员。他们
注意到我恢复了神智,似乎已经有人去找医生了。

  我从床上抬起身,目光落在了在病房一角沙发上坐着的阿纱嘉。那张沙发离
着床有三四米的距离,是那种可以坐下三四个人的长沙发。

  女孩披着那身与我们世界格格不入的厚厚长袍,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似
乎在轻轻的睡着。

  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我一直都在用初邪作为抑制自己想念的借口,但
那终归只是一种短暂的麻醉剂。没有期限的等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可比拟的
折磨,我甚至已经无数次想象,当我在病床上老去时,阿纱嘉出现的场景。

  她回来了,这真好。

  在我的心境还没有改变的这个时候,在我们的羁绊还没有淡漠的时候。

  我无法否认,人类毕竟不是里奥雷特。如果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我和
阿纱嘉所共享的过去早晚都会淡去,燃烧着的情绪也会冷却,当我走入垂暮之年
的时候,那些都会变成记忆碎片里的一段故事而已。

  任何人都是如此。

  所以我才带着一点点自私的庆幸,庆幸阿纱嘉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来。

  我没有忘记骸王说过的话,噬族代表的即是「放纵的欲望」。阿纱嘉彼时彼
刻做出的选择,正是彰显了这种特质。她丢弃了理性和利益权衡,当自己和噬族
的未来与我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之时,她毫不犹豫的放纵了自己的意愿。

  这对我来说应该算作是一件好事,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拿不出任何东西能
够回报阿纱嘉为我付出的一切,这种必然的落差让我心里充满了歉疚。

  她的容颜未变,就像我在【神都】中第一次见到她之时那样的纯粹和清冽。
如果是从前,她会蜷缩着躺在沙发上,充满着需要人保护的不安;然而现在,我
看着她坐在那里,稳稳的,端端正正的,带着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坚韧和警醒,
那仿佛意味着她已经不再需要人保护了。

  是有资格成为一族之王的独立和自信。与其说是独立,不如说是孤独,或者
是对孤独一词的坦然。

  只不过,从她现身的一刻起,王座便与她无缘了。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心里充斥着说不清楚的情绪,直到她睁开了眼睛,
就像一直都没有睡着似得。

  阿纱嘉坐在那,没有动。她盈盈闪光的双目看向我,嘴角轻轻翘起来。

  「我睡了多久?」我问道。

  「两天。」女孩轻巧的说着。她柔柔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端传过来,前所未
有的遥远。

  「已经是第二次被你救了……」我仰望着天花板感叹起来,「还记得上一次
么?是在【神都】里面,你带着我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躲在一个小屋里。不过那时
候的敌人已经变成了同伴,就在你第一次离开之后不久。」

  「这样说起来,似乎我确实离开过很多次了。」阿纱嘉笑着说。

  「但总算是回来了。」我总结道。

  女孩终于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她一步步走过来,一点一点消除了我和她之间
本就不算遥远的距离。

  然后她坐到了我床边,用身体毫不客气的挤了挤我,然后躺在了我左手边。
我看着她,莫名的感到有些好笑,还有些心安。

  下意识的,我伸手去摸在了她那只独角上。女孩没有反对,她用袍子把自己
裹的紧紧的,心安理得的躺在我的旁边。

  「我不断下着决心,想要帮你成就对力量的追求,实现称王的意愿。可是也
总是我,一次次的破坏了你的希望……」忏悔的声音不受控制的从我口中涌出,
仿佛再也等不下一秒钟。

  「来找你是出自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阿纱嘉坦然说道。

  「如果没有我,你可能早就找到了契约者,比如断尾,又或者镜厌……」

  阿纱嘉伸出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了某间阴暗腐
臭的监牢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者。」

  我的喉咙颤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初邪呢?她为什么没在你身边?」

  阿纱嘉没有用诘责的语气,她只是简单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于是我和她讲述了自从她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从保罗加入开始,然后是
和影族的战斗,暗面的旅程,宫族的追击,镜之海中人类之间的矛盾和残杀,一
直到与里林的军队相遇,燃墟和里林之王的决斗,最后回到了这里。

  还有失忆的初邪和我的决绝,以及在外面世界的失而复得,这些我都一五一
十的告诉了阿纱嘉。

  阿纱嘉没有做任何的评论,她只是躺在我旁边,看着我,听着我说话。我知
道,我故事里面的跌宕起伏也好,激情彭拜也罢,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她只
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我经历了怎么样的事情。

  她身上里奥雷特的特征在这个时候愈发明显起来。她根本不会为人类命运的
扬抑而动容,也不关心现在人类社会在为什么样的事情而烦恼。她不像人类那样
有着基本的同理心,她有的只是属于自己的专注和执着。

  她只执着于两件事,一个是我,一个是成为领导自己族群的王。

  前者只是一介随着时间推移瞬间变会老去的凡人,而后者则是每一个里奥雷
特永恒的追求和意义。

  阿纱嘉为了前者,放弃了后者。

  可是凭借我短暂的一生,又能给她什么呢?根本没有办法能够让我心中的天
平保持平衡。

  可是阿纱嘉不就是这样么?她从初识之时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凭借着自己
的想法做出过很多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就像现在一样。

  「值得么?」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她,「用永恒的王座来换和我在一起的几
十年。你的未来,已经不见了。这种选择,真的值得么?」

  「以你们人类的身份去看,如果能够活上千年的话,几十年的时光会迅速淹
没在记忆之中吧。可里奥雷特不一样的,对真正拥有力量的里奥雷特来说,时间
甚至连度量工具都算不上。我并不是牺牲了什么,而是做了选择而已。未来的价
值……和长短无关。」

  阿纱嘉这样说着,我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用谎话来安慰我。我曾花了很久来
教她说谎,在她拥有了强大力量的现在,或许已经学会了谎言。

  可就算是谎言,那也是天使一样的谎言,至少这让我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大
半。

  一个中年男人和医务人员一起走进了病房。我坐了起来,而阿纱嘉却没这个
自觉,她我行我素的躺在旁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我尴尬的看了她一会儿,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个
中年男人身上。他身上有领导者的气质,和某个已经逝去的人一样。

  果然,他便是接替休斯的公共政权行政院议员,也是曾经在那个秘密的太空
站里,坐在幕后聆听我和休斯沟通交谈的人之一。从他的表述中我得知,休斯的
死似乎早已被算在了可能的损失之中,毒烟的刺杀行动并没有对我们之前的计划
产生什么影响。

  我对这种冷冰冰的谋策产生了一丝厌恶感,仿佛在他们眼里,人已经变成了
纸面上的数据乃至任意驱使的棋子。可无法否认的是,这即代表了效率和理性。

  对方带来了新的保镖,准备和我一起上路,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信任休斯,
却不信任他。这或许夹杂着一点我无声的反抗,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人并不是
可以随意置换的工具。正是因为人有人性,所以有的人是你们无法取代的。

  我的右脚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培育完毕,于是我勉为其难的坐上了
轮椅。这种自动轮椅设计的相当精巧,一个按钮就可以将它折叠成手包大小的程
度,据说和太空电梯用的是同一种纳米材料——公共政权倒是非常舍得花钱。

  本来想要去看一看休斯,但是公共政权的人告诉我,他的遗体已经在一天前
离境了。

  我和休斯本来或许能够成为朋友,但现实并没有让这一切发生。他死在了一
场并非针对他的袭击里,也没能留下任何遗言。

  我希望至少自己有机会参加一下他的葬礼,对他的家人表示一下自己的遗憾。

  公共政权的人在城外给我准备了两趟用来换乘的小型浮车,想要藉此帮我们
掩饰行踪。我和阿纱嘉从医院出发,转了车,一直开到了城外的森林里面,然后
丢下了交通工具。

  罗格纳早就在这边等着我们了,阿纱嘉驾轻就熟的骑到了它的身上,我也学
着这么做了。它庞大的体型很轻松就能乘上我们两个人,背后的甲壳尖刺之间也
有着足够人骑乘的缝隙。

  只不过,当它跑起来的时候,差点把我的骨头颠碎。

  我曾经在游乐场里骑过马。在有脚蹬和马鞍的情况下,像我这种新手必须要
将身体努力撑起来才能抵消颠簸感,所以在那个时候我觉得骑马是特别不舒服的
事情。

  而现在我发现,马匹果然是上千年来人类用心驯服的代步工具,宽厚的马背
和有蹄类动物奔跑的方式,都极大程度的增加了骑乘的舒适性。

  可是罗格纳却是在以狼的姿态在飞奔,它流线型的身体在奔跑的时候简直是
在以波浪的形态在运动着。想要不被它甩下去,我就只有紧紧地抓住面前的那根
背刺才行。它每次着地都会震的我上下牙关猛撞,这时候要是开口说话大概会把
舌头咬下来。

  阿纱嘉倒是展现出了惊人的骑乘技术,她坐在我前方,一只手很随意的抓着
罗格纳坚甲之间的缝隙,整个身体柔顺的就着罗格纳身体的起伏调整着姿势。

  最后我好歹是用能量护罩给自己做了一个力量的缓冲层,这才坚持了下来。
阿纱嘉在我放出能量的时候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的把头扭了回去。
我看到她肩膀在微微颤动,这家伙一定是在偷偷笑话我,我气急败坏的想。

  罗格纳的速度和普通浮车比自然是慢了不少,但它却可以从没有开发过的林
地之间轻松穿过去,所以整体而言也并没有比预计花费更多的时间。

  一整天的时间被我们丢在了身后,一座孤零零嵌在山间的庄园出现在了我们
眼前。

  这座庄园占据了一大片土地,从我所处的半山腰向那边看去,单是能够容纳
数十辆浮车的停车坪就有六个。周围三座山的山顶也有着类似于瞭望塔式的建筑,
如果我们不是骑着罗格纳从林地穿过来,而是乘坐浮车的话,应该早就被观察到
了。

  我用能量将自己浮起来,飘在前面,阿纱嘉领着罗格纳跟在我后面。我们就
这样走了十几分钟,不远处就传来了能量波动。

  果然是我的能量吸引到了警戒的人员,如果毒烟说的是真话,负责这边防御
的应该就是幽鬼和食影者的人,他们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我的能量。

  三个战士模样的人出现了,他们全副武装,装扮和【神都】中的时候一样。
当他们靠近的时候,我似乎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啊!你来了!」为首的那个家伙叫起来,「没事了!是自己人!」

  身后的树上冷不丁的跳下来了另外两个家伙,着实吓了我一跳。那两个人穿
着紧身的暗色轻质皮甲,腰间带着短刀。虽然不认识,但就凭如此悄无声息潜入
我身后的本事,我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旧反抗军的马歇斯,以前还给你跑过腿。我当时接应
的那几个小年轻现在和初邪大人在一起,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旧反抗军的人我自然是有印象的,但终归没办法把每个
人的名字对起来。他既然也在这里,这说明初邪已经召集了旧部,反抗军不少重
要角色应该都来了。

  「这个……没、没问题吧?」马歇斯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巨狼,带着一点担忧
问我。

  我坚定的给予了这个问题肯定的答案,然后跟着一行人向庄园走去。

  马歇斯他们七拐八拐,踏上了一条铺好的小路。颠簸了一天的我索性架起了
轮椅坐了上去,操作着扶手上的小摇杆悠哉的让轮椅载着我一路前进着。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穿过了最外层的围墙进入了庄园。这一路上罗格纳引起
了不算太大的骚乱,它的形象很容易让这些见识过里奥雷特的战士们产生不好的
联想和回忆。

  单是穿过庄园的前院和花园就花了我们另外半个小时,当我在一栋三层的建
筑物前停下来的时候,看到了幽鬼的瓦琳娜。

  这个女人可以算是幽鬼里面的和我交情最深的家伙了,她还是一头利落的短
发,正坐在门口的石柱旁边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当她扭头看到我的时候,也被我身后的罗格纳吓了一跳。

  「哇!这什么啊!?是魔兽吧!?」一直都以冷静示人的瓦琳娜第一次露出
了失礼的样子,她从坐着的地方跳起来,连退了好几步……

  「没错,是受支配的里奥雷特,不用担心,不会捣乱的。」我连忙安抚道。

  没想到身后的罗格纳竟然发出了我从来没听过的哼哼声,听上去就好像在笑
一样——因为有人因为自己的样子吓到而有些得意的感觉。

  阿纱嘉用手在它脑袋上打了一下,它这才沉默了下来,恢复了一副不爱搭理
人的冷态。

  瓦琳娜又打量了它半天,然后勉强放松了身体。她又看了看我,对我那只打
着模具的腿扬了扬下巴,露出了询问的样子。

  「来的路上,施奎因和毒烟联手对我进行了暗杀,被狙击枪打掉了一只脚。」
我缓声说。

  瓦琳娜的神色立刻就变了,她抬手操作了几下CRK,似乎发出了什么联络
消息。我没再做声,而是看着她在那里做事。

  两分钟以后,瓦琳娜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爱丝弥蕾在二楼等你,
鲁恩希安一天以后会过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

  「有毒烟的动向么?」我很在意追杀他的那个人的事情。

  「毒烟在之前幽鬼内战的时候和我们这边结仇很深,所以你要想知道他的事
情,最好去问食影者那边的人。」瓦琳娜沉声说。

  我点了点头:「这点上我相信你。初邪在哪里?」

  「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鲁恩希安和潘朵拉亲自保护她,到时候会一起回来
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瓦琳娜将视线放到了阿纱嘉的身上。虽然她和我一起在光
面一同为阿纱嘉的事情战斗过,但现在却是第一次面对面。于是我向她介绍阿纱
嘉的身份,然后也把瓦琳娜和我去光面抢神都结晶的事情告诉了阿纱嘉。

  「哈,噬族王女啊,大名鼎鼎。」瓦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凑到我耳边,压低了
声音,做出了一副戏谑的样子:「超可爱哦。」

  「她耳朵比人类灵。」我无奈的对她的动作进行了鄙视。与此同时,我倒是
看清了瓦琳娜手里一直在把玩的东西——一支口红。

  「嗯?这是初邪给你的?」我笑着问。

  「关你什么事。快上去!爱丝弥蕾要问你施奎因他们的事情。」瓦琳娜没好
气的扔下一句话,转身要走。她这副样子反而让我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我叫住了她:「帮忙弄点东西吃吧,如果不把这位大小姐喂饱的话,说不定
会把这里的人全都吃了。」

  我的玩笑起到了作用,瓦琳娜憋不住露出了笑容,她叹了口气,带着阿纱嘉
走了。

  听到有东西吃,阿纱嘉便不再缠着我,顺服的领着罗格纳踏上了去往餐厅的
路。

  我看着她们走掉,然后摆弄着轮椅进了这栋建筑富丽堂皇的大厅。自动轮椅
上楼梯的功能设计的很精巧,但我还是心惊胆战的不断担心会不会倒头栽到楼梯
下面去。

  到了二楼,我才意识到这里足足有数十个房间,这要一间间找下去估计一个
钟头就没了。当我刚准备感叹瓦琳娜做事不靠谱的时候,就听到了爱丝弥蕾怒吼
的声音远远的顺着走廊传了过来。

  那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吵架。我拨动了操纵杆,驾驶着轮椅沿着声音传过来的
方向找到了一个房间。

  刚推开门,就看见爱丝弥蕾狠狠一巴掌扇在小猫的脸上。

  我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小猫站在那里抽噎着,脸颊被打的红肿起来,眼泪鼻涕惨兮兮的抹了一脸。
而另一边的地毯上摆了一张矮桌,洛奇闷着头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在写着什
么东西。

  「哎哎哎!别对未成年人使用暴力啊!」我连忙打起了圆场,虽然我也不知
道爱丝弥蕾为什么要打小猫。

  「你自己看!」爱丝弥蕾没头没脑的对我吼了一句,然后扔过来一个本子。

  我毛手毛脚的接住了那本书,陡然发现是一本数学题的练习册。练习册大概
是初中水平,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些解题步骤,但是写到一半的时候字迹就潦
草的没法看了,到最后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些小猫小狗的连环画……

  「我错了还不行嘛!!」小猫哭喊着。

  爱丝弥蕾冷酷的看着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抄十遍。」

  小猫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两只脚在地上跺来跺去:「不行呀!!会死人
的!!啊啊啊!!」

  「再说一句废话,就是再加十遍。」简直是能够杀死人的声音。

  小猫委屈的都快要崩溃了,她已经根本没心情注意到我的存在了,行尸走肉
一样的瘫倒在地,蠕动着爬向洛奇所在的那张桌子。

  「洛奇!」爱丝弥蕾又喊了另外一个名字。

  「我、我不抄!我、我好好、好好做题了!」洛奇的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

  「她要是再偷懒,你就跟着一起抄!」

  洛奇疯狂地点着头,然后继续写起了自己的习题。

  小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噎着,拿起笔颤颤悠悠的写起来,嘴里不断小声嘟
囔着「女怪物」三个字。

  爱丝弥蕾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向我走过来。她一把拧过我的轮椅,差点把我
甩下来。不过在我抱怨之前,她就推着我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走进了隔壁的门。

  看到桌子上的摆设和角落摆放的女式铠甲,我大概能猜到这是属于她的房间,
而刚才的房间是属于两个可怜虫的。至于她住在他俩隔壁的原因……总不会真的
是为了监视小猫他们写作业吧?

  「施奎因的事情,是真的了?」身后传来爱丝弥蕾的声音。

  「我想我没有说谎的必要。」我压抑着涌动起来的情绪,冷静的回道。

  爱丝弥蕾从我身后走向屋子的另一边,动作舒缓而坚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她背对着我,将一套衣服放在了床上慢斯条理
的整理起来。

  「意味着关于挽歌的仇恨还没被时间埋葬。」我轻声说。

  爱丝弥蕾的动作为之一滞:「不……这已经和挽歌的事情无关了。你想的东
西太空洞了,你真是个掉在过去爬不出不来的男人。」

  类似的评语我从梅尔菲斯那里也收到过,或许我确实是这样的人,可这又有
什么可耻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施奎因借着我们私人任务的情报便利对你动手,就已经是背叛组织了,毒
烟也一样。如果你死在他们手里,没人知道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但你站在这里,
那么这已经变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你还是不明白?如果就这么算了的话,幽鬼大概要分裂第二次了。」

  虽然多少有一点预感,但真的听到爱丝弥蕾这么说,我还是感觉心头一凛。
据我所知,施奎因是幽鬼资质最老的成员之一了,而且在分裂之后一直是作为幽
鬼的主心骨而存在着。可是现在,爱丝弥蕾竟然做出了如此冷酷而果敢的决断,
这让我有些不安。

  我本能的感觉这里面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在影响着爱丝弥蕾的决定,但一时半
会却想不出来。因为在我看来,施奎因在最后并没有展现出那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并不像是不杀掉我就没有了后路的样子。

  虽然我和他之间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但我知道他是对挽歌、对幽鬼有着深厚
感情的人。要说他想要分裂幽鬼自立门户,也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要杀了他?难道他不是幽鬼核心中的核心么?他应该也是你重要的
伙伴吧?」

  爱丝弥蕾冷笑了一声:「我们这种地下组织,是靠利益维持的。当一个人只
剩下了负面作用的时候,就是该排除掉的时候。」

  「不讲人情么?那隔壁的那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对爱丝弥蕾的措辞,我感
到有些不屑。

  回答我的不是爱丝弥蕾,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的瓦琳娜。

  「那两个啊,是她自己捡回来的啊,所以只能负起当家长的责任咯。」

  爱丝弥蕾扭头瞟了瓦琳娜一眼,依旧面无表情:「是为了把他们培养成更有
用的工具而已。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必须出类拔萃,才能让组织站在黑暗世界
的最高点。」

  她说着说着,竟然在动手解衣服。在我愣神的当儿,爱丝弥蕾竟然就这么当
着我的面将身上的便服脱了个精光。她身上有不少地方都带着一点不自然的苍白,
那应该是经过除疤处理留下的一点点痕迹,然而光滑的脊背和结实坚挺的翘臀一
下子夺走了我的思考能力。

  爱丝弥蕾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裸体被男人看到,而瓦琳娜也是见怪不怪的
样子。她很快就穿好了贴身的战斗用服饰,然后套上了她一直使用的轻质铠甲。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走到了房间对面的梳妆台前,用梳子仔细的梳理起
了头发。那动作很优雅,还带着一点点的英气。最后,她取下了额角一直戴着的
那只小小的面具,用梳妆台上的手巾仔细的擦了擦,然后重新戴在了额角。

  瓦琳娜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蛮有兴致的打开话匣子,和我说起了小猫他
们的事情。

  「那两个小屁孩是她早些年在做任务的时候,在战区碰上的。洛奇家里人好
像还是死在我们手里面;猫的话,父母好像是空袭里被炸死的。那时候他俩好像
还不到十岁吧,她不知道看中了他俩什么,就这么带回到我们老窝里来了。」

  「带回来以后她基本也没管,就当成宠物这么放养着了。那俩家伙是有点天
赋的,东看看西瞧瞧的,平日里跟着我们这些杀手瞎混,竟然真学了不少东西。
大概十二岁的时候,她丢给他们一句什么' 不养闲人' 之类的话,就开始让他们
俩接任务了。猫上手的特别快,杀第一个目标的时候真叫一个干净利落。洛奇稍
微差点,不过也很快就入了门。这时候大家才承认,她还是挺有眼光的。」

  「废话说完了没有?」爱丝弥蕾整装完毕,走了过来。

  瓦琳娜耸了耸肩,闭上了嘴。

  爱丝弥蕾瞪了她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我去整队,处理施奎因的事情。这
边指挥你接手。」

  听到施奎因的名字以后,瓦琳娜的脸色也沉了沉,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爱丝
弥蕾根本没看她的反应,已经径直走出了房间。

  看着「女怪物」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倚在门边的瓦琳娜才转身回了屋,看来
她八卦的兴致还没消。

  「其实啊,我还是觉得,在她眼里,猫和洛奇都是她的孩子。虽然教育手段
有点恐怖,但是……」瓦琳娜说到这里有些失神,她随即摇了摇头,「不,我觉
得,大概对她来说,整个幽鬼的人都是她的孩子吧。」

  「你也是孩子中的一个?」我半开玩笑的问。

  「我?我算是替她当保姆的吧?哈哈哈!」

  「那施奎因呢?」我紧逼着问出了尖锐的问题。

  瓦琳娜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退了,她眼中略有些失神。

  「幽鬼只要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孩子,就是敌人——这大概就是她的想
法吧。她连你逃生的细节都没问,所以应该已经不打算审判施奎因了。幽鬼和食
影者合并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施奎因,他只要存在着一天,就会不断动摇着自己
的权威……爱丝弥蕾要的就只是一个动手的理由。你给了她理由,施奎因就一定
会死。只要他死了,那么他的亲信就失去了继续抗拒合并的支持和立场……」

  我清楚,这是爱丝弥蕾为了组织未来而采取的决断。可是,我依旧觉得,她
比我想象中要冷酷的太多了。

  「我听说,施奎因已经是零级了。就算爱丝弥蕾想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吧?」

  「因为施奎因根本想不到爱丝弥蕾会对自己动手……」瓦琳娜无力的笑起来,
那断断续续的笑声充斥着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战斗的结果在开始之间就决定
了。他或许以为,自己躲上一阵,等到爱丝弥蕾消了气,回来道个歉就行了。因
为她总是这样啊,任性的把自己的决定放在规矩之前。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
不知道,自己对幽鬼的固执早已让爱丝弥蕾起了杀心。规矩……这两个字最后竟
然变成了爱丝弥蕾动手的借口……哈哈……」

  虽然施奎因一直是我的敌人,但我从来没有憎恨过这个人,哪怕是他和毒烟
联手将我逼入绝境的时候。此时此刻,我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施奎因背叛了组织还
是爱丝弥蕾背叛了施奎因,我只觉得对这个世界的疲惫感又浓重了一些。

  爱丝弥蕾对幽鬼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是如此的强烈,这是我以前所没有体会到
的。可是女人就是如此吧,尤其还是如此强大的一个女人。

  一扭头,我猛然看到门口站了两个人,正是洛奇和小猫。很明显,他们俩把
刚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瓦琳娜斜眼看了看他俩,没有说什么。我想她应该是故意让他俩听见的,否
则也不会对我说这么多。

  「她真的要杀辫子叔么?」小猫颤声说。施奎因头发略长,在脑后扎着小辫
子,这也给了少年们起外号的机会。

  「是施奎因违背了爱丝弥蕾的意愿,破坏了组织的规则……是他先背叛我们
的。我们杀他,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瓦琳娜说着说着,最后一句突然就对小
猫吼了起来。

  小猫抿着嘴,胸口起伏了几下,不知道咽下去了多少原本想要说的东西。她
最后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她自认为瓦琳娜不会再吼自己的话。

  「别让我去……」

  「我、我也不去。」洛奇紧跟着说。

  瓦琳娜慢慢走向了他们,向着小猫抬起了手。小猫闭着眼睛往后缩了一下,
但是瓦琳娜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她已经带别人去了,轮不到你们。」

  小猫眯着眼睛,小声对瓦琳娜说:「你别和她说我们不想去的事啊……」

  瓦琳娜点了一下头,然后小猫就拉着洛奇跑掉了。

  看着他俩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这个样子,作为杀手而言不太合格吧?」我略带讽刺地说。

  「他俩啊,还没杀过自己人呢。」瓦琳娜丝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她只是轻描
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了某个冷酷的事实。

  对于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发言权了。但至少瓦琳娜的潜意
识中,施奎因仍然是「自己人」,爱丝弥蕾的做法是没有得到她全部认同的。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他们终究还是站在爱丝弥蕾这边,甚至施奎因在死
之前都还会以为自己也是爱丝弥蕾这边的。这说明爱丝弥蕾对整个组织的掌控度
根本就没有达到使用「危机」这个词的地步。

  我是个局外人,也是个没有任何类似运营经验的家伙。所以,也可能正是因
为爱丝弥蕾拥有这种把危机扼杀在摇篮中的果敢和冷酷,她才能让幽鬼屹立不倒。

  我想幽鬼的人是很清楚这件事情的,我不需要为他们操心。

           ************

  我和阿纱嘉在这所庄园里度过了短暂的一天,她好好地满足了一下口腹,我
则百无聊赖的把操作轮椅的技术修炼了一下。我好好的游览了一下这个庄园,发
现它真的是很大,如果不是有轮椅代步,哪怕是凭着我职业战士的体力也会有些
累。

  和我想的一样,庄园里聚集了一大批旧反抗军的人。虽然不知道初邪是用什
么名义把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是单纯为了钱。

  初邪和鲁恩希安回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瓦琳娜用CR
K给我发来了数公里外监控仪器拍摄下来的画面,初邪他们的两辆浮车正在以极
高的速度向我们这边驶来。

  我坐在楼下,看着院子里那条长长的道路。阿纱嘉坐罗格纳身上,贴在我旁
边。

  初邪的浮车刚刚挺稳,女孩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当她看到阿纱嘉的时候稍微
愣了一下,然后就快步向我这边跑了过来。

  本来以为初邪会给我一个拥抱,然后再对我失去的右脚细语宽慰几句。没想
到这家伙连理都没理我,先冲着阿纱嘉就去了。

  我微微有些心慌,因为我一直在揣测,在阿纱嘉回来之后,我和初邪相互独
享的状态结束之时,她会展现出怎么样的情绪。

  阿纱嘉看到初邪向她走过来,便从罗格纳身上站起了身。初邪率先张开了双
手,轻轻地抱了抱她。

  「欢迎回来。虽然啊,我一点都不想你,但是能回来就好。」初邪带着一丝
微笑,对阿纱嘉说。

  「我回不去了。」阿纱嘉对她说。

  初邪点了点头,然后在阿纱嘉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没关系,那边也没有
好吃的,更没有什么伙伴吧?我们这里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和女孩之间有什么特殊的魔法,虽然初邪说着在我看来完
全不着调的话语,但阿纱嘉脸上一直郁结着的那丝忧愁竟然融化了大半。看着初
邪能够敞开胸怀,坦然接受阿纱嘉的回归,我突然觉得特别的开心。

  「喂……也该理理我了吧?我腿都断了。」我对初邪挥了挥手。

  「过两天就长好新的了吧?撒什么娇啊。」初邪瞥了我一眼,丢下了一句讽
刺的话。

  我正哭笑不得呢,女孩却俯下身子来,也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唉,又是三个人的生活了……」她在我耳边轻轻地抱怨了一句。我知道,
初邪内心仍然有某个地方,抗拒着阿纱嘉的存在。不过她会和我抱怨反而是好事,
这证明那一点点的牢骚并没办法动摇我们三个的关系。

  「那个,你知道的吧?她耳朵很灵……」无奈,总是有人要当着阿纱嘉的面
说悄悄话。

  「她又不懂。」初邪小声嘟囔着,向阿纱嘉那边斜了一眼。

  阿纱嘉哼笑了一声,露出了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表情。我和初邪浑身一个
激灵,感觉像是被家长抓住了把柄的孩子。八诡和骸王早就告诉过我一个相似的
事实——里奥雷特力量的上升会不断影响着心智的成长乃至对真理的迈进。那么
在阿纱嘉已经如此强大的此时此刻,她还是会和以前那样对人类的互动懵懵懂懂
么?

  鲁恩希安带着潘朵拉从初邪身后走了过来,潘朵拉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算
是打过了招呼。

  「毒烟的事情我听说了,给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吧。」鲁恩希安对我说。

  「我也有很多事要问。」我向后方看了一眼,阿杰他们所在的那艘浮车似乎
没像初邪这边那么任性的开到楼前,现在正在泊车。于是我们便没再等他们,一
起进了屋。

  在中央最大的那个客厅,我们一一在里面坐定之后,初邪操作了一下CRK,
然后整个房间的门窗都被降下来的金属护板封了起来。

  「这么先进?」我忍不住问。

  「我哥留下的。」初邪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我想多问一些关于燃墟的事情,但想起鲁恩希安还在这里,这才忍了下来。

  我把从与休斯见面开始,到公共政权的态度,一直到毒烟伏击我们的事情一
五一十的讲了,就连阿纱嘉的事情都没有隐瞒。初邪听到阿纱嘉献祭自己次元城
的时候,难过的摸了摸她的手。不过阿纱嘉早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选择,所以她也
只是对初邪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当我讲到神秘的龙族人现身,警告了施奎因,然后开始追击毒烟之时,鲁恩
希安和潘朵拉不约而同的扭头对视了一眼。

  「那几个人的身份你们有什么猜测么?」我问潘朵拉踟蹰的看向鲁恩希安:
「你觉得会是唐家的人么?」

  鲁恩希安摇了摇头:「如果是的话,毒烟和施奎因不可能不认识对方。」

  我听的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潘朵拉用眼神征询了一下鲁恩希安,看到他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开了口:
「水墨的真名叫做唐归……」

  「什么!?」我忍不住叫起来,「你是说穹顶之役的冠军唐归!?也就是说
水墨……」

  「你想的太多了,」潘朵拉摇头,「穹顶之役冠军的那个唐归和他不是一个
人。当时这个情报出来的时候,我们也吓了一跳。不过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
我们曾经的同伴借用了他的名字。那几个人是水墨从他本家挖来的,虽然年龄和
我们差不多,但按照你们龙族的辈分应该是他侄子辈的人。幽鬼分裂以后,他们
也像天蛾一样离开了组织。」

  「所以,那几个追杀毒烟的人就是现在的唐归了?」

  「不,因为毒烟和施奎因不认识对方,所以不可能是他们的。而且他们本来
就是因为不想参与自相残杀的乱局才离开的,这时候也不可能又为了这件事情跑
回来。说实话,我们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

  鲁恩希安开口了:「毒烟和施奎因能够追踪到你的行踪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
你要到这边来,可是那几个人又是怎么知道毒烟行踪的呢?我们这些做情报买卖
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自己的情报。可是对方仍然能追查到他,这有点超出
我的预计了。」

  他沉思了几秒,然后又说:「我考虑过是我们竞争对手组织做的事情,但如
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也没理由放过施奎因才对。」

  「我倒是有个合理的解释,」我说,「可能是施奎因提前和别人串通好的,
借这个机会来杀毒烟的吧?」

  鲁恩希安和潘朵拉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愣愣的神情。

  「的确有可能……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没理由放你走啊?」潘朵拉一边想一
边说。

  「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关键点。得好好查查了。」鲁恩希安说。

  「那么毒烟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初邪打断了他们的思考。

  「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会把他找出来。」

  「哼,找出来以后呢?建立个法庭审一审?」初邪讽刺道。

  「审判在追踪他的时候就已经在进行了。我们有很多避险用的秘密安全屋,
如果他藏在这些安全屋里,我就把他带回来再做处理。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他私
自设立了属于自己的安全屋,这就意味着他早就有背叛组织的心思并一直在做着
准备。这样的话,就让他付出代价。幽鬼和食影者联手要杀一个人,这世界上还
没人能逃得掉。」

  鲁恩希安一直对毒烟的态度很清晰,对食影者管理的思路也一样。一切按规
矩办事,犯了错,不要被抓住。但如果被抓住了,那就要偿还代价。爱丝弥蕾和
鲁恩希安两个人的管理方式几乎完全不同,但都很有效。

  「我的事情讲完了。那么你呢?你自己跑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我
问初邪。

  「嗯……先说一下谈判的成绩吧,」初邪看着鲁恩希安那边笑了笑,「从现
在开始,我买断了幽鬼和食影者的行动权限,从现在开始他们和我们就是无保留
合作关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全身打了个哆嗦:「你花了多少钱?」

  要知道,单是要这两帮人出动几个杀手可能就要花上上亿的资金。现在初邪
把他们全都招拢过来,这可能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没花钱啊,厉害吧!」初邪得意洋洋的说。

  「这……」

  「还是我来说吧。」鲁恩希安笑着接过了话茬,「我们的交易内容是情报。
初邪会毫无保留的将她的情报与我们分享,我们也会这么做,安保方面的工作算
是额外的优惠而已。」

  「什么情报,会让你们这么重视?」

  「决定我们未来的情报……所有人的未来……」

  「好啦,给你看看我们这几天得到的东西。」初邪站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
全息投影。刹那间,无数洪流一样的数据和表格就占据了房间中央一大片空间。

  「这些都是我从我哥名下的医疗研究所拿过来的资料。真是没想到,他从这
么早之前就开始做这项工作了……而且我觉得,这里面有奥索维插手的痕迹。」

  「首先给你看一个统计数据吧。」初邪从一大堆资料中抓取了一个线性图,
「这是全球人口疾病发病率的趋势图。」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图表,上面显示着最近两年,也就是回归者从【神都】
归来之时算起,人类的疾病发病率。

  那条微微起伏的曲线看起来很舒缓,仅有微微上扬的迹象。我仔细看了一下,
大概有2% 的增长。总体来说,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信息。

  「然后是回归者的发病率情况。」

  又是一张图表,然而那张图表除了纵轴和横轴之外,空空如也。

  我奇怪的看了初邪一眼,以为她拿错了数据。可是初邪却信誓旦旦的看着我,
并没有丝毫的动摇。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就是图表上所展示的意思。」初邪说。

  「你是说新人类在这两年中发病率很低?」

  「不是很低,是根本没有。」

  「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说,新人类不会生病!!这你总能听明白吧!」初邪做出了夸张的表
情。

  我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这听起来无法理喻……」

  「可这就是事实。无论是细菌感染、病毒性疾病、真菌感染、癌症、免疫系
统疾病……对回归者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我本能的去看鲁恩希安和潘朵拉,然后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神情。

  「我们在光面探索的时候,在里林身上就发现了类似的特征。他们聚集区所
谓的医生被称作' 疗' ,是专门帮人处理外伤的。他们没有药物或者医疗用的基
本化学制剂,那时候我们就猜测,里林是不会生病的。现在得到的这个数据,也
算是个印证了。」

  「好吧,你继续说。」最后我只能勉强承认初邪数据的真实性。

  「研究的结果很有意思。并不是说回归者身上不带有微生物,而是无论什么
种类的微生物都会保持在不会致病的浓度。研究所还特地对回归者做了人体实验,
在注射了高浓度致病病毒的情况下,实验体体内的病毒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死亡,
病毒含量也会直接下降到非致病的程度。」

  「这是什么原因?」

  初邪摊开手:「这谁知道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在【末日】那天,所有
人都进入【神都】的时候,我们体内的共生菌也获得同等的待遇了么?如果答案
是肯定的,那么【神都】中是有微生物的么?为什么我们在【神都】里不会生病?」

  回答初邪问题的竟然是阿纱嘉:「不,【神都】是次元城,所有的东西都是
能量流的具现。没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是不可能从你们这边过去的。但如果次元
城的主人愿意的话,无论是动物还是微生物都可以被创造出来。」

  「啊……你这么说的话我其实就可以确定了。我们过去的时候,是一个纯粹
的身体,别说肠道细菌了,连身上的螨虫都不可能一起传递过去。那么,到了暗
面的时候呢?我们是怎么消化食物的?为什么平民们在沿着肮脏作呕的粪便前进
的时候,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燃墟和奥索维从一开始就没做任何事情来应对
这方面的情况,药品供应之类的全都没有。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新人类是不会
得病的。」

  「那不是很好么?是不是我们可以长生不老?」我笑着说。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还是一样会老死的!」初邪白了我一眼,「这两年
里,因为遗传性心脏病而死的回归者还是有的。不过,如果真的不会因外界因素
生病的话,新人类应该可以把寿命稳定在120岁。」

  「那也不错,看来师父还能再战四五十年。」对于这个消息,我还是感到挺
高兴的。

  「这就是这几天我确认的事情了。但是迦施让我去看研究结果的时候,好像
并不是很高兴。」初邪说。

  「他没说为什么要让你去看这些数据么?」

  「我和他只是视频通了个话,还没见到人呢。他说很快就会过来这边,然后
把我哥留下的东西给我。」

  我本能的感觉到,燃墟的遗产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无论是他还是奥索维,
他们掌握的情报都太过关键。说服所罗门与公共政权合作,放开权限允许第三军
团插手社会安全的事情,必须要在这之后再考虑了。

  机密会议算是开完了,鲁恩希安让初邪打开了防护装置,然后和潘朵拉率先
走掉了,留下了初邪、阿纱嘉和我三个人在屋子里。

  初邪过来以后着实做了不少事情。买断了地下世界最强的组织,又把原本的
部队召集到一起,短短几天之内她就把一切做的熨熨贴贴。我能感觉到,当初邪
开始做她想要做的事情之时,曾经的跳脱和活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坐在道场木质台阶上静静看书的那个女孩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脑海中,或许只
有现在这个样子的生活才是初邪最习惯也是最能够发挥自己特质的。人总是想要
实现自己的意义,平静祥和的生活并不是她的归属,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你过来。」初邪站起来,对阿纱嘉招了招手。

  阿纱嘉什么都没说,向初邪那边靠了过去,我反而忍不住了:「你要干什么
啊?」

  初邪没理我,而是把阿纱嘉拉到了客厅角落的一个镜子前面,拖来一张椅子
让她坐了。

  「在深渊里呆了那么久,什么都不打理啊。」初邪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把梳
子,然后开始给阿纱嘉梳头。

  「在那边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阿纱嘉轻声说,任凭初邪给她摆弄着头发。

  话说回来,当初我们三个人一起的那段时光里,她俩倒是经常这么互动来着。

  阿纱嘉的头发留得很长,连前额的头发也是一样,只能用一条类似于兽筋之
类的东西将前发胡乱斜扎在耳边。如果就这么把头发全都放下来,看起来大概像
是恐怖片里的女鬼。

  初邪给她熟练地在脑后扎了两条细细的小辫子,然后用它们将前发收拢了起
来。几分钟的功夫,阿纱嘉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温婉的人类。

  「嘿嘿,就是这个角藏不住呀。」

  阿纱嘉听闻,扭头看向我:「我的头环呢?」

  我咂舌:「放在家里没带过来……」

  「那个头环不好看,我给你找个好看的。」

  初邪哒哒哒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抱了一大堆的衣服首饰进来。她半强迫的
扒下了阿纱嘉的长袍和里面单薄的纱裙,然后拿着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女孩身上比。

  很快,阿纱嘉就被初邪打扮成了一副邻家女孩的形象,在她的独角上还扎上
了一朵大大的头花。阿纱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笑。

  记得在以前的时候,阿纱嘉对初邪的衣服首饰都很感兴趣的样子,经常连问
都不问的拿去自己穿——她那时候也是什么礼仪都不懂得样子。初邪则被她气得
够呛,小心眼的把最喜欢的几套衣服全都藏了起来。

  但是现在,阿纱嘉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样子。初邪讨好似的把好看的衣服
给她,想哄她开心,但是她也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笑。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阿纱嘉的样子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心中毫无波澜,
只是在静静的耗尽着仅存的生命。也许初邪作为女人,能从阿纱嘉身上感受到更
多的东西,所以她才会展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

  「我知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回来。」阿纱嘉对初邪说道。

  初邪堆满笑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谎言,但最
终却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必须回来,因为我不想后悔。初邪,我喜欢你,因为你想要独占他,
却又为了某种梦想中的幸福而妥协着接纳我。人类的私欲和大爱纠葛着的矛盾,
是你们最美丽的地方。因为人类内心真正的光面不是愚昧的善意,而是在矛盾重
重之下选择的那条痛苦而坦荡的道路。矛盾的你是美丽的,我非常喜欢。」

  阿纱嘉站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也喜欢着他。是他让我喜欢上了人类,让我知道了丑陋人类的美丽之处。
他没有你那么美好,因为他没有坚守自己欲望的勇气,总是喜欢逃避。可是他早
已经变成了我的执念,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我现在唯一的意义。」

  「越了解你们两个人,我就越喜欢你们。或许当我了解了其他人类的时候,
我也会喜欢上他们。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我也不想再去了解任何别的什么
人,我想和我喜欢的你们两个人共度余生。里奥雷特是不会做梦的,但就让我在
你们人性的瑰丽景色之中做一个美梦吧。」

  我全身都在发抖,一把抓住了阿纱嘉的手腕。

  「你说什么!?什么没有时间了!?」

  阿纱嘉也捧住了我的手:「每一个里奥雷特都是诞生于深渊的意识,我们要
以找到自己的意识诞生的原点,才能以此为根基建立次元城。当我毁灭自己次元
城的时候,就毁掉了我和深渊的一切联系。现在的我,就像是从树上掉落下来的
果实,没有了获取营养的根。我的力量乃至存在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耗干
净,然后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努力呼吸着,感觉胸口沉闷的几乎要崩塌:「……还有多久?有别的办法
阻止这一切么?」

  「十年?或者二十年?我现在拥有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八诡。凭借这个力量,
我应该至少可以在十年之上维持自己的存在吧。掉下来的果子,有办法重新接回
树上么?算了吧,与其抱着贪婪的欲念毫无结果的挣扎,不如好好地享用自己已
经得到的东西。」

  阿纱嘉的语气越是坦然我就越是难受,一股没办法释放的抑郁狠狠的撕扯着
心脏。

  「太狡猾了……」我听到初邪轻轻地在那边呢喃着,几秒钟之后,那模糊不
清的呢喃一下子变成了怒吼。

  「你太狡猾了!!阿纱嘉!!」

  女孩冲了过来,猛地抓住了阿纱嘉的双肩。

  「你为了让他放不下你,为了让他重视你,所以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对不
对!?你怎么能这么狡猾!!你把自己的未来和希望全都毁灭……你让我怎么才
能赢你!?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女孩子不能这么不顾后果的为男人付出的!!
他们都是薄情寡性的混蛋!!你这样让我显得好自私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这
么狡猾!!」

  初邪已经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她叫骂着,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来。
最后的最后,她抱住了阿纱嘉的脖子大声哭了起来。

  「我不是为了任何人,这只是我忠于噬族本性的行为。这是代价,也是报偿;
是选择,也是意义……我曾经也视你为敌,可是我现在知道,你也是我执念的一
部分。你让我变得更像人,像人一样思考,懂得了很多很多东西的价值。我后来
才慢慢明白,我其实只是想要变成你。但是现在我发现,那也是错的……其实我
只是你的影子,你也是我的影子。」

  我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抱在一起。此时此刻的我仿佛变
成了一个旁观者,旁观着由我们三个人所组成的小小世界。这个世界很小,却也
很大,这世界里盘旋着的哀伤和忧愁,渐渐地在阿纱嘉的轻言细语中融化成了柔
软的心跳声。

  阿杰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我,这些年轻人对伏在院子里的罗格纳产生了浓厚
的兴趣,当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他们正拿着从厨房偷出来的生牛排想要喂它。那
种样子就好像小时候的我想要讨好隔壁邻居家养的那只金毛一模一样,既想要和
它亲近,又怕被咬。

  罗格纳已经被阿纱嘉下了命令,自然不会攻击这些小不点人类。胡狼甚至还
逞能的戳了戳它身上的鳞甲,然后得意的在那里笑。

  小猫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兴致勃勃的指挥着:「你去拽拽他尾巴试试!」

  洛奇在她后边一个劲儿拉她:「快抄吧,爱丝弥蕾要回来了!」

  胡狼大着胆子绕到罗格纳的身后,刚要伸手,就看见罗格纳突然大吼一声暴
起。胡狼吓得用能量窜出去好远,踉跄着差点没坐到地上。

  身边传来了阿纱嘉咯咯的笑声,看来是她故意让罗格纳动起来的。

  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是陪着她开开心心的度过在一起的日子。她既然都已经
做了决定,我又为什么要暗自感伤?

  阿杰他们都没有见过阿纱嘉,我也从来没向他们提起过她。他们见我坐着轮
椅出来,纷纷过来嘘寒问暖,眼睛却忍不住往阿纱嘉那边瞟。

  「起来起来,他没事,你们别那么烦!」初邪心情不太好,挥着手赶他们。

  苏裳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看我,当和我目光接触的时候,她看着我的腿露出了
关切的眼神。我微微抬了一下腿,又用眼神向她的手示意了一下。苏裳似乎懂了
我的意思,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初邪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她很不爽的偷偷踢了我一脚,然后趴在阿纱嘉肩
膀上咬起了耳朵,肯定是在说我的坏话。

  我只把阿纱嘉的名字给了他们,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想让她以一个普
通女孩的身份重新开始。这是她想要的,也是我唯一能给她的生活。

  从今天开始,噬族王女,【独音】【无风的渊】阿纱嘉·光咏,放弃了她所
有的身份,成为了我们家庭的亲人、伙伴、朋友。

           ************

  迦施和他的人在第二天的时候回归了庄园。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那
个封闭式的会客厅等了很久。

  房间里等着他的人有四个,我、初邪、鲁恩希安和潘朵拉。阿纱嘉对我们的
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所以我也没必要邀请她来参与这次重要的会谈。

  上午十点十五分,迦施推开了客厅的房门。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未着戎装的迦
施,他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西服,搭配着开领衬衫,手里
提着一根雅致的黑色手杖。我险些没能认出他,因为这幅打扮配上他花白的头发
和络腮胡须,是正宗欧洲老牌贵族的派头。

  和迦施一起来的,竟然是燃墟生命中陪他到最后的女人,风信儿。迦施让所
有手下都留在了外面,却带着她一起进到了我们这里。

  鲁恩希安在他走进来的时候竟然站起身以示礼貌,这让我有些意外。鲁恩希
安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家伙,他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其实也有着上位者的骄
傲,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赢的他的尊重。或许迦施有很多我还没有发现的特质在影
响着鲁恩希安的态度。

  「你可算来了啊,你让我看的我都去看了,我哥到底留下的是什么东西?」
初邪一上来就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迦施却没有任何着急的样子。他脱下帽子,很从容的与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
打了招呼。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初邪。」他说。

  「不用,这里的人都是我信赖的。」初邪说。

  「你哥哥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打算知道一切的话,我只能对你讲。至于你
是不是打算和其他人分享我所告诉你的信息,你可以自行决定。」迦施并没有打
算妥协。

  鲁恩希安和潘朵拉在听到迦施这句话的时候就站起来向外面走去,初邪连忙
叫住了他们。

  「你们不用走,说了要毫无保留的分享情报的,你们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鲁恩希安回头笑了笑:「所以啊,我相信你在这之后会毫无保留的给我们分
享的。」

  初邪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我见状也操纵着轮椅打算离开,但是迦施却对我摆了摆手。

  「你是例外,少爷说过你可以一起听。」

  于是我留了下来,和初邪一起目送着鲁恩希安他们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当房
间里只剩下了四个人之后,迦施这才坐到了我们面前。

  「研究成果你已经看了吧?」他问初邪。

  「疾病的终结……你是指这个么?」

  迦施点头:「以小姐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推导出了结论:这是在【末日
】之前我们家族之内就获取到的情报。所罗门能够给旧反抗军这么多资金支持,
还有思灭者公会,这就是其中一个理由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莲恩和初始之子,其实都是所罗门方面相关的人。他们加入反抗军,独自
完成旅程,也是家族里早就定好的计划。奥索维一直在家族里推动这方面的工作,
这也是他当初想出来证明一切的方式。」

  初始之子便是尤森,我当初被初邪诱惑着加入反抗军之时,初邪抱出来的那
个婴儿。他的存在证明了回归之旅是可行的,也是一切的根源。

  初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来一直都是他在搞事情,其实我也大概猜得出
来,真是不知道他背地里瞒下了多少东西。所以,所罗门根本不是因为要支持我
的理想,这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了吧?」

  「你原来也不会简单的认为他是因为你是他的妹妹所以就会付出那么多资金
的吧?」

  「我以前觉得,虽然所罗门也是有他的计划,但总归是因为对我有一定感情
所以才对我言听计从的呢……可是那都是因为我把他看做大哥,所以一厢情愿的
产生了那种印象吧。自从听了我哥的话,我以旁观者的眼光再看发生过的事情,
这才意识到,我对所罗门而言和家里面的一样家具没有什么区别。能为他所用,
就是有价值的……可能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这样的吧……」

  「不,你对所罗门是完全不同的。」迦施否认了初邪的说法。

  初邪眯起了眼睛:「是我哥说的那句话么?他说所罗门想要的是我……难不
成他真的想要娶我?这简直是太可笑了吧?如果他抱着那种念头的话,不可能放
任我到处跑的,应该会把我当成宠物一样关在这种大笼子里才对。」

  她挥舞了一下手臂,把庄园比作了牢笼。

  我也不认为所罗门抱着那种心思。如果真的如此,那么我的存在就会变成所
罗门的眼中钉,我肯定活不了这么久。

  迦施掏出了一根烟,他没有用能量点烟,而是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轻
微的啪嚓声之后,腾起的小小火苗在香烟的顶端留下了一抹鲜红色。

  「燃墟真的是太爱护你了……整个家族真正的黑暗,都没有让你知道。初邪,
他其实一直都希望你能幸福。」

  初邪哼了一口气:「他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呢!我哥他啊,最讨厌这种闷
骚型的念头。他根本不屑开口,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一定会对我说,自己的幸福
要自己争取。」

  「呵呵,也对。」迦施吸了一口烟,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在
烟缸里按灭了,「其实,你对所罗门而言,是几乎无可替代的。你认为,像所罗
门这种人,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所罗门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靠着金钱的力量足以操控一切。在这个
商业和财富至上的世界,金钱就是权力。人类最想要的东西,所罗门几乎全都能
够拥有。至于女人,就算把财富的因素排除在外,凭借他超凡的魅力,也是想要
多少就有多少。

  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呢?难道是初邪的感情么?

  「贪狼,我觉得,是你的话应该可以理解。」迦施将目标转向了我。

  「理解什么?理解所罗门么?」

  「欲望。」迦施扔出了一个我没想到的词,「你是我见过的最懂得克制的人
之一,无论是对权力还是对财富。你可以把左右世界的权力拱手让人,也可以在
身负新人类巨大功勋的情况下隐于大市。可是就算是你,有两样东西的欲望却仍
然是你无法掌控的。」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我已经拥有了初邪,一个普通
男人无法企及的伴侣,但就是这样,我仍然无法放弃阿纱嘉。而另外一样,则是
力量。我仰慕着力量,而这种欲望,仿佛没有止境。我原以为数字级别的战士就
是我难以企及的高度了,可是我在达到了万中无一的5级之后,却又向往着更强
大的力量。

  我深知,就算自己真的像那几个传说级的战士一样达到了零级,我仍然会想
着变得更强。而这,也一样是我无法掌控的渴望。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对力量的渴望达到了极致呢?我成为了这个世界
上最强大的战士,就像所罗门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和财富的人一样……然
后呢?

  想到这里,我已经理解了迦施想说的话。

  「他想要的是永生。」我感叹道。

  「没错……」迦施轻轻点头,「初邪,你们家族的通病就是如此。你们中总
是会有人站到自己欲望的顶点,触摸到那个被称为死亡的天花板,然后发现那些
令自己曾经如此满足的权力和财富,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初邪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最后抬起头来,有点懊恼的样子。

  「就算他做着这种幼稚的白日梦,有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少爷性情大变的那个时候么?」迦施又问。

  初邪神情一凛:「记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哥会变成那个样子!」

  「因为他知道了真相。他发现自己曾经相信过的东西都是令人作呕的幻想,
他甚至意识到自己也会变得和所罗门、和所有人一样令人作呕。」

  「迦施!真相到底是什么?」

  「你母亲嫁给你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带着燃墟了。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
却非要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你觉得真是为了爱情么?你们家族男性基因里那
种冷酷的理性,真的会让爱情站到那么高的地位上去么?」

  「那么我妈为什么要嫁过来?」

  「因为她是被选中的人。她有着家族所需要的基因,是亿万中无一的,和你
们家族人最契合的基因。你的存在,是他们为了永生而制造的工具。他们认为,
如果一个人的后代拥有着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基因,那么这就是一种永生。」

  我立刻记起了戈兰多尼曾经和我们讲过的关于「永生」的故事——当双性人
通过自己的生殖系统,生出了后代,那么这个后代和他自己便有着相同的基因。
如果承认基因决定了一切,那么这便是永生。

  「初邪,你母亲其实生了很多孩子。男孩子全都被处理掉了,条件不契合的
女孩子也一样。而你是经过精心筛选而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孩,是被作为繁殖后代
的工具而留下的孩子。本来的计划是,你的父亲会利用你的身体,再次生下' 他
自己'.很可惜,他后来死在了所罗门手里,而所罗门不仅仅继承了他的帝国,也
继承了他的永生之梦。」

  「所以,所罗门并不在乎你在做什么,只要你能在他决定进行永生计划之前
活着就可以了。其实就算你死了其实对他也不是致命的损失,只是重新挑选受体,
重新来一遍比较麻烦罢了。你对他而言,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体内的子宫。」

  初邪猛地站了起来,葬敌法球不受控制的被她甩了出来。她疯狂的用法球把
屋里的家具砸了个稀烂。

  可是她刚发泄了几秒钟,法球突然就失去魔力掉落在了地板上。初邪抓着自
己的头发,蹲了下去,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

  我滑过去,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上。

  她曾经被视为家庭的那个存在,瞬息间被摧毁了。关于父亲、母亲、兄弟那
些美好的或者温馨的记忆,陡然变成了被欲望所扭曲成的无比恶心的形状。从儿
时开始,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原来都包含着自己完全不明白的含义,而当她看
清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高傲的自尊在他们眼里连狗屎都不如。一件工具、
一个容器、一个用完了就可以随便丢掉的培养皿,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着的世界。

  迦施坐在一片狼藉之中,面无表情的继续开口:「燃墟想过要反抗。他当初
想要摧毁面前的一切,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种力量。他面前有着通天的庞然大
物,而自己一切的力量都也是依附于这个庞然大物之上。而且他意识到,这不是
所罗门的错误,也不是其他人的错。你们的父亲做了这种选择,曾经和他并肩战
斗的亲密兄弟也做了这种选择……他发现,任何一个人类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
都会做出这种选择。人类最大的渴望,就是对永生的渴望了,这种渴望是无法阻
挡的。」

  「所以他对人类产生了无比的憎恨。他想要称王,以自己的强大力量扭转人
类卑劣的根性。这是空中楼阁一般的念头,但是他去做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
要做些什么,他无法容忍自己什么都不做的活在这种世界里。」

  「很可惜,他失败了,很可惜。但是你还活着,而且不是作为一个工具而活
着。」

  初邪的情绪,在迦施淡淡的叙述声中慢慢稳定了下来。她抱着双臂支起了身,
然后捏紧了拳头。

  「我要以人类身份活着,无论是曾经还是以后,这是燃墟给我留下的机会。
我哥最傻的地方,就是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我不用改变世界,我
只要改变自己能改变的就足够了。迦施,我要看我哥给我留下的遗产!」

  迦施垂着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房间里。」

  他抬手操作了CRK。在我们身后的地板上,一道暗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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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远方的归宿

  一股略显浑浊的空气从客厅中央的空洞中弥漫了出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初邪按耐不住,还没等机关门完全敞开,就三两步顺着楼梯走到了秘密的地
下室里。

  我连忙控制着轮椅跟了过去,但是轮椅和楼梯之前的不契合让我花了很长时
间才走了下去。迦施和风信儿很淡然的等着我在他们前面一阶一阶楼梯走着,丝
毫没有担心初邪的样子。

  这间地下室很大,几乎和上面的客厅面积一样。在其中一侧的墙上挂了不少
画作,虽然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想来被燃墟藏在这里的东西必然不可能是廉
价的艺术品。

  除此之外,密室里还放了几个小雕塑以及整整一玻璃柜的橄榄球——每一个
自然都签着著名球员的名字。此之外,墙上还挂着一些古董猎枪。这个屋子看起
来和我印象中富人的密室相当吻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控制台和悬浮屏幕,以及散落在屋
子中间大桌子上的纸质文件。初邪在那里火烧火燎的想要把那个大型控制台打开,
可是却一直在碰钉子。

  我驱动着轮椅走到散落着纸张文件的桌边,捡起来几页想要读一读。

  无法打开机器的初邪风风火火的凑了过来,似乎也要从这些文件上入手。她
一把抢过我手里拿着的那几张,就好像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文件一样。看着她有
点丧失理智的样子,我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

  就我看到的那几行字,是关于新人类和旧人类之间战争的具体战略方案的相
关内容。就我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说,燃墟准备的这些资料和计划应该已经跟不
上进度了。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在【末日】之前拟定的,公共政权现在对能量的认
知度每天都在更新,我们不可能靠着数年前的计划来应对。

  然而当迦施走下来以后,他阻止了我们的阅读。

  「这里的东西都是拿来做幌子的。」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操作控制台。于是,
地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密道入口。

  我和初邪无奈的对视了一眼,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尴尬了几秒钟,然后一起向
下再次走去。

  这一次的房间比上面要小很多,依旧是大型控制台和大桌子的摆设,只是没
了那些装饰用的收藏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酒柜。还没等初邪再去读桌子上的文
件,迦施就喊住了我们。

  「不用费心,这个地方的东西也是假的。」

  初邪急的有点不耐烦了:「到底还有几个假的!?」

  风信儿是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她用手抚住及背的长发像,怕下楼的时候
会蹭到地板上的样子。听到初邪烦躁的声音之后,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开口说话。

  「从这儿就能打开了,最后一道门。」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爽,但如果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其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怎么打开?」初邪看着她,面无表情。她越是面无表情,越是说明她不知
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面前这个女孩。

  风信儿走到控制台前,扫描了自己的指纹和视网膜,然后我们身后的那面墙
上打开了一个杯子大小的方格。

  风信儿走到酒柜那里,拿出了其中的一瓶,倒了一小杯出来。她将那一小杯
酒吞入了口中,然后又吐回到了杯子里。在初邪微微的厌恶目光下,风信儿将那
一小杯酒倒入了墙上的方格里面。

  「是检验DNA活性的装置,溶液的成分也是其中一部分。那瓶酒好比是密
码,而且也只有我和燃墟有活性的组织才能打开这道门。」风信儿解释道。

  初邪和我心里都有瞬间了然的感觉,但是我觉得初邪好像越来越不爽了。看
到燃墟竟然如此信任这个女人,初邪不知道是不是又诞生了古怪的嫉妒情绪。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初邪的那种心情,毕竟燃墟已经不在了,而且她终究也是
选择了我。

  「迦施……」风信儿扭头轻轻呼唤了身后的男人。

  迦施走过来,将手伸进了暗格里面,抓住了作为解锁标志而出现的把手,用
力向后一拉。

  是足足有半米厚的大型合金防护门,而且不带有任何的机械驱动系统,单凭
一个女人的话肯定是没办法打开这道门的。就连迦施做起来也非常困难,他甚至
都用上了一点能量。

  远比之前要浑浊的空气从里面翻涌了出来,但是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我们
还是顶着这股气味鱼贯而入。

  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空间,甚至连墙都是人工在岩层中强行开凿出来的石壁。

  角落里有一个小型发电机,发电机所铺设出来的电线就暴露在大家的视野里。

  一台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的老式显示屏计算机被搁在房间一角,除此之外,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一张床和一张小小的单人书桌。剩下的空间,被一个两米高的
文件柜完全占据了。

  「在【末日】之前,知道这个地方存在的就只有三个人。」风信儿一边说,
一边打开了那台古旧的电脑。

  我和初邪看向了迦施,但是他摇了摇头,示意那第三个人并不是自己。

  「奥索维……」我本能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没错。」风信儿看着我,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就是他和燃墟一起挖出来
的。后来,则是我帮他一起完成了他的准备计划。」

  纸质的文件,必须通过物理方式才能够联网的旧式电脑,这都是为了防止高
科技渗透而采用的保密措施。

  身后,厚重的铁门被迦施缓缓的合拢。狭小的房间内站了四个人,已经显得
非常拥挤了。

  「你来还是我来?」风信儿用询问式的目光看向迦施。

  「我来吧。」迦施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尘,然后郑重的站直了身体。在这个
时候,我才发现他已经有些驼背了的样子——两年了,他已经显现了些许老态。

  「你要说什么?」我问。

  「谈谈现在的情势。」迦施回答。

  「干嘛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说啊?在客厅里说不行么?我还想看我哥的遗产
呢!」初邪不满道。

  「先等我说完吧。」迦施很有风度的安抚了初邪一下,他这句话还挺有效的,
在他和蔼的微笑之中,初邪竟然老老实实的没再说话。

  「燃墟说过,回归者和旧人类之间一定会有战争。你们怎么看?」

  「总有一些人抱着种种动机想要利用战争达成自己目的,他们为了战争推波
助澜,而我们想要阻止这一切。」初邪替我回答,并把我和公共政权之间的沟通
进程简单的阐述了一下。

  「你和公共政权的合作,还有汞先生的计划,都是没有意义的。」迦施说道,
「因为旧人类和回归者之间有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不需要任何人推波助澜,就
一定会引起你死我活的战争。公共政权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代表旧人类将回归
者杀戮殆尽。」

  「这是为什么!?」

  「答案之前你们已经看到了。」迦施很坦然的摊开手。

  「就算回归者是无病之身,那又怎么样?难道旧人类嫉妒起来就会把我们全
杀光么?」初邪皱着眉头说。

  「研究的内容我没有全都给你看,因为这件事情是会影响所有回归者乃至旧
人类命运的。隐瞒下来的内容,我就在这里讲给你们听吧。」

  「回归者无病之身的原理其实很简单,高量的能量可以用来战斗,而能量在
体内的时候则帮助回归者将身体形成了一个闭环……闭环这个词其实也是来自奥
索维之口。闭环的具体概念奥索维没有完全解释,我们所知道的是,回归者可以
断绝和外界生物的联系,我们不再需要共生菌来辅助消化,也没有微生物可以在
体内致病。更进一步的实验也证明,甚至连生殖也适用这个理论。只要回归者母
体不想,生殖细胞就无法在体内产生作用。」

  「然而这个所谓' 闭环' 所产生的效果,并不是杀掉入侵至体内的生物体,
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独立性和它们平行存在着。我们体内的微生物似乎是靠着我们
的溢出的些许能量而活,但却又无法超越能量对我们的机体保护,进行致病程度
的代谢和增殖。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让初邪看了一个数据,人类的疾病发病率趋势。回归者不发病的问题其
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旧人类那增加的2% ,这就是回归者而引起的问题。以
平衡姿态活在宿主身体中的病毒,既不会被杀死,也不会因为宿主的死亡而归于
沉寂。它们以这种安逸的状态,享用着毫无节制的变异机会,然后在回归者与旧
人类接触的时候,突然展现出当前医学无法对应的破坏力。」、「当然,就现在
来说,我们的医学还能够轻松地应付这种不稳定的变异。但这世界上有多少种病
毒呢?当它们靠着回归者身上这种天然的变异温床开始疯狂突变的时候,总有我
们的医学无法应对的一天。」

  「当最恐怖的高传染性病毒也参与进来的时候,一切就根本不可控制了。无
法被病毒杀死的回归者全都会变成活动的炸弹,我们的身上甚至会有上百种病毒
在同时变异和传播。卫生组织甚至连分配疫苗的机会都没有——可能疫苗刚刚培
育出来,病毒已经进行了上千种突变。」

  「根据我们的模型推算,回归者的这种特性会以几何级数来影响着旧人类的
发病率。虽然现在只有2% ,但七个月内这个数据就会变成70%.只要两年,旧
人类就会完全覆灭,这个世界将会变成回归者的世界。可是,旧人类会任凭这种
事情发生么?」

  「旧人类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事实,然后为了让自己以及自己所爱的人活下来
而将枪口对准我们。那个时候,要么开战,要么是中世纪欧洲的' 女巫狩猎' 死
灰复燃。从小孩到老人,所有的回归者都会被揪出来,绑在柴堆之上,再点一把
火。」

  迦施的话说完了,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我感觉到初邪扶在我轮椅上的手
在微微发抖,无论是她还是我,都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绝望里。

  第三军团……所罗门的军队……公共政权的合作……特种兵小队……核武器
……

  脑海里迸发了无数念头,它们带着一种冷酷的嘲弄感在我意识里盘旋着,不
断的加深着我的无力感。

  全面战争,我从来没有真正审视过的这种可能性。没有调和的余地,也没有
投降的机会……万万没有想到,回归者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旧人类文明站到你死
我活的决斗场上。

  我们能赢么?我们只要隐瞒这个事实,什么都不做,最后世界就会是我们的。

  可是……我的父亲母亲,也是旧人类……

  又有多少回归者真心想覆灭自己曾经所归属的文明?

  迦施不是一个无聊的人,所以他根本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来品味绝望。

  「这个结论是很久以前就拿到的,所以燃墟才给你……不,应该是说给所有
回归者留下了遗产。」

  「我哥准备了什么?」初邪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风信儿坐到了那台老式电脑前面开始操作,这种完全没有CRK手势可以辅
助的电子设备用起来非常晦涩,但女孩却看起来驾轻就熟的样子。很快,她打开
了一些数据,然后给我们让开了电脑前的位置。

  我和初邪连忙凑上去细细的读了起来,然后在十几秒内感觉到了窒息的感觉。

  「这种东西……不可能的吧!?我们的科技到这种地步了么!?」初邪叫到。

  「不……最可怕的是燃墟竟然能瞒着所有人做出这种巨大的工程,单单是财
政上的流动就有无数破绽可以抓到蛛丝马迹的吧?他在所罗门的眼皮底下竟然可
以建造这种东西!」我感叹着。

  我们面前的东西,是只有在科幻小说中才能实现的。虽然我知道人类早晚会
以某种方式实现这个技术,但肯定不是现在。

  跃迁门,可以实现超空间移动的太空旅行通道,可以将宇宙中的距离无限缩
小的科技,也是足以让人类触摸到无限可能的契机。

  「是雏形机,有科技断层,所以无法装载在太空船上。只能以这种形式存在。」

  风信儿说。

  图片上的跃迁门是以环形的姿态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因为没有参照物的缘故,
所以我无法判断它的大小。环形上伸展出来的几根直线的结构与那个巨大的环形
形成了一个圆锥体,在圆锥体的尖端是一个发射座,上面架着三艘飞船。

  「猜都能猜出来……」初邪慢慢恢复了冷静,「这是奥索维搞的鬼,他脑子
里装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这绝对是他帮我哥做出来的东西。」

  迦施点头:「是的。至于财政方面的运作,是她帮忙少爷一起处理的,就在
这个小屋里。」

  初邪看风信儿的眼神更加复杂了。曾经的那段时间里,燃墟身为拥有无上力
量和财力的强大之人,为了某个目的,蜗居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倾
尽着自己的能力和梦想。而唯一陪伴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的,就只有风信儿。

  昏暗的灯光下,那张几尺见方的书桌看起来很压抑,却也有着另外一种温馨
感。或许就在这里,风信儿已经无数次将温暖的咖啡无声的递到燃墟的手边。又
或许在思虑枯竭的夜晚,两个人已经无数次在那张窄小的床上相拥而眠。

  能够以这种身份待在燃墟身边,风信儿真的很厉害了,因为我知道在燃墟眼
里女人是占不到什么地位的。初邪肯定会觉得自己在燃墟心里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吧,女人就是这样,往往自己不要了的东西,却还是不想让别人拥有。

  其实男人也一样,只不过男人喜欢用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来以此逃
避,而女人更乐于直面自己的情绪。

  「我哥啊,还真看重你呢。」初邪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尖刺。

  「他……」风信儿刚一开口,嗓子似乎就哽住了似得,后半句被生生卡在了
喉咙里。不过她没流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转变话题。

  初邪看到风信儿这个样子有点压抑,就没再变本加厉的毒舌下去。

  「这个跃迁门的另一边……是什么?」她将话题拉回到了燃墟的计划上。

  「是一颗可以供人类生活的星球,在距离我们三百六十光年的地方。」迦施
说着,打开了另一系列的图片,「几乎不需要做大气调节工作,重力也很完美,
生态上甚至可以直接进行耕种。地貌和地态数据都和我们这里很相近,气候变化
很稳定,生物圈和地球更是相似度高达80% 以上。总体来说就是,只要能降落
到地上,就能活下去。」

  将回归者们和旧人类完完全全的隔离,这是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唯一的出路。

  虽然让我们移居地外太空站或者火星、木卫三的移民区也不是不可能,但对
死亡的恐惧仍然会支配着旧人类,随时可能重新回到地球的回归者对他们就像是
永远无法消散的死亡阴影。

  所以我们必须远远地逃离,逃离到根本不可能再回来的地方去。而且,我们
不仅要消除旧人类的敌意,还要斩断那些不愿离去的回归者们对故土的最后一丝
留念。

  我意识到,燃墟已经把这些事情想的非常透彻了。这不仅是最佳的选择,也
是唯一的选择。这是大概是【神都】出现以后,燃墟就和奥索维一起策划的终极
计划吧。没有奥索维,我不相信燃墟可以在数百光年之内找到这样一个万全的新
栖息地。

  初邪像看神经病人一样看着迦施:「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有那种地方!就
算真的有,那早就该进化出足以和人类相提并论的智慧生命才对的吧!还是说,
其实那上面真的有地外文明?比如外星人什么的?」

  当初邪用胳膊戳了我两下之后,我才回过神来。

  我并不是因为被迦施的答案震撼到了,而是因为迦施的话让我猛然间想通了
原本没能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是属于「真理」的一部分。

  「不。除了人类之外,宇宙中是没有其他智慧生物的……」我下意识的将自
己领悟到的东西脱口而出。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我。

  「看起来……」迦施沉声说,「你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分享自己认知到的东西。这并不是因为
我吝啬自己的情报,而是怕别人把我当成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我们人类曾经自大的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后来我们意识到地球只是太
阳麾下的一枚行星。然后我们定义了银河系的存在,认识到太阳系也只不过是银
河悬臂上微不足道的存在。我们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傲慢,深感自己的渺小,对宇
宙充满了敬意……其实,这反而是另外一种极端的傲慢,把自己掌握到的渺小知
识当做是真理的傲慢。」

  「我想说的是,人类认识宇宙的方式本来就是狭隘和错误的。人类所在的位
置,其实就是宇宙的中心。这个所谓的中心和物理位置无关,和行星与恒星的运
行轨迹更是没有关系。宇宙其实是一颗巨大的苹果树,无数星系就是它的枝干,
这些枝干上长出了被称为恒星的枝条,最终在行星这条末端长出了苹果。我们人
类,就是这颗树上的苹果。」

  「苹果树只长苹果。所以,' 为什么宇宙中只有人类这一种智慧生物' 这个
问题本身就问错了方向——我们这个宇宙中,生物想要拥有飞跃性的智慧,就一
定要是人类这种形态才行。达尔文的进化论或者古尔德的演化论,其实都是人类
想要用自己能够触摸到的狭隘知识,强行建立生物学系统性理论的傲慢行为而已。

  我们将自己贬低为生物进化上的一条支线,殊不知我们其实是唯一的那条通
向智慧的道路。「我没有能够说出来的是,这条道路也是有终点的。

  房间里的三个人看着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长篇大论,表情非常有意思。当我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才闭上了嘴。

  「贪狼,你不是在信口胡说的吧?我都想带你去看医生了……」初邪脸上的
表情带着一点可爱的扭曲。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这是里林的神所给我的信息。如果不
是真的看到那颗星球,我甚至都无法看透她所给我的真理。这颗星球,除了没有
人类这一因素之外,几乎和地球完全一样。我想,大概在无数时光之前,那颗星
球曾经说不定也有过人类……」

  真理自然不仅仅是这样一点内容,但是我真正能透过语言说明白的,目前也
只有这些了。

  「怪不得所罗门要通过海关筛查关于那个' 女人' 的情报。他早就知道里林
的神会在那里现身啊……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初邪作势打了我一拳。

  「我并不是要故意隐瞒,之前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而已……」

  「哼!」初邪白了我一眼,「算了。不管怎么样,既然我哥已经留下了出路,
那么我们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密室重新恢复了宁静,当初邪轻描淡写的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之后,我们才
真正的开始认真审视所有人的未来。

  我们真的要放弃自人类诞生以来就视为母亲的地球了么?

  我们要跨越数百光年的距离,自我放逐到一个孤独而陌生的地方么?

  这不是立刻就能够接受的事实。可是,当我重新将目光转移到不远处那只莹
莹闪光的屏幕上的时候,图片上那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让我想起了两个地方。

  属于里林的光面,以及曾经属于我们新人类的……【神都】。

  去建立属于我们新人类的领域?我们自己的新神都?远远能够超越这虚假的、
丑陋的所谓神都之国的新世界……好像,还挺不错的。

  我抬起头,然后在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她有些激动,她或许终究看清了燃墟最后到底要对她说些什么。

  一直在追寻真实世界的反抗军,初邪的反抗军,可能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
真实。

  她爱他们,所以,她可以做他们的王,带领他们。

  带领他们,去往新的世界,那个拥有无限可能的,独属新人类的世界。

  因为她曾经在燃墟的残酷统治下,对平民们抛出了希望的绿枝。她拥有着召
唤新人类跟随她的力量。这种力量无人能及,无论是所罗门还是汞先生。

  病毒的威胁和新的星球,我本以为这些突如其来压在身上的重担会给我们带
来极大的压力。然而初邪的心态却调整的非常迅速,她飞快的跳出了所罗门永生
计划的阴影,接受了新人类不得不迁徙的事实,然后开始谋策着,如何才能成功
的将新人类带出地球。

  初邪在与我平凡生活的日子里,远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毫无波澜。她早已经
想过了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甚至可能只是白日梦一样的幻想。正因为如此,她
现在就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一样,迅速接受了难以接受的现实,然后充满了向未
来冲刺的劲头。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能够将这件事情实现。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我们了。所罗门、汞先生还有公共政权,这三方都抱着自
己的目的。我们想要让新人类成行,就不得不对外发布所有的情报才行,另外三
方就一定会掌握我们的动向和目的。

  在和汞先生斗争的过程中,我至少也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底牌不能够让其
他人看清。可是我们的底牌实在是太显眼了,那就是悬在太空中的跃迁舰队。

  我们如何能够在这种条件下克服三方的阻挠,就是最大的挑战了。

  汞先生想要战争,所以就一定会阻止新人类离开地球,他将是最大的阻力。

  所罗门想要的东西我们还未曾看清,他对于这件事肯定也会有着自己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初邪和他的关系已经全面的恶化,他肯定不会任凭初邪就这么
成为新人类的精神领袖。

  公共政权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站在我们这边的势力。然而之前好不容易通过沟
通建立的良好关系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横亘在回归者和旧人类之间的,已经
不再是种族歧视这种可以调和的矛盾了,而是你死我活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
我们无法信任公共政权,就算他们真的打算帮我们进行移民,我们也无法判断他
们是不是想要将计就计将我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所以,整个计划最关键的就是发布情报的时机。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在发
病率的问题自然发酵之前,以不可扭转的姿态让这件事情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所有
人的面前,然后在有准备的战争发动之前,让上千万人心甘情愿的踏上飞往三百
六十光年外的黑暗领域。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也正是因为这样,初邪才被激起了万丈雄心。

  「喂,把跃迁门还有移民舰队的资料都给我找出来,我先掌握一下情况。」

  初邪用相当不客气的口吻对风信儿说。

  「全都在这个电脑里了。」风信儿依旧很淡定。

  「那给我找一台CRK,把网路入口拆了,然后转换成可读的格式。」

  就在初邪自顾自下着命令的时候,风信儿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已经交给
了你,已经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

  初邪被她这句话弄的有些发懵:「这是我哥的理想,你要撒手不管么?」

  「他已经死了。现在这已经是你的理想了……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初邪脸上陡然浮现出了一种压抑已久的厌恶感:「原来如此。反正他已经死
了,所以这些东西就不重要了,是吧?」

  「初邪。」迦施向前走了一步,想制止初邪怨毒的讽刺。

  「是的,现在这些东西对我自然已经不重要了。」风信儿倒是很勇敢的面对
着初邪毫无善意的话语,「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我们的孩子能够好好地长大。」

  「什么!?什么孩子!?」初邪失声道。

  「在光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了燃墟的孩子。出来以后,我们思灭者旧部的
人带着她藏了起来,总算是让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迦施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带着我们奔向他给我们留下的乐园,这都要看你
的了,我只要让我的孩子能够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就好。」风信儿以一种无比强大
的姿态面对着初邪,那是属于一个母亲才能拥有的目光,「迦施,送我回去吧。」

  「迦施!」初邪不知所措的喊了他一声。

  「我把她安顿好就回来帮你。」迦施对初邪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初邪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大家一起离开了密室,电脑里的资料就这么
暂时留在了地下。风信儿以一种头也不回的洒脱姿态离开了庄园,我们从客厅的
窗户里看着她的飞艇消失在门口,如同丢掉了所有负担的野马。

  初邪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被太多的东西砸在了身上。可是无论是自己家族的
背叛还是新人类的前路,都没能让她露出这副样子。

  女孩把自己一下子扔在了沙发上,像是软了一样。

  「我哥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仰望着天花板,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好
看的女人多得是!能帮他干活的女人也多得是!那家伙有什么好的!?」

  我皱着眉头看她:「你这是吃醋了么?」

  看着自己女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不甘心,心情瞬间就变得微妙了起来。不
过我不断的安慰自己,燃墟毕竟已经死了。

  「闹了半天,我哥竟然是真的喜欢她?她连打架都不会呢!成天就只会赖在
我哥身边端茶倒水!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

  初邪两只手漫无目的的敲打着沙发扶手,好像在撒气,又好像在发泄。

  「他那个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微凉那么厉害他都舍得不要,偏偏就…
…」

  「啊?你说微凉?」

  那个名字毫无预兆的出现,让我的神经突然绷紧了一下。

  「你还不知道呀?嗯……微凉以前是我们家族里的雇佣的安保人员,和现在
的食影者差不多。微凉以前和燃墟在一起过,那段时间我哥因为微凉,还一改堕
落的生活方式。不过后来两个人还是分手了,好像是因为微凉不喜欢我哥那么强
势。不过他一直对微凉还是很有情义的,微凉死了以后,我哥为了给她报仇,连
小鱼都杀了……」

  原来初邪早就知道了小鱼的事情,而且燃墟也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我一
瞬间想要告诉初邪真相,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再怎么样也已经没意义有了。虽然我并不是有意瞒她,
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只是我没想到,燃墟囚禁小鱼竟然是为了微凉。

  现在重新想起和微凉的关系,我才品味出那个女人的独立特行。其实我和她
之间并没有太多男欢女爱的因素,更多的只是相互依赖的战友。她当初让我和她
一起离开,也只是不想让我死在自己人手里。

  连燃墟这么优秀的家伙都无法真正将微凉拢在自己身边,她自然不可能真的
看上我的。

  只是……那场欢爱又是因为什么呢?大概只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想尝尝彼此的
味道也说不定。

  我心里清楚,这些念头在现在是毫无意义的,已经逝去的朋友留下最多的就
只有遗憾和空虚。以前那些羁绊越是温暖,现在就越是觉得难受。

  「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啊……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特别不甘心……」初
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将险些陷入回忆的我重新拉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我们总会觉得,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吧。」

  听到我有些颓唐的回应,初邪转过身来,认真的看向我。

  「不是哦,我可不是这样的。我啊,只是觉得,我哥配得上更好的人而已,
你不要胡思乱想。」

  「总觉得你是在吃醋。」我叹气。

  「可能以前真的会吧,可是我在决定回到你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看的很清楚
了。我很依赖我哥,很喜欢我哥,但我是绝对不会爱上燃墟的了。我们两个的性
格差别太大了,我想要的和他想要的,有着无法跨越的隔阂。他早已经不是那个
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我的那个人了,但你是。你永远都会把我放在心里最
上面的位置,我就喜欢在那里。」

  我看着初邪认真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我要你和我一起把新人类带上天!我要你和我一起,在崭新的世界建立新
的家园。一想到这样的未来,我就兴奋的不行了!」初邪的声音高昂起来,带着
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我笑道。

  「嘿嘿,有种回到反抗军时期的感觉啊……我忙上忙下的,然后给你发号施
令。你呢,就背着我的命令东奔西跑的,哈哈哈!」

  我也笑着:「那个时候是因为雇佣关系的啊。」

  「是啊,我为了拴住你,你却是为了……」初邪没说出阿纱嘉的名字,而是
用眼神向外面瞟了一下。

  「这次,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我本能的觉得话题要向我控制不住的方
向飘过去,便连忙冠冕堂皇的来了一句总结。

  初邪显然没有听进去我这句话。她向门厅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俯下身靠近了
我。

  「趁她看不见,偷偷亲一口,嘿嘿!」

  「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吧?」我弄不清她到底打的什么念头。阿纱嘉本来
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不高兴,有又什么隐瞒她的必要呢?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话!」初邪说着,已经自顾自凑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潘朵拉推开了客厅的门。初邪像弹簧一样猛地直起身,我们
三个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着,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感。

  「怎么了?」潘朵拉用柔柔的声音问我们。我们这样一直盯着她看,让她很
诧异。

  「呃……鲁恩希安呢?」我强行用一个拙劣的问句将僵硬的气氛扭转了回来。

  「他在安排组织里的一些事务。你们和迦施已经谈完了吧?」潘朵拉心里应
该很清楚我在掩饰一些东西,但她并没有深究。

  「谈完了。等鲁恩希安过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情报。」初邪用手背敷在脸
上,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去找个合适的CRK过来,你们在这里等着。」

  初邪是想要把地下那台老式电脑里的材料都转移出来。为了不让情报泄露,
自然也要在联网配件上做好改装。

  她两三步离开了会客厅,把我和潘朵拉单独留在了客厅。潘朵拉挑了个采光
不错的位置,带着一点慵懒,将自己整个人靠在了沙发里。

  我已经很久没和这个女孩闲聊过了,上一次还是去光面抢劫神都结晶的时候。

  可是相对于那些相处了很久的幽鬼战士,我对她的信任感却莫名的要高上许
多。

  或许是因为她是挽歌的妹妹,或许是因为她与我讲过困扰我很久的真相。不
过,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和她真正的交过手,在生死交错之时的感受是永远不会
骗人的。

  从容的面对死亡,即使在开战的时候也可以毫无戾气的交谈……她有着极强
的自尊感,生死一线的决斗最能够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这就是我信任她的原因,
即使我们曾经是作为对手而存在。

  几年的时光荏苒,挽歌的面容早已经模糊的不堪辨识。我只能看着潘朵拉的
样子,努力凭着想象完善着脑海里的那张脸。

  「听说……你已经零级了?」我问。

  潘朵拉抬头微笑:「应该是的。」

  「曾经还能打平手,这下可打不过你了。」我半开玩笑道。

  「其实,那个时候……你的那个……」潘朵拉刚开了口,又笑着摇了摇头没
再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提前准备那个法阵的话,其实打不过你啦。」

  潘朵拉的性格比起爱丝弥蕾来真的是好太多了,聊天的时候会很注意的给对
方留面子。而且她作为这么强大的一名战士,相处时却能够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这可能就是她独特的魅力所在吧。对于非原则性的问题,她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我记得挽歌也是如此。或许她一直都深受那个女人的影响。

  「好像很麻烦?」潘朵拉笑着问。

  我心下一昂:「是啊,现在新人类面对的不仅仅是……」

  「我不是说这个。」女孩笑出了声,「我说的是……」

  她伸出两只手指,一个指向窗外,一个指向初邪刚刚离去的那道门。我顿时
有了一种被噎住的感觉。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我都震惊了。」潘朵拉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葬
敌初邪竟然……」

  「竟然会看上我这样一个羸弱而又没有地位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啊?你很强的,以新人类回归的时候为节点,在情报组织里你
的综合实力排名是非常高的。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在低估自己呢?」

  她说的倒是没错,我一直是这种心态。曾经一直想要追求力量的我,现在却
发现很多事情是力量无能为力的。

  「那你想说什么?」

  「她竟然会和其他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我开始觉得头皮发痒,忍不住出口反击:「你还不是一样?」

  潘朵拉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我……我怎么就一样了?」

  「当初开船往光面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给你们下去送过饭,然后就看到你
还有鲁恩希安,把爱丝弥蕾……」

  「好、好了,别说了!」潘朵拉脸红道。

  「好,我不说了。但是你都可以和别人分享,初邪能做出这种决定也不是完
全没有可能的啊。」

  「……是我自顾自的抢了爱丝弥蕾喜欢的人,我没资格说什么分享……」

  潘朵拉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我能感觉出她在这件事情上有很深的心结。

  「我觉得爱丝弥蕾并没有你那么喜欢鲁恩希安。」

  「你知道什么啊!」潘朵拉骂道。

  「抱歉抱歉……」

  虽然对话的内容不太友好,但最奇妙的是我们两个人聊天的方式竟然没有一
点隔阂,就像是可以相互揭短嘲讽的老朋友一样。

  「他们两个很早就在一起的,只是因为两个人都很要强,所以两个人都不承
认与对方的关系。就好像……就好像姐姐和水墨一样。如果大家都能好好的袒露
自己的心声,可能现在就不会有人死去了,大家还能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

  潘朵拉把语气中的哀伤掩饰的很好,只是没人能够回避令人伤感的事实。

  「喂,作为杀手,说什么' 开开心心生活' ,是不是太违和了?你不会觉得
自己一边杀着人一边还能安享天年吧?」我讽刺道。

  「你不懂。」潘朵拉摇头。

  「好吧,可能我确实不懂你们地下世界的事情。不过我猜,正是因为这样,
你才会厚着脸皮对鲁恩希安投怀送抱吧?哪怕被人诬陷成是陷害自己姐姐的恶人。」

  「你!」潘朵拉被我轻浮的话语气得坐直了身体,脸涨得通红,一把将沙发
上的靠枕扔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总是喜欢拿话逗潘朵拉。我很少做这种无聊
事,所以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但看着潘朵拉的样子,我却觉得很有乐趣,真不
知道我是不是大脑出了问题。

  再三道歉之后,女孩才恢复了正常。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鲁恩希安总是想让食影者以极端的秩序状态运营下去。大概就算违背了组
织的原则的人是我,他都不会网开一面。可是我不喜欢这样,我想靠自己影响着
鲁恩希安,让食影者能够温暖一些,像曾经的幽鬼一样。姐姐和水墨在的时候,
幽鬼那么团结,大家都像亲人似得……可能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吧,成为大家能够
信赖和依靠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利益和力量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我和
姐姐相比,差太多太多了……」

  「可是你不能否认,鲁恩希安领导下的食影者,比幽鬼要强大。」

  「那么强大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潘朵拉的问题,我无言以对。

  「所以你觉得爱丝弥蕾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幽鬼还是很有以前的感觉。」

  我没再说话。只是我想,如果是以前的幽鬼,施奎因所面对的结局应该是完
全不一样的。每个人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样,左右别人的想法是最幼稚也是最
无力的行为。

  又过了几分钟,鲁恩希安回来了,他看了看沉默着相对而坐的我们,然后开
了口。

  「我们的人回来了,没有任何毒烟的踪迹,我已经针对他发出了悬赏。如果
他还活着的话,凭借我们和幽鬼联合的情报网络,三天之内他必死无疑。」

  我抬头看着鲁恩希安,本能的想要提出一些反对的意见。

  「我知道,你想要和他一对一的决斗,但这是不现实的。」鲁恩希安一眼就
看出了我的想法,「毒烟是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的,他并不会以自己战士的身份
为傲。」

  我点了点头,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我自己也清楚,毒烟从来就不是
喜欢和别人一对一决斗的那种人。

  「现在,食影者三将军空出了位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鲁恩希安再次提起了这个邀请,而且还直接把我提到了和潘朵拉并肩的位置
上,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我还是算了吧,地下世界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婉拒道。

  「是么?」鲁恩希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阴阴沉沉的风格和我们还挺搭的?」

  我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脸:「有么?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摆苦瓜脸了……」

  「呵呵,确实如此。现在的你变化真的不小。以前啊,你脸上总是挂着要杀
人的表情。」

  「……那是因为生活所迫……」

  「明白。Dreams,幽鬼还有我们,都是你的敌人,那种压力还真不是
常人能够承受的。像你这种情况,我也见过不少了,一半死了,一半疯了。你应
该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例外。」

  「因为一直有人在帮我……」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已经在镜之海
海岸上牺牲的布鲁瑟,还有Fey,还有我身边依旧陪伴着我的伙伴们。

  鲁恩希安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对我扬了扬手,示意
我跟他去客厅另外一侧的落地窗边。

  我推着轮椅向他那里滑过去,潘朵拉也带着一点好奇跟了过来。

  那扇落地窗正对着屋子外面的庭院,隔着屋子几十米的地方有一个花园,我
能看到阿纱嘉就坐在花园的一张长椅上。

  等我看清楚的时候,我发现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和阿纱嘉抱在一起。

  脑子一下子就爆炸了,因为我发现那个人竟然是断尾。

  我拧着轮椅就想往外面冲,却被鲁恩希安一手拽住了扶手。

  「你干什么?」我下意识的用上了威胁性的语气。心里非常混乱,基本的礼
貌都顾不上了。

  「先不要激动嘛。」鲁恩希安劝道。

  「要是爱丝弥蕾背着你和别人抱一起你也不激动!?」我口不择言。

  「这没什么啊,我又管不了她。」鲁恩希安竟然出奇的淡定。

  「那她呢!?要是她你也不管!?」我抬手指向旁边的潘朵拉,原来微微笑
着的潘朵拉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那不行。」鲁恩希安终于服软了。然而潘朵拉看向他的眼睛里却立刻充满
了喜悦的情绪,就好像他在说自己比爱丝弥蕾重要一样。

  「总之你先听我说两句。」鲁恩希安又劝。

  「你看看!这还一直抱着呢!!他这准备抱多长时间才算完!?」我气急败
环的说。

  「我觉得你可以对断尾宽容一点。这对你、对我、乃至我们这个临时的联盟,
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鲁恩希安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意识到他想说的事情并
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我强忍着怒意,暂时打消了冲出去的念头。

  「为什么我就非要宽容他?他又不是两岁的孩子。还是说你这个当老大的想
要维护自己的狗腿子?」

  「你应该还记得吧,自己当初是怎么跑到【神都】里来,走上佣兵路的。为
什么你能变成这么强的战士?为什么你能站到现在的成就上?」

  鲁恩希安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他也并不是要我把答案亲口说出来。

  「因为你在拿命做赌注。以一个普通小市民的身份,一头扎进血腥的洪流里
面,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佣兵。每一场战斗都不留余地的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将
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你才能变得这么强。你在那个时候的心理状态有多么的灰暗,
自己应该一直记得。」

  我只能点了点头:「没错。」

  「你用了几年的时间爬上战士的峰顶?三年?四年?这其中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是清楚的。那么断尾,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成为食影者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
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我沉默了。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当初是以一种多么扭曲的心态,以佣兵的
身份活在【神都】之中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不是为力量付出的代价,而是如何能
够让自己游曳在疯狂边缘的理智保持清醒。

  鲁恩希安他们这些杀手,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人类的黑暗面摸爬滚打,所
以根本不会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可我不一样,那时候的我被摧毁了一切,像是被
突然抛入了斗兽笼的懦弱家畜。如果不是我的那些伙伴,我早就疯了。

  这样说来,其实断尾更是如此……

  「他现在看上去挺正常的,不是么?」鲁恩希安说,「但那只是掩人耳目的
假象而已。他与你、与阿纱嘉·光咏的事情我都知道的。他是抱着什么心态,挣
扎着夺取到现在的力量的,你能理解吧?」

  「他曾经想要对我进行复仇,想要夺回阿纱嘉……」我叹息道。

  「他抛弃了自己以前的朋友和同伴、抛弃了安乐生活的机会,甚至连自己的
脸和眼睛都抛弃了,你和阿纱嘉变成了他唯一追逐的东西,食影者对他而言只不
过是变强道路上的工具。」

  「如果他当初加入的是幽鬼,可能情况还要好一些。幽鬼里面不乏人情味浓
厚的家伙,比如猫还有灰红他们那伙人。可是食影者里的机制太成熟了,都是为
对杀手的职业感最强的那批人设计的。大家虽然也有着伙伴的羁绊,并不是单纯
的利益关系,但对他这样一个半路入行的年轻人来说,这都不是他能融入的。你
在蜕变的时候,很幸运,有很多人的扶持,但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他重新见到你和阿纱嘉的时候,当他明白心底唯一支持着自己前进
的动力其实完全没有意义的时候。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变成疯子,我都觉得有些吃
惊了。他像是踩着钢丝一样攀上了他这种人几乎永远不可能登上的高峰,现在钢
丝断了……」

  「现在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很久了,他依旧好好地活着,忠诚的作着我的左膀
右臂。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人类在扭曲之下可以干出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只希望他在死之前都不要将心里面的扭曲爆发出来。」

  「所以,如果你的阿纱嘉能够缓解一下他爆发的时间,你最好不要阻止他。

  且不说我们食影者的成员了,倘若他在疯狂之下把初邪或者阿纱嘉杀了,你
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静静的听完了鲁恩希安的剖析,心里面的愤懑感渐渐消
失了。

  在我与断尾不多的几次交流机会中,倘若不去看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你会
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高级战士罢了。然而鲁恩希安比我了解的要多得多,他在
地下世界已经见过无数的疯狂之人。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断尾不可能还像现在一
样活的像个人。

  断尾对鲁恩希安带着一种崇拜式的服从,这并不仅仅是对绝对力量的尊重,
也是因为鲁恩希安帮了他。

  「那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对阿纱嘉出手……」我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到了那个时候,我不会庇护他。留一个疯子在身边,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于鲁恩希安的承诺,我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意见可以表达了。

  「回来啦回来啦!!」初邪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屋,手里拿了一个经过改装的
老式CRK。

  「你和他们分享情报吧,反正我也讲不明白,先出去了。」我这样对初邪说
着,自顾自操作着轮椅向外面开去。

  初邪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但没有阻止我的离开。她又看了看鲁恩希安,
得到的也只是对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没再理他们,反正我走了以后鲁恩希安肯定也会告诉初邪是怎么回事。我
现在没那么多心思想这些了,只想先去到阿纱嘉身边。

  三拐两拐,我转到了花园那边。足足已经五分钟了,断尾竟然还抱着阿纱嘉
没有放手。阿纱嘉还算淡定,一直在用手抚摸着断尾的头发,像是在哄小孩。倒
是罗格纳,一改平时慵懒的作风,不停的在他们两个身边转悠着,显得有些烦躁
不安。

  阿纱嘉突然看到我,陡然露出了些许不安的意味。她现在已经可以本能的感
觉到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妥了,大概。

  「断尾。」我叫了她身边那个男人的名字,「我想和你谈谈。」

  断尾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双臂,他转向我,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很好,我也想和你谈谈。」他用冰冷的声音说。

  看来阿纱嘉已经告诉他了一切。次元城的毁灭、与日无多的生命……这些理
由足以让断尾对我怒火中烧。

  「你打算怎么做?」他两步就来到了我身前,用那张被火焰烧的溃烂的脸紧
紧地对着我。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

  「这与你无关,断尾。」我以狡猾的方式逃避着他的问题。

  「她的事情就与我有关!还是说你什么办法都没有?自当她献祭了次元城来
这边救你以后,你到现在都没能想出任何一个能够救她的办法!?」断尾怒吼道。

  「断尾,你想干什么?」阿纱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那是充满了威胁感的
质问。

  断尾听到阿纱嘉的话,不知所措的回过头:「我……」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果你连我的决定都不能尊重,我们两个的契约就可
以到此为止了。」阿纱嘉继续说。

  断尾紧绷着的肩膀慢慢的松弛了下去,看来阿纱嘉对他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

  「贪狼,阿纱嘉自从跟着你,就一直在和她里奥雷特的本性背道而驰。你什
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

  我并不是什么都给不了阿纱嘉。但无论我给予她什么,她的未来都没办法再
放光明。所以我无言以对,断尾的质问完美的击中了我的软肋。

  「阿纱嘉,和我一起走吧。无论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带着你回暗
面、回深渊,让你重新……」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阿纱嘉竟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谢谢你,我的仆从。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因为这就是我放纵的代价。

  身为噬族,多少也要有这个觉悟。可是你作为我的仆从,却对身为主人的我
指手画脚,这怎么能行呢?你一个劲儿的找他麻烦,我就会开心么?如果你能乖
乖的听话,那么,在我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就让你也在我身边有一席之地,怎么
样?「

  断尾呆呆的看着阿纱嘉,所有的戾气都消散了,他的脸上的表情谁也分辨不
出来,可是那眼神中的冰冷已经融化了。

  阿纱嘉又是三言两句就赶走了他。断尾在走的时候,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喂……一席之地……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吧?什么叫一席之地?」我心脏乱
跳,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

  「就让他给我当个保镖好了。你以为我在说什么?」阿纱嘉戏谑的笑着,就
好像在捉弄我似的。

  「你如果总是让他抱着,我可受不了。」看着她的笑,我心里脆弱的防线崩
塌了,泄气似得吐露了心声。

  「他状态很不好,所以才安慰他一下。断尾很好哄的,其实他内心深处,仍
然带着我和他初见时候的天真。我都摧毁自己的次元城来找你了,你不会以为区
区一个仆从就会影响我对你的心意吧?」

  阿纱嘉现在已经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她已经会用女性的温柔去哄别人了…
…那么,她最后这么说又是不是在哄我呢?

  然而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我反正是被哄的很快就开心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庄园突然响起了警报的声音。庄园内部的CRK通讯网
络里回荡起了守卫的声音。

  「不明身份的入侵者出现!西南方,高能量体正在接近!!」

  守卫的通告刚刚响起,我就感受到了能量波动。那股能量波动迅速升高,可
见速度是多么惊人。

  我和阿纱嘉对视一眼,她将罗格纳唤到了身旁,然后推着我向初邪所在的客
厅走去。

  初邪很快就和鲁恩希安他们一起跑了出来,鲁恩希安正在和食影者安排的人
手沟通着。另一边,小猫和洛奇像是过圣诞节一样从二楼的窗户里直接跳了出来,
手里拿着自己的武器。

  「什么情况?」我问鲁恩希安。

  「不清楚,但我觉得不是敌人。」

  「为什么?」

  「因为来的人只有一个。」

  通讯网络里传来了卫兵大声的警告声,然后接着就是能量爆炸。远远地,能
量火光肆无忌惮的跳跃了起来。

  「可能你判断错了。」我看着爆炸的方向说。

  「不至于有人会这么蠢吧?除非是佯攻。」鲁恩希安这样说着,手已经伸向
了自己腰间的那把锈剑。

  「目标突破了防线,正在向中心方向加速!!我们拦不住他!!」通讯中继
续传来卫兵的声音。

  「放他进来。」鲁恩希安将锈剑提在手里,对着CRK下了命令。

  爆炸声迅速的停歇了下去,很快数十个能量团就在视野中出现了。大部分能
量团都是追击入侵者的卫兵,他们的速度和正中间那团夺目的闪光完全不是一个
级别。

  那团强大的能量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冲到了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开始减
速。

  一个陌生的少年,大概比阿杰他们要小一点,不到二十岁。他穿着一件黑色
的皮夹克,单单看样子似乎和街面上的普通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扭头看了看鲁恩希安和初邪,他们都对我摇了摇头,示意完全不认识对方。

  「真对不起啊,因为跑腿的活太多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节约一下时间。

  我对你们没威胁的,只是想过来带个话。「那个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
好像是真的为自己冒失的行为而内疚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初邪向前站了一步,质问道。她毕竟算是这个
地方的主人了,如果有人特意找到这里,理所当然是要找她的。

  「小心。」鲁恩希安低声警告了一句,并且立刻将初邪拉回到自己身后,
「他的能量等级和我相差不多。那种减速技巧的运用是零级的作风。」

  听了这句话,初邪直接就召唤了葬地发球出来。一个零级战士想要击杀她的
话,还是有些准备比较好。我也用能量从轮椅上浮了起来,并且拔出了神宫。这
么年轻就有着零级的力量,我的印象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里林。

  「用不着拔剑啊,你看我都没带什么武器。」少年无奈的说,「很抱歉,我
不能告诉你自己是怎么知道这边地理位置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两个人传个信
儿,说完了我马上就走。」

  「情报来源怎么也要交代一下吧,不然你觉得自己能从这儿离开么?」鲁恩
希安淡淡的笑着看他。

  「我觉得能。」少年用认真的表情看着鲁恩希安。

  「哦?很自信。」鲁恩希安开始一点一点的提升能量,「那就试试?」

  「我是说,等我说完了话,你们自然就放我走了。」少年连忙加了一句解释,
他伸手对我和鲁恩希安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贪狼先生,还有鲁恩希安先生,请
借一步说话。」

  我完全没想到所谓的「两个人」竟然包括我在内。尤其另一个人还是鲁恩希
安,一个和我基本扯不上关系的家伙。

  鲁恩希安也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我们俩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做好戒备着
靠了过去。

  那个少年也在戒备着我们,似乎是怕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动手。我们跟
着他向后走了十几米的距离,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能够听见我们的对话以后,他
才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有点紧张,所以语气非常不友好。

  「唉,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啊,可是非要让我干这个活,我也没办法。」他像
是普通少年人一样,满腹的牢骚。

  「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么?」鲁恩希安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这
可能就是职业素质的体现。

  「名字也就不说了,对你们没什么用。我是来向二位发出邀请的,有一个会
议,想让二位参加。」少年终于说到了重点上。

  「什么会议?」我问。

  「不能说……去了就知道了。」

  鲁恩希安笑出了声:「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干嘛要听你的?」

  少年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我能和你们两个分别说句悄悄话么?」

  「你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多么?」鲁恩希安说。

  像他这么高级的陌生战士,就连食影者都没听说过的家伙,突然要凑近了和
你说话,这简直是要把脖子露出来给他砍一样。

  「要不然,贪狼先生先走开点?我先和鲁恩希安先生说一句?」少年带着一
点乞求的样子对我说。

  鲁恩希安对我点了一下头,于是我只好知趣的后退了几部。

  只见那个少年探过头去,低声对鲁恩希安说了两句话。鲁恩希安的神色立刻
就变了,他僵硬的站在那里呆了许久,然后机械的点了一下头,好像用上了全身
的力气。

  少年又向我靠过来,鲁恩希安站在原地没动,仿佛仍然陷在刚才的那几句话
里面。

  「会议的主办者要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说是你听了就一定会去的。」他说。

  「你跟鲁恩希安说的也是一样的事情么?」我忍不住问。

  「差不多吧,反正也是他听了就一定会去的事情。」少年笑道。

  「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是不是里林?」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不是。」

  「好了,你说吧。」

  「咳咳!」少年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了嗓门。他并不是因为要降低音量,
而是想要模仿老人的嗓音。

  「' 她还没死'.」

  我足足愣了三秒钟,然后全身一个激灵。

  「什么!?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哈哈,老头子说了,只要和你说这句就够了。你该猜得到是谁邀请你们的
吧?」

  「撒拉弗……」

  「这就对了。」少年笑着,带着一点得意。那个笑容非常令人生厌,我仿佛
看到了曾经以这样一句话玩弄我心情的那个死老头。

  「如果我为了赌气,就是不去,你能怎么样?」我气道。

  「那就和你说第二句话。」少年仍然在笑,「我们那里,有让她不死的办法。」

  少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向阿纱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刻产生了一种
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错,这的确是撒拉弗的作风。或者说,奥索维也用过这种方法。

  他说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他们很清楚我们每个人的弱点,这就是水
鸟可以利用游鱼的办法。

  「你要是仍然能赌气不去,那我可就认输啦。」少年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
了出来。

  我苦笑:「看来你们早就算好了一切。」

  少年耸了耸肩膀,然后对等在一边的鲁恩希安招了招手。

  「既然二位都回应了我们的邀请,那么就请在预定的时间到达预定的地点。

  如果带了非邀请者去的话,我们对诸位的邀请就自动作废。关于此次会议的
情报可以和其他人分享,但如果因为诸位的有关行为导致有其他人赴会的话,诸
位的邀请也会作废。所以我个人建议,请尽量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太多人。「少
年将两张薄薄的手写卡片递到了我和鲁恩希安的手中,上面的字迹非常优美。那
是一个日期和一组GPS定位坐标,那是在南半球的坐标,所以我猜测是在澳洲。

  「有多少人收到了邀请?这个也不能说么?」鲁恩希安问。

  「包括两位在内,一共十人。」

  「明白了,我想我们会一起去。」鲁恩希安说。

  「就是就是,一起去还能做个伴。」少年似乎因为完成了撒拉弗的任务,整
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过,」鲁恩希安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我们现在抓住你,严刑拷打一
下,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呢。」

  少年一直微笑的脸拧成了一个桀骜的表情:「妈的,别蹬鼻子上脸啊!一直
客客气气好脾气哄着你们,真以为我怕你们啊?要不是我手头还有别的活,真揍
你们一顿你们就舒服了!」

  这家伙干完了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闹了半天刚才的礼貌都是假的。

  不过鲁恩希安倒是没生气,他直接就出手了。

  我都没看清他手里的剑是什么时候砍出去的,那是毫无外溢的局部能量加速,
所以可以说这攻击是完全没有预兆的。

  可是那个少年却急退了两步堪堪避过了刀锋。他也是吓了一跳,鼻子尖都出
了冷汗。

  「我干你们的老妈!!」少年扭头加速向庄园外面冲去,一路上还留下了一
连串的脏话。

  鲁恩希安的判断没错,那家伙的加速方式和速度本身已经是零级的水准了。

  不过鲁恩希安没有追击他,刚才那一刀似乎也是在试对方的水准。

  「怎么样?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我问。

  鲁恩希安将锈剑收回了剑鞘里,摇了摇头:「他是吓唬人的,怕我们真把他
给扣下,所以才虚张声势。你看最后把他吓得。刚才那刀用了我七分力,他花了
十分力躲过去的。所以单挑的话不会是我的对手。不过,我想零级的判断是不会
错的。」

  被称为撒拉弗的那个存在,我只见过短短的一面。但是就像奥索维一样,这
个家伙在我们无法察觉的层面里一直在左右着这个世界。这个所谓的会议,是他
第一次以这么公开的方式站到我们的面前。

  奥索维曾经告诉我,任何想要直接影响「世界」这个函数的计算者,都会丧
失自己的计算能力,变成函数的一部分。他曾经就因为想要逼我与梅尔菲斯决斗
而落入了命运之河。

  那么撒拉弗呢?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打算丢掉自己运算的能力,插手这个世
界的运作,,又是为了多么丰厚的报偿?

  我再次将目光放在手里那张卡片上,上面的日子是十二天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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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最后的鸦巢

  初邪躲在地下室里,将数据一点一点的进行转移。老式电脑的系统和软件在
易用性上非常差劲,所以她足足用了半天时间才弄清楚转移数据的工作该怎么进
行。

  我在旁边用扫描仪器帮她将纸质的文件进行着转化,这些东西在我们两个人
沉默的协作下,很快就从实实在在的纸质物成为了数据流。

  当我们把手头的工作完成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不见天日的地下
室让人完全忘记了时间,如果不是肚子开始发出饥饿的抗议声,我们可能还会一
直待下去。

  「我去弄点吃的过来。你想吃什么?」我问身后的女孩。

  「嗯……」初邪坐在椅子里,面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屏幕上的档案已经很久没翻过页了,她双眼无神的瞪着那里,琢磨着心事。

  「嘿,」我唤了她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于是我将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将
女孩扳向了我这边。

  女孩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下,轻轻的呼了口气,双肩微微的放松了一些。

  「别怕。」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没问题的。」

  我不是在对她进行无谓的安慰。初邪在建立反抗军的时候就已经对处理类似
的事情驾轻就熟了,在组织大规模人类活动上,她不仅富有经验而且手腕也相当
杰出。而在迁徙的过程中,她的心性、承受能力乃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经受住
了磨炼。

  她是上层里最了解新人类的人选之一,当她当机立断买下食影者和幽鬼的合
作机会之时,我们就已经杜绝了最差的情况发生的机会。

  现在大的问题在于其他三方对我们计划会做出什么反应。根据我们行动时机
的不同,他们所做出的应对也会完全不同。这便是需要我们倾注最大心力谋策的
计划。

  「我不害怕,只是有点……」初邪越说越慢,欲言又止。

  「有点什么?」我用温柔的语气问她。

  初邪的眼睛恢复了些许色彩,她摆出了一副撒娇的可怜相:「我说了你不许
生气。」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为燃墟的事情生气的。」

  初邪将额头抵在了我的肩膀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有点想我哥。如果他在就好了……他都计划那么久了,他来做的话肯定比
我们现周详得多……其实帮他打打下手也挺好的。」

  「以前一直都想和他对着干不是么?怎么现在就认同他了?」我没有因为初
邪说的话而不舒服。

  她现在的心态是最重要的,新人类已经不得不踏上生死抉择之路,而她则是
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如果初邪在这里因为某种心态选择了退缩,那对所有人来说
都是灭顶之灾。

  以这么功利的角度来评断自己所爱的女人是很过分的行为,但那毕竟是无法
忽视的事实。

  「不是认同他,而是因为我们两个的立场本来就不一样。我想看到一个真实
的世界,所以才建立反抗军,然而大家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远还没有结
束。可是燃墟早就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想要在新的星球建立新的
世界。眼界不一样,所以心理上也准备不足,只能想象着他要走的路……」

  「他的生命已经不需要你来延续了,不是吗?」我笑着说。

  初邪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倒也是。」

  我们两个笑着看了对方一会儿,然后我再次开口。这一次,我把思虑了很久
的事情说出了口。

  「我想,这边我暂时没办法陪着你了。」

  「是吗?怎么了?」初邪倒是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必须得回去爱沙尼亚那边,第三军团还等着我去接手。我必须在十二天
之内将第三军团完全控制在手里,撒拉弗那边的事情一开始的话我怕会有突变。」

  「他们肯定都会听你的啦,我知道,所以那并不难。我只是担心,公共政权
在得知信息之后会扭转自己的立场。你可不要一个冲动就把情报告诉对方了,虽
然有的时候坦诚的态度会争取到和平,但那终究是赌博,我们赌不起的。」

  「哈哈,我没那么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初邪还是了解我的。我曾想,如果是休斯的话,我开
诚布公的和他共享情报,他应该也会尽全力的用和平的方式促使新人类移民计划
成行。大概这就是我幼稚的一面,潜意识里总希望自己的信任会来换来等价的东
西。

  可是休斯已经死了,所以现实并没有留下让我幼稚的机会。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初邪又问。

  「迦施回来,我就出发。」

  女孩点了点头:「多带点人,现在你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我明白,第三军团的战斗力是我们计划的重要部分,有了这股力量,我们
能做的选择就比现在……」

  「傻子!」初邪气恼的打断我了,「我不是说这个啊!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

  虽然我腿断之后她根本就表现出什么心痛啊、关心啊之类的样子,但那是因
为她心里明白我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也非常默契的知道着她是怎么想的。可
是女孩在这一时间流露出的担忧,让我心里还是暖了起来。

  我俯身亲了亲她:「想吃点什么?」

  「脑子有点太兴奋了,吃不进去。你随便给我弄点就好了。」

  我坐着轮椅离开了地下室,已经是早晨六点多钟了。院子里除了轮班警戒的
守卫,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醒。

  楼前不远的草坪上有几个身影,是阿杰他们在晨练。自从道场拉起来之后,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作息并且坚持了下来。我没去和他们搭话,径直向后厨的方
向走着。

  不知怎么,我无意间抬起头向房顶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一
下似得。然后我看到阿纱嘉正坐在房顶上,向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眺望着。

  第一时间,我想上去陪陪她,但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要的就只不
过是静静的欣赏一下日出时段的景色而已,我没有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撒拉弗既然对我说阿纱嘉有可以不死的办法,那就一定是有的。当然我也知
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可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拼上命实现。那怕是让
她与别的什么人签订终极契约我也不会动摇。

  切断了与深渊联系的阿纱嘉已经失去了和别人签订契约的资格,这是她早就
告诉我的事情。可是倘若说撒拉弗有别的解决方法,我绝不会感到意外。

  后厨替我和初邪做了两碟精致的三明治。当然,里面的配料和我曾经在西餐
厅能够吃到的三明治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说断腿真的能带来什么好处,大概就是靠着轮椅,我不用担心在回去的
路上会撒掉盘子里的东西。

  远远的,浮车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将轮椅挪到长廊的窗口边,看着迦施和他
的手下从浮车上走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离开的时机已经到了。

  我带着了一辆大型浮车和两辆小浮车,离开了庄园向爱沙尼亚的军事基地方
向驶去。

  和我一同上路的人有不少,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我信任的。阿杰他们不用说,
相比和初邪待在一起,他们当然还是和我一起行动会比较自在。

  阿纱嘉也跟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既然为了我而来到这边,自然是不会离
开我身边的。

  本来我打算带走瓦琳娜、小猫和洛奇作为抵御暗杀行动的保障,因为大家已
经很熟了,而且小猫洛奇也和阿杰他们建立了很深的信赖感。

  但是最终和我们一同上路的,却是鲁恩希安、潘朵拉和断尾——这是初邪的
建议。虽然不是轻视瓦琳娜三人,但他们的实力毕竟有限。在情势紧张的如今,
任何一个出现在面前的敌人,可能都会是零级。

  初邪最后决定让爱丝弥蕾和瓦琳娜保护自己这边,也是出于性别上更加方便
的原因。爱丝弥蕾回来庄园是在迦施之后,我再次看到小猫的时候,她的眼睛红
红的像是哭过。我知道施奎因这个名字大概已经变成了过去时。

  虽然我心里对断尾跟着一起过来这件事有点别扭,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
这个组合肯定是要比瓦琳娜三人要让人安心的多。

  断尾被鲁恩希安安排在开路的那艘小型浮车上面,可能他也怕那家伙一直看
着阿纱嘉和我这么亲近会闹出什么意外。中间的大型浮车上,除了食影者的二人,
就只有我和阿纱嘉。

  罗格纳百无聊赖的趴在我们浮车的车顶上,像是装饰品一样。在剧变即将到
来的现在,区区一头魔兽的存在并不会为我们带来太大的麻烦。

  初邪家的浮车也算是高档的不像话了,里面的装潢和人性化设置的小机关足
以让我这种没见过什么奢华世面的家伙咂舌。尤其是车厢内部的空间,只要愿意
甚至可以拿来跳舞。

  当浮车进入高速,旅途变成了冗长无聊的沉默以后,坐在车厢另一边沙发里
的鲁恩希安和潘朵拉做了一件吸引人注意力的事情。

  鲁恩希安在指尖凝结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能量球,向坐在距离他一米处的潘
朵拉弹了过去。潘朵拉立刻抬起了指头,挡在了小球的行进路线上,将它弹了回
去。鲁恩希安也用指尖接住,然后再射向潘朵拉。

  我原来以为是鲁恩希安闲得无聊,用这种小孩似得手段和潘朵拉打闹。可是
他们两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打起了「乒乓球」。

  来回没有两次,二人的动作就变得越来越快。那个小能量珠以肉眼几乎看不
见的速度在两个人之间疯狂的往返着,变成了一条细细的闪光。大概几十次之后,
那枚小球终于消失不见了,然后潘朵拉又做了一个新的,重新和鲁恩希安玩了起
来。

  我慢慢意识到两个人是在进行某种练习。阿纱嘉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的互动,
于是我便用眼神和阿纱嘉示意了一下,我们两个也学着他们做起了一样的事情。

  我做的能量小球比鲁恩希安他们要稍微大一点,因为我陡然发现,想要把能
量球往小里做甚至比做大还要麻烦。微观层面的能量运作要求的就不是能量强度
了,而是能量微调的能力。

  当我和阿纱嘉也来回弹动小球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小游戏的难点在什么地
方。想要把能量球弹回去,就必须用自己的能量做缓冲,与此同时那个小球也会
被防御能量损耗。如果掌握不好力度的话,小球很快就会被消耗掉。像鲁恩希安
他们那样连续几十次才将能量球损耗完,所要求的能量控制力会非常高。

  我做的小球在二十一次反弹之后消失了,而且速度也非常慢。我将注意力放
在了鲁恩希安他们身上,仔细的数了一轮他们的操作,他们以我们三倍的速度,
做了四十七次。

  在掌握了一点诀窍之后,我和阿纱嘉也提高了速度。经过我们小心的控制,
第二次的练习成绩足足高了一倍:四十三次。虽然能量球的大小仍然要比鲁恩希
安他们大一些,而且速度也没有提升多少,但能和他们的成绩如此接近,我已经
非常满意了。

  「玩着呢?」鲁恩希安不知什么时候扭过了头,看着我和阿纱嘉。

  「这个练习还挺有意思的。」我笑道。

  「嗯,这是我们发明的。能量感应能力的锻炼是公认最麻烦的,这个办法是
水墨想出来的点子,食影者和幽鬼一直都在用。」

  「什么?」我奇怪道,「这不是用来练习能量微调能力的么?」

  鲁恩希安哈哈笑了,潘朵拉也在笑。

  「不是啊。你没注意么?我们做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的。」

  「啊!?」

  这样说来,小球的抛动次数根本就不是这个练习所要达成的指标。按照鲁恩
希安的意思,当两个人闭着眼睛的时候,只有凭借能量感应力才能判断小球的位
置,也即是说……练习的指标是速度……

  在不靠视觉辅助的情况下,想要准确感知这种体量的能量球,这对能量感知
的要求简直已经上了天。更何况是在以他们那种速度,还要保证能量微调的效果。

  这么一权衡,我才明白自己实在是把自己想的太厉害了。我只能安慰自己,
这种对能量感应能力的离谱要求,并不是自己这种战士所需要的,大概只有暗杀
者们会吹毛求疵到这种程度吧。

  「你们这种怪物……实在是没法和你们比。还有别的什么窍门么?也教教我!」

  我丧气的问。

  「你要是加入食影者,我就全教给你。」鲁恩希安呵呵笑着。

  我翻了翻白眼。他心里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加入他们,所以只是来揶揄我。

  我们按照约定,已经和鲁恩希安以及爱丝弥蕾分享了所有的情报。所以这个
世界上知道跃迁门存在的人就变成了六个,这确实是一场赌博,但我们却不得不
冒着风险来换取两个超级战士的信赖。

  我们的底牌就是跃迁门,任何一方势力只要摧毁了跃迁门,那么我们就会直
接出局。在初邪的整体计划出台之前,每多一个知道我们底牌的人,我们的风险
就会翻上几番。

  可是我们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食影者和幽鬼的立场是决定性的力量。我们
想让他们站在自己这边,就必须好好的把约定好的交易执行下去。

  「鲁恩希安,你对现在的情况怎么看?」我用严肃的话题接管了车厢里的沉
默。

  「我暂时没什么看法。我们是初邪雇来的,所以在合约终止之前,我们不需
要自己的立场。」

  食影者最大的优点就是这种冷酷的理性,也是鲁恩希安的魅力所在。他认定
的事情都是基于某种坚定地原则,所以往往很难动摇;而且他本身也不需要阴谋
诡计的暗箱操作,这是力量强大的人所拥有的特权,他给自己找的定位其实很准。

  「我只是想知道你个人对我们未来的判断。」我换了个措辞。

  「就现在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吧?新人类不和旧人类开战的话,就只有
这一条路可以走。最坏的情况是跃迁门失效,或者被摧毁,那么新人类和旧人类
必然的战争将会摧毁现有的一切。谁输谁赢还不好说,但我敢肯定,当战争结束
的时候,人类文明会倒退上百年。」

  「是么……我还没仔细想过。」

  「如果胜利者是新人类,那么旧人类将全都灭绝。我们两千万人能剩下多少
呢?一半或者更少。就算是一个不死,我们也没有延续现有科技系统的能力,单
是科技的断层就足以让我们慢慢退化到人力工业的程度。」

  「况且,倘若旧人类认清事实的时间比较早,当机立断发动全面战争倾力而
出的话,旧人类是赢不了的。拼上反人类的罪名,搭上一些旧人类的牺牲,先用
战略武器夷平神都之国,然后在按照名单逐个猎杀活下来的人就行了。然后,新
人类的幸存者将会在大城市里和旧人类玩一场旷日持久的猫鼠游戏。在这段时间
里,变异病毒慢慢侵蚀旧人类,当新人类终于被全部剿灭的时候,旧人类也剩不
下多少。」

  自从燃墟的计划全面揭开之后,过大的信息量冲晕了我的脑子。我还没来记
得仔细审视我们的未来,鲁恩希安就已经把后面的路看了个透彻。我觉得他说的
应该不错,至少新人类和旧人类都无法承受战争后果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在撒拉弗的身上,我们要看清楚那家伙的立场,才能确
定后面计划的可行性。爱丝弥蕾也收到了邀请,看样子他召集的人应该都是这个
世界上顶尖的战士。他打算怎么利用这股力量,就是问题的关键。」

  「可能和力量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说,「如果是单纯想要力量强大的战
士,潘朵拉应该比我更适合才对。幽鬼的TZ也是零级,不是么?」

  「我还是倾向这个判断,因为对于力量这种东西而言,等级可不是唯一的标
准。」

  这种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了,车厢很快就再次恢复了安静。

  我们没有途径官方的出入境关卡,而是很隐蔽的直接越过了海峡,开往了爱
沙尼亚的军事基地。

  由于公共政权行政院和我目前处于良好的合作关系之中,所以很容易就让我
们驶入了军事基地里面。原本作为停泊战斗艇用的空港,现在搭满了临时的兵营
单元。一眼望去,暗绿色军用帆布搭建的大型帐篷一直堆叠到了视野的尽头。

  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兴奋。因为第三军团来到这里的人数远远比我想象中要
多的多。

  我曾经以为,当重新回归到了和平的日子里之后,那些战士们将会淡忘掉那
些拼命厮杀过的日子。就算我对他们发出召唤,大多数人也不会想要把性命再次
放在刀刃上。

  可是他们都来了,仅仅因为我视频上的只言片语,就再次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在我们车队安顿下来之前我就下了车。我让阿杰陪着我向营区那边走了过去,
准备看看部队的现况。

  自增殖手术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天,新人类在外伤上面的回复速度比普通人要
高很多,所以大概再来三天时间我就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只不过,现在我还
是得找人照应一下图个方便。

  阿杰帮我掀开帘子,我溜进了最外围的一间营房。每一座临时营房都很大,
我看到里面分出了两个功能性的单元和六个大的居住单元,每个单元都住了一个
八人的小分队,加上作战中队的正副指挥官,这样一个营房可以容纳整整五十个
战士。

  营房里的人来来往往的,看上去都相当有干劲儿。不少战士正在用派发的凝
固喷枪加固着营房和单元隔断,还有在床上坐着赌牌的、健身的、以及保养武器
的。

  我像透明人一样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两个战士注意到了我这个坐着轮
椅的残疾人。他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又像是不相信自己似的拉了自己小队
的几个人来做了确认。当我注意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用手向我这边指指点点。

  我索性对他们抬了一下手作为示意,结果这一下就炸了锅。

  「军团长!」

  「军团长来了!」

  一大堆人你推我挤的靠了过来,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吵得我耳朵发麻。

  从一开始的时候我的内置CRK就安装了部队的内部通讯应用,作为这个军
团最高权限的拥有者,我倒是乐意在这个时候卖弄一下权柄。于是我打开了内部
的通讯网络,把传播模式调成了单项的喊话。

  不仅仅是面对面前的这些战士,更是针对现在在这里的所有部队成员。

  「很高兴你们能够响应我的召唤,聚集在这个地方。」我在这个营房战士的
包围之下,开始对整个部队讲话。

  这不太符合规矩,也没有经过参谋部的精心策划,但是我觉得这支部队之所
以能在这里,本来就不是因为我的领导手腕有多么专业。

  「就像我在视频中和你们说过的那样,有很多信息,都不是现在可以对你们
开放的。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证明那些的东西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你
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会再次拿起剑,为什么会再次冒上生命危险…
…很遗憾,我无法弄清你们每个人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并且满足每个人的愿望。

  但是像以前一样,我能够确定的是,我不会辜负你们。因为至少我知道,自
己没有变。「」或许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需要一个战斗的理由,不过我可以保
证,这一次我们仍然是在为自己而战,因为我们的命运即是新人类的命运。当初,
我们不得不为了全体新人类而站在宫族面前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勇敢,
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放弃的荣誉,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只要活下来就够了。
可在那一战之后,我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这只真正可以称誉的军队。「

  「我仍然记得,那些在镜之海海岸上引燃自己胸口法阵的兄弟姐妹,我们已
经带着他们的英魂重归故里。现在,我们该踏上新的征程了。」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我听到呐喊声从远方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那是来自战士
们的吼声,代表着某种复活和新生。我不知道他们压抑了多久,他们中或许有无
数个邵飞,有无数个万树,他们都等待着能够再次拥有战斗的理由,再次拥有曾
经属于这个集体的荣耀。

  我仍然无法习惯别人对自己的欢呼声,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担得起那种狂热
的赞誉。

  阿杰推着我,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营房,回到了在营区南边坐落着的指挥中
心。在那个地方,我见到了公共政权的熟人。

  「你没死!?」我看着倚在门口乐呵呵等待着我的休斯,目瞪口呆。

  「因为不知道那次刺杀者背后的动机是针对你还是我,所以在神都之国的地
盘里我们要避免情报泄露。想要骗过对手就要先骗过自己人,我们就对你隐瞒了
我生还的消息。」休斯笑着对我说。

  「看来那时候伤的不重……」我无奈的承认了自己被蒙蔽的事实。

  「差点死了。为了藏身,我滚到了河沟的烂泥里面,这才没被发现。而且你
的能量把他们都引走了,好歹是捡回一条命。」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次袭击其实和休斯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反正他也没有死,
我也没就没必要再和他细说什么了。我很高兴他还活着,因为他是倾向于我们这
边的重要角色,我希望当初邪的计划开始实施的时候,他能够帮得上忙。

  「还想着要去你葬礼上悼念一下的,看来路费可以省下来了。」我讽刺着,
被骗了毕竟还是有些不爽。

  休斯笑了笑,没有接茬,我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给他留下了脾气不好的印象。

  「第三军团已经重新集结完毕了,不过据我所知,你这段时间并没有和所罗
门方面进行直接的接触。」他说。

  「我和初邪刚刚接上头,她正在从侧面慢慢控制燃墟曾经掌握的家族内部关
系网。」我拿出了早就和初邪商议好的说辞,「所罗门方面的交涉,我认为你们
可以挑选合适的人手直接接手,毕竟我并不是很擅长谈判。」

  「本来就是会派专业人士参与的,但是你总得要出席才行,不管怎么说这支
军队也是你来做指挥的。」

  我很洒脱的挥了挥手:「这好说。」

  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指挥大楼的会议室,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我曾经的师团长
们。

  芬里尔、穷奇和安提斯泰在看到我走进来的时候,立刻站了起来。他们走过
来,我伸出了手,他们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惊人的光彩,就好像被埋藏了许久的宝藏重见天
日。

  「当收到你重新召集部队的消息时候,我感觉好像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芬里尔对我说。

  「两年了,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我寒暄道。

  「没滋没味的活着而已。」穷奇插话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已经很久没有拔剑的理由了,总觉得特别空虚。」

  他是在开玩笑,但我知道他的话就算是玩笑,也有一半是真的。并不是每个
人都像我一样厌恶着权力,我化身为小吃摊摊主的行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是在自
欺欺人。他们作为统帅过上万人师团的精英领导者,被无数杰出的战士仰慕过、
尊经过,这种感觉是没人能够轻松丢弃掉的。

  所以真正不正常的人其实是我,而他们这些正常人,所经受的来自欲望的折
磨远超我的想象。

  「敌人……现在还未明了。我只能说,这个世界早晚是需要我们军团的力量
的,半年之内就会见分晓。」我含糊的将穷奇的问题一语带过。

  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对他们这种不够坦诚的态度,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是
不是知道真相,因为他们太信任我了,而我曾经也没有辜负过他们的信任。

  「对了,有个女人三天前过来要求见你,说是有急事。」芬里尔对我说,
「我们把她安顿到了侧翼的单间里暂住,你最好尽快去见一下那个女人。」

  女人?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可能性,其中好几种可能性都让我心脏狂跳。

  我没有再和师团长们空耗时间,直接就开着轮椅向他们所指示的方位驶去。

  我也没让任何人跟着我,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我甚至都没有和
连阿纱嘉打招呼,因为我想到了某一种让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有些女人,是需要我鼓足勇气才能够面对的。

  指挥大楼侧翼的居住区都是条件比较不错的小套间。当我带着不安的心情来
到房间外面的时候,心跳速度已经不受控制的达到了极限。

  长长的走廊很安静,地上光滑的大理石隐约映照着自己的影子。那扇门和两
边的其他房门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却像是有着奇异的力量。那股力量在吸引着我,
也在排斥着我。

  我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敲响了房门。

  门慢慢的被打开,我瞪大了眼睛,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面前的那个女人。

  在她开门之前,关于这个女人的身份,我试着猜了不少答案,但没有一个答
案是正确的。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回忆起了这个女人的身份。身体本能的行动了起来,
手一把抓住了神宫的刀柄。

  这个女人名为雅魅安,是梅尔菲斯的敌人,也是曾经奥索维秘密部队的成员。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已经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她作为少数几个围观者见证了
梅尔菲斯和我的决斗,然后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视野之中。在迁徙到镜之海之
前,奥索维一直跟着我的第三军团,但是他手下的秘密部队却从来没有显露过踪
迹。

  等奥索维离队之后也是一样,雅魅安他们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直到现在,
她以我从没想象过的方式突然现身在我面前。

  和我印象中神秘而从容的气质不同,现在的雅魅安面颊瘦削,眼神晦暗,看
起来非常疲倦。她的长袍轻甲没有穿在身上,所以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但我可没有王级脖子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是谁留给我的。

  「梅尔菲斯……」她嘴唇微动,吐出了一个足以让我放下戒备的名字。

  能让这个女人跑到这里来找我,这说明梅尔菲斯遇到的麻烦不小。

  「只剩下你能帮他了……你如果袖手旁观,那么他很快就会死。」雅魅安轻
轻的说道,脸上连一丝表情的起伏都没有。

  「他出什么事了?!」我急声问。

  「有人在追杀他。」

  我张口就想应下来,但是警惕感却制止了我头脑发热的举动。

  「他现在在哪?把他的情况说清楚,我会立刻带人去帮他。」

  「我会带你过去,但只能你一个人。」

  听到雅魅安这么说,我的疑心变得更重了。

  「一个人?为什么?」

  「梅尔菲斯是什么身份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上能够心甘情愿去帮他的人
本来就不多,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和什么人结过仇。我只相信你,其他人都可能对
他不利。」

  雅魅安的理由完全站得住脚,这只能说是梅尔菲斯自作自受。他杀的人实在
太多了,很难说我周围的人是否就有亲友死在它手里。可是,这也同样是一个完
美的借口,一个把我单独骗到陷阱中的借口。

  「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我可不记得你是和我站在一边的。凭你几句话就
让我这么跟你走,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雅魅安死寂一般的表情终于颤动了一下:「我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我在
这里为了等你已经消耗了太长时间,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就只是说明我白来
了一趟。」

  听到她这么说,我反而更急了。从初邪的身上,我早就熟知了什么才是优秀
的谎言。初邪就一直是这样,用由不得你不信的言语,让目标慢慢的走到自己挖
好的坑里。

  可是我知道,无论雅魅安说的是不是谎言,我都没办法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
无动于衷。

  因为那是梅尔菲斯。

  最终我告诉自己,就算是谎言也罢,面对陷阱我总归会有一战的机会。可是
如果梅尔菲斯真的身处险境,我却因为对雅魅安的信任问题而没能赶过去,我会
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又是一个我因为幼稚的理由而信任别人的例子,可能我永远都改不掉这个
致命的缺点。

  「我知道大概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星见,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那是很久以前曾经做过同伴的女人,她和梅尔菲斯的关系也是值得某种程度
信赖的。我试着想要多找一些助力。

  「我当然知道。不过那个女人死了很久了,在末日的时候。」

  星见的死讯来的如此突然,我一时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她怎么死的?」

  「那很重要么?」雅魅安根本就没打算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和你去,但我必须要带一个同伴和我一起。」我最后下定了决心,对雅
魅安说。

  「不行。」女人以决绝的姿态对我说道。

  「是里奥雷特。」我接口道。

  「你是说阿纱嘉·光咏?」雅魅安的眼中露出了一丁点的色彩,「噬族王女
不是回归深渊了么?」

  「她现在就在这个地方。怎么样?行还是不行?如果你真的想要帮梅尔菲斯,
多一个助力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么?她现在拥有超过零级的实力。」

  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这也是对她的试探。倘若她真的对我有什么企图,
就一定不会放任我带着阿纱嘉这样一个强大的同伴。

  雅魅安作为奥索维的秘密部队成员,她应该对暗面的情形了如指掌。她很容
易就能够得知,当初在穹顶之役里,阿纱嘉也是当过梅尔菲斯的队友的。

  让我稍微安心的是,雅魅安立刻做出了判断:「好。但是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我怕他撑不了太久……」

  「现在就走!」

  我直接放弃了轮椅,以能量悬浮的姿态冲回了指挥部那边。这个举动引起了
不小的骚动,但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对大家提出了暂时离开的想法,丝毫没有在意休斯和一干行政人员的质问
和阻拦,径自让阿杰他们帮我准备起了可以长途旅行的浮车和补给品,然后又向
阿纱嘉小声说了现在的情况。

  阿纱嘉自然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表示和我一起行动。虽然这一次可能会把她也
同样置于危险之中,但现在我们两个早已经不分彼此,所以那已经不是我所需要
思考的层面了。她心里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让我不惜冒我们二人之险,
一个是初邪,一个就是梅尔菲斯。

  面对我决绝而肆然的行为,休斯最终还是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阻止我了。他
强忍着怒意和我进行了短暂的私下交流,然后勉强同意代理与所罗门之间所有的
谈判。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了,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没有我的
情况下直面神都之国的主人。

  阿杰他们乃至师团长都想要和我同行,但我态度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费了我一番功夫,而阻止断尾跟来也费了阿纱嘉一番功夫。当我们驱车离
去的时候,我一眼扫到了断尾怅然若失的神情。或许在这一刻他心里已然清楚,
我和阿纱嘉之间的信任对他而言是多么遥远的东西。

  雅魅安坐到了控制浮车的位子上。当她看到巨大的罗格纳跃到我们浮车上面
的时候,并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这使我更加安心了一分,
看来她担忧的的确只有人类中对梅尔菲斯不友好的成员而已。

  我们的目的地被设定在了北美,按照这艘高级军用浮车的速度,五个小时就
可以抵达设定好的坐标。当我看明白那个坐标所代表的城市时候,心里多出了一
些不好的感觉。

  那座城市在历史上经历过数次市政破产,当最后一次破产以后,城市的就业
机会极度缩水,黑帮犯罪愈发猖獗,在十年之内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民众陆续迁离
了这座城市。到了现在,这座城市已然被称为鬼城,偌大的一片城市区域被完全
荒废掉了,除了野狗之外,在这里出没的就只有黑帮、逃犯、流浪汉和黑市商贩。

  换而言之,在这个地方,新人类可以肆无忌惮的战斗。

  五个小时的航程并不算太短,而我也并没有完全对雅魅安放松警惕。为了对
接下来的情况有所准备,我不得不和雅魅安进行交流。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梅尔菲斯一直是敌人,为什么现在你会帮他?」

  这是我在出发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但那个时候就算我问了,我也不确定她的
答案是不是可信。既然我已经跟着她上了路,我想她总归不会在这个时候骗我的。

  「我是梅尔菲斯的敌人,但梅尔菲斯并不是我的敌人。」

  雅魅安静静的坐在驾驶座上,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将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整个人的状态如同一只在海滩上垂死挣扎的
水生动物,眼睛里面都是血丝,眼皮也低垂着。

  「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

  「可能你很难理解。但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何必特意找你来帮他?他也不会
一直想要杀掉我。」

  「你错了,梅尔菲斯从来就没想杀你。」

  我并不是在说好听的话,而是在阐述事实。梅尔菲斯虽然没有把他的心思宣
之于口,但我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放弃自己的一只眼睛,就是因为他需要压倒性
的力量,可以让自己无需手刃我面前的这个女人。

  「你没必要骗我。」雅魅安偏着头,看了我一眼。

  「他只是想弄清一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一定要杀了你。」我简短的解释了
一句。

  我听到雅魅安轻声的哼笑了一声。

  「是啊,真相……哈哈……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大概会想多杀我几次吧。」

  我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情绪中的一丝破绽:「那么你现在做的一切是想赎罪?

  你觉得帮了他,他就能够原谅你?你不会这么幼稚吧?「

  「赎罪?你选的词汇,还真是挺悦耳的。不过你觉得,身为我们这种战士,
有幼稚的资格么?奥索维说你是个优雅的人,可能他说的不错,但你不要把我也
想象的那么优雅。」

  「奥索维……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背叛梅尔菲斯,成为奥索维的部下?」

  「梅尔菲斯真信任你啊……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他都讲给你听了?那他应该
也和你说过吧?人唯一能够背叛的就只有自己。」

  「所以你选择忠诚于自己,然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没错。只不过后来发现……好像连自己都背叛了……哈哈哈……」

  雅魅安轻笑着,脑袋微微垂了下去。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以为她马上就会陷
入沉睡,可没想到她的眼睛依旧眯在那里。

  「如果这么疲倦的话,我劝你还是去后面睡一会儿。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路,
足够让你睡上一觉。」我劝道。

  「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雅魅安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为了藏梅尔菲
斯和龙雀,用了个契约禁咒。代价是接下来的五天里无法入睡。」

  「作为职业战士的话,五天应该不至于到你现在这种状态。」我说。

  「因为连续用了两次……」

  我从来没有品尝过在这么久的时间内极度困倦却不能睡觉的滋味,但我知道
军方曾经有把强迫犯人不许入睡作为拷问的一种手段。这个种滋味只有当事人能
够体会了。

  有初邪在我身边,我对魔力规则的了解还是比其他战士理解的高一些。只有
效果超拔的契约型法阵才会带有负面效果,大部分可以归于功能制约的类型,比
如当初初邪为了迎战毒烟而使用的那个法阵,它所带来的后果是使用者视觉和声
音的丧失。

  可能由于是辅助法阵的原因,雅魅安付出的代价并不高,但可以肯定的是那
种法阵的效果一定很强。能逼着她连续使用两次,对方的实力不言而喻。

  「追杀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怪物,完全颠覆认知的怪物。」

  修拿,我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他的身影。如果这个世界上要选出唯一一个
可以被称之为怪物的家伙,那就只有他了。我可以确定的是,修拿露出狰狞之色
的原因一定是龙雀。

  事情的逻辑还是很容易想清楚的,梅尔菲斯绝对不会允许修拿插手龙雀的生
活,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想要激起修拿得杀意我觉得并不那么简单。修拿的
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上心的事务。

  可是梅尔菲斯恰恰就站在了一个他不得不正视的节点之上。因为梅尔菲斯也
很强,所以修拿没办法像杀其他人一样轻易夺走梅尔菲斯的性命。也就只有他才
能够夺走修拿的冷静从容,从接近神的位置把他拉到肮脏的人性负面情绪里面。

  知道了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之后,我反而稍微安心了。因为我多多
少少也算了解修拿的立场和倾向性,那不是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对手。

  修拿依仗着某种未知的能力,在【神都】之中也算是恣意横行。但是很多人
都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如果不是穹顶之役的排名,可能连我都不会在意这个家
伙。

  他没有逐过名也没有建过势,所以我认为他对我所说过的关于龙雀的事情应
该是真的。平和、温吞还带着一点戏谑的乐观,这就是我对修拿的印象。他和我
们这种不断挣扎着在战斗中苟活的战士不一样,他甚至都不喜欢杀人。

  龙雀对他来说是唯一能够在乎的事情,而事情只要牵扯到龙雀,梅尔菲斯也
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我带着一点希冀,幻想着是否有调和二者矛盾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当我需要为梅尔菲斯拔刀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犹豫。

  我离开了驾驶室,回到了阿纱嘉身边。阿纱嘉将目光投向了驾驶室,然后又
看向我。她的眼神并不太友好,带着一点尖锐。

  我这才想起来,似乎这一趟旅程所关乎的人,全都是和当年那场穹顶之役相
关的。

  当初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我、阿纱嘉和梅尔菲斯,雅魅安当初都是作为敌
人而出现的。而现在,我们竟然要以这种形式聚集在一起,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比曾经要强大很多。我希望这份力量可
以为我们赢得一个可以接受的未来……

  五个小时很快就流逝在了身后。浮车已经进入了目的地的范围之内,我从车
窗向外俯瞰这座巨大的废弃城市,它灰蒙蒙的颜色一致占据到了地平线。

  这座城市已经废弃了太久,我看到那些空无人烟的摩天大楼的表面甚至覆盖
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和藤蔓。街上停泊着一些已经遍布锈迹的残破浮车,路两边原
本的店面也破败的不像话。

  但是有一些建筑却明显是有人在使用的样子,本地的不法居民们留下了很多
人为的痕迹。

  我们的浮车是军用的高级货,悬浮高度不是一般浮车能够达到的,所以我们
将它停到了一栋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大厦顶上。

  从浮车中走下来,我立刻就感觉到了微弱的能量波动。这种能量波动遍布着
整片城区,根本让人无从辨别方向。这很像在新人类的战场时候的情况,太多的
能量源彼此之间相互干扰,再高的能量感应能力也会变得无能为力。

  这座城市里面的波动并不强烈,但是却依然过于复杂,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是
旧人类世界中唯一可以肆意使用能量的地方吧……那些放弃了正常生活的新人类,
可以在神都之国之外的这个地方找到简陋的栖身之所。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我们也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能量飞行而不用担心暴露自
己的行踪。

  「梅尔菲斯在哪?」我问。

  「我之前给他做的匿踪法阵在那个方向,」雅魅安抬手指了指,「现在应该
已经失效了,我们要从那个地方重新找他的踪迹。」

  我没再多问,从车上卸下了装着补给品的包裹,挂上了罗格纳后背,然后和
阿纱嘉一起跳了上去,跟着雅魅安向她所指定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这个地方由新人类组成的犯罪组织不少,里面应该也不乏强大的战士。但是
罗格纳的存在足以阻止他们的轻举妄动,在没有可观利益的情况下,没人会对这
种魔兽产生兴趣。

  雅魅安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座隐藏在钢铁丛林之中毫不起眼的高层建筑,它中
间近百的那个楼层就是目的地了。由于我们的能量都很强,足以支撑高空的飞行,
所以我们直接从破碎的窗户位置钻进了建筑物里面。

  这个地方除了残留的水泥石柱和破碎的木质地板,大部分的旧家具和摆设都
烂到了无法看出本来面目的程度。从剩余的痕迹来看,这里曾经应该是一栋豪华
的平层公寓。

  雅魅安留下的法阵已经消失了,但我感受到了残余的魔力波动,这从另一个
角度展现了这个法阵的强度。在房间的边缘有五枚咒棒插在地上,雅魅安走过去
将它们依次插回到了腰间。

  我一瘸一拐的试着用戴着护具的脚在地上轻轻踩了踩,断肢似乎已经基本增
殖完了,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完善皮下组织和神经。于是我放心大胆的脱离了
轮椅,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起来。

  地上有一些食物的包装纸和装过水的容器,的确是有人在这里呆过。可是,
要想凭这点线索重新定位梅尔菲斯的位置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现在人走了,我们怎么找?他应该给你留了什么暗号的吧?」我问雅魅安。

  想不到雅魅安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个法阵是我做的,所以不可能给我留
暗号。」

  我完全糊涂了:「不知道是你?那他怎么会在你的法阵里避难?」

  「之前两次我都只是偷偷给他发了这里的地址,他走投无路的话就一定会冒
险来这边。如果他知道是我弄的,可能就不会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有些急了。

  「我知道他的选择藏身处的习惯,还有他爱用的规避方式。如果他还活着,
多花点时间就能找到。」

  雅魅安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寻找着可觅的线索。他们这些专业佣兵的追踪技
巧是我完全不理解的,所以当她定笃的选择了一个方向进发的时候,我只能默不
作声的跟上去。

  雅魅安的状态非常不好,精神上的疲惫已经将这个女人折磨的摇摇欲坠,所
以我们的飞行速度很慢。大概十几分钟之后,我看到了一栋被能量摧毁的建筑。

  冲击性的力量炸塌了这栋建筑的一片屋顶,巨大的能量刃留下的痕迹将大厦
的内部结构切割的面目全非,在它里面还有一个洞穿了十数层地板的大洞。这些
战斗的痕迹很新鲜,因为那些被能量波及而切断的藤蔓枝丫仍然保持着绿色,建
筑物破损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藕断丝连的碎块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雅魅安凑过去,仔细的勘查着战斗留下的痕迹,似乎是在还原战斗的情景。

  我凑到地板的大洞旁边,探头向下张望起来,令我意外的是,在大洞最底部,
距离我们数十层的深处,有一个直径四五米的球体静静的隐在黑暗之中。那绝对
是某种人造物,只是因为距离太远而很难看清它到底是什么。

  「喂!这边的地下有个东西!」我大声对另一边的雅魅安说。

  「巨大的的球体是么?」想不到她的声音出奇的淡定。

  「没错!」

  「不要动那东西。我已经找到梅尔菲斯他们的行迹了,我们走吧。」

  根本不给我继续质疑的机会,雅魅安又找了一个方向,毫不犹疑的飞了过去。

  我虽然一肚子的疑惑,但还是不得不跟了过去。

  「那个球里面就是追杀死鸦的那个怪物,它每次重伤之后都会弄出那样一个
东西。」

  也许是为了稳定我的情绪,又或者是为了争取我的信任,雅魅安一边飞一边
给我解释了两句。

  看来梅尔菲斯在修拿面前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我很担心他会不会也是
身受重伤。

  雅魅安选择了最后的方向之后,一直在环视着四周的建筑物分布情况。大概
又飞了半个小时以后,她从空中向侧面的一栋楼再次靠拢过去。

  当看到那栋楼的时候,我也本能的感觉到似乎有些不一样。这说明我对藏匿
还是有一定心得的,只是现在的水平仍然不足以理解这些选择之中真正的内涵。

  这是一栋高层公寓楼,里面的房间密集而狭小。不过很明显,这个地方是有
主人的。虽然不知道是黑帮的据点还是流浪汉的落脚处,但这栋楼几个没有苔藓
的入口足以说明有人在这里频繁的进出过。

  为了避免意外,我们几个从一楼走了进去,并且将罗格纳留在外面作为警戒。

  我们再进去之前还谨慎的做了最基本的护罩,这也是为了防备有什么人在室
内的空间埋伏我们……也是为了避免被梅尔菲斯留下的陷阱弄死。

  虽然我的嗅觉不算灵敏,但还是闻到了楼道里残留的血腥味。有人死在附近,
而且死去的时间不算太久。

  第一具尸体出现在楼梯间的拐角处,看样子是一个普通的黑帮分子。他的脖
子上有着一道干净利落的刀伤,手法相当职业。

  雅魅安附身查验了一下尸体,然后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是他干的,他就在这栋楼里,所以这里应该没别的人了。」

  「分头找?」我提议。

  雅魅安摇头:「你在十楼到十二楼的西北角应该就能找到他。我还是不出现
的好,不然又会惹得他动手。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如果可以的话,别
告诉法阵是我我画的。」

  「我想自己大概没办法隐瞒这种事情。」我在思考了几秒之后对她说了实话。

  毕竟我没有立场替她隐瞒什么东西,尤其是对梅尔菲斯。

  「那你自己决定吧。」雅魅安没再理我。她实在是太累了,摇摇晃晃的向角
落里的一个房间走去,似乎想要在那边藏身落脚。

  我和阿纱嘉向楼上走去,当我们刚刚涉足第九层半的时候,就听见了隐隐的
笑声。

  那是一个女孩的笑声,那声音遥远的透过楼梯间的缝隙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那大概是小龙雀在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梅尔菲斯的情况还算乐观。

  我打开楼梯间的门,沿着冗长的门廊向西北角靠近着。这地方因为有人居住
的缘故,所以还有独立接入的电源。头顶的灯散发着无力的白光,而那断断续续
的笑声则变得越来越清晰。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走廊出现了一个门户大敞的公寓间。和笑声一同传出来
的还有杂乱的说话与音乐声音,似乎是某种正在播放的娱乐节目。

  我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然后探头向里面望了望。

  两个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电视。我一眼就认
出了卡门,而她身边的小龙雀却让我犹豫了几秒都没敢认。

  卡门坐在她旁边,她裸露着右边半个身子,肩膀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绷带上有血,而且也有些脏,不过在这种环境下能搞到一点医疗用品已经很
不容易了。

  她样子倒是没变,能在这里看到她我并不是特别意外。这家伙露着一双光溜
溜的长腿,搭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悠哉的看着电视。

  梅尔菲斯没有求助于我,却拉上了卡门,这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
的确是他的作风,自尊心强又要面子。换句话说,可能是卡门自己跑过来的也说
不定。

  「真是让人意外的客人……」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浑身哆嗦了一下。

  梅尔菲斯从我们后面的一个房间里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如果我是敌人的话,
估计已经被他的偷袭得手了。

  这家伙头上敷着纱布,身上也脏兮兮的,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如果在街上看
见他的话,会觉得遇上了流浪汉。

  不过那双眼睛依旧锐利,而且脸上挂着坏笑。

  「我可没兴趣在这种地方作客啊……」我忍不住也笑起来。

  「啊!!」身后传来了小龙雀的声音:「怎么是你啊!」

  还没等我回头打招呼,小姑娘就飞一样扑了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穿着刚好遮住胸部的短背心,还有低腰的短裤,腰间插着三柄短刀。

  两年了,曾经青涩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了起来。当初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
也只有十四岁上下。我们用了十数个月的时间完成新人类迁徙,这段时间她一直
在我身边,所以并没有感觉出她正在长大。

  而这两年的时间,她是真的变了个样。大概已经十八岁了吧?高挑的个头和
披肩的长发,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连性格也不一样了,印象中的龙雀一直都板着小脸。可是新人类迁徙途中,
与阿杰他们的为伴已经深深地改变了她跟着梅尔菲斯依赖所建立的人格。和普通
年轻人在一起的生活让她也变得普通起来,可以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活着、笑着。

  或许正是因为这两年的分别,让龙雀体会到了梅尔菲斯带她看到的世界,和
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世界并不是无法并存的。

  虽然我一直是以梅尔菲斯的同伴身份在照顾她,但时间的力量也让我和她产
生了不可替代的感情。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就好像在照顾女儿似的……

  「好了好了。」我有些尴尬的拍了拍龙雀的后背,挣脱了她过于亲昵的示好。

  毕竟旁边还站着阿纱嘉和梅尔菲斯……

  「之前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混混呢,他还专门让我们在里面当诱饵。」卡
门站在门边,摇头叹息。

  「伤的重么?我们带了不少医疗品。」我对卡门说。

  「还行,挺体贴的嘛。」卡门调笑道。

  梅尔菲斯看向阿纱嘉:「你怎么回来了?」

  对阿纱嘉来说,卡门和龙雀都不算是陌生人,大家曾经还一起迎接过【末日
】的到来。但是王女大人一如既往地冷漠,对周围的人不假颜色。阿纱嘉用眼神
向我这边示意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噬族不要了?」梅尔菲斯出人意料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他是怎
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不要了。」阿纱嘉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露出了笑容。

  梅尔菲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进来吧。有带吃的么?」

  还没等我说话,梅尔菲斯之前藏身的房间就被什么东西撞了进来。四溅的墙
块撞破门,直接就飞到了我们所处的走廊里面。

  是罗格纳……阿纱嘉直接指挥它从外面跳了进来。好在王女大人还是有常识
的,并没有让它从梅尔菲斯他们住的那个房间往里跳。

  不过这一下子还是弄得尘土飞扬的,我听到梅尔菲斯气的骂起了脏话。

  我一边咳嗽一边解下了罗格纳身上的包裹,然后跟着梅尔菲斯进了门。

  这个房间比想象中要整洁的多,大概之前也是有黑帮分子在这里住过,因为
窗户上的玻璃还完整,没有像其他建筑物那样碎的一干二净。

  龙雀接过我手里的包裹,迫不及待的拆了起来,就好像那是圣诞节的礼物。

  卡门则蹲在她旁边,顺手帮忙分拣着药品和食物。

  我带来的食物只有一种,那就是制式军粮,龙雀撕开包装就往嘴里送,三五
口就消灭了一盒,看样子似乎饿的挺厉害。

  梅尔菲斯和卡门比她好点,吃东西的速度没那么夸张,不过也是饿的不轻。

  我挑了个没那么脏的椅子坐下,试图舒缓一下自己的脚。房间里似乎突然静
了下来,虽然电视仍然在响,虽然他们三个吃东西的声音也不算小,但我觉得心
里莫名的感到安宁。

  从迦施带着我和初邪进入地下室开始,我就一直在忙碌。忙着处理计划,忙
着赶路,忙着接洽第三军团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容自己喘了口气。

  大概当我再次站在梅尔菲斯身边的时候,重新获得了某种来自旧日的安全感。

  那时候我是个弱小的佣兵,梅尔菲斯凭借他丰富的阅历和强大的能量带着我
数次冒险,依赖他的经验和力量几乎已经变成了习惯。

  我和他已经分别了很久,回归的那一日也只是短暂的呆了几个小时而已。我
原以为那种扭曲的安全感早就消失在了时间里,但现在我才发现那是错的。

  梅尔菲斯用十分钟的时间吃饱喝足,然后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我这边。

  「雅魅安带你来的?」他拿着一瓶水咕嘟咕嘟喝着,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沙
发上。

  我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到底是真被追杀了还是假的?」

  「你觉得我是傻子?」梅尔菲斯骂道,「给我布好法阵让我藏身,又知道我
们两个的关系,把你拽到这个地方来帮忙,而且到现在了还不现身……再猜不到
是谁干的,我就和你一样蠢了。」

  「这么久没见面,张口就损我?」我无奈道。

  「就是很蠢,我说错了?你很闲是吧?是不是没事儿干了?她几句话就把你
弄过来,看来你的智商真是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喂!这和智商有关系么!?」我火大道。

  「一个和你死斗过的敌人,突然跑过来说要带你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你觉得不是陷阱的概率有多大?然后你就信她说的话?这么不怕死?」

  「是陷阱我可以再想办法,可如果真的是你有麻烦了,我能不来么?!」

  我早就习惯了梅尔菲斯说话的习惯,但是看来几年未见,我对他语言的抵抗
力正在直线下降。

  「所以才说你蠢!如果真需要你帮忙,我不会自己去找你?」

  「说得真好听啊!如果有麻烦的是我,你会坐视不管!?」

  「那当然,谁他妈会管你。」

  「你……你……」

  「别吵啦!!」卡门突然怒吼,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都听不见电视了。」龙雀在旁边小声补了一句。

  我捂着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让自己强行冷静了一些。和这家伙以这种方
式吵架,感觉自己越来越幼稚了。

  阿纱嘉扶着我肩膀,笑的打颤:「好久没看见你这个样子了。」

  「……」

  梅尔菲斯站起身,对我挥了下手,然后向门外迈步。

  我揉了揉脸,示意阿纱嘉在屋里呆着,然后跟了出去。

  我们顺着走廊向另一边走去。在路过罗格纳的时候,梅尔菲斯瞥了它一眼,
然后得到了罗格纳一声威胁性的低吼。

  「看你们这么悠闲,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真的不用过来……还有心看电视呢,
那俩。」我冲着梅尔菲斯的背影发着牢骚。

  梅尔菲斯没有正面回应,他扭头看着一瘸一拐的我:「脚怎么了?」

  「被毒烟搞的,带了杀手埋伏我,不小心中了招。」

  「没死,运气就不错。他出手的时候一般都是布好死局的情况。你既然没死,
那他死了?」

  「他背叛了食影者,所以鲁恩希安已经派人去追杀他了。施奎因也参与了,
所以爱丝弥蕾杀了施奎因。」

  「那个女人真是有够冷血,幽鬼初期的时候,施奎因救过她好几次呢。」梅
尔菲斯哼道,「听上去,幽鬼和食影者现在都站在你这边了?」

  我点了点头:「初邪和他们做了个雇佣交易。」

  「那你这次应该带着那两个怪物一起来。」梅尔菲斯叹道。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雅魅安不可能信任他们,而且那时候……」

  梅尔菲斯抬起手打断了我:「我明白。只是现在确实是力不从心……对付怪
物还是要借助其他怪物的力量啊……」

  「情况这么严重?修拿的动机我大概知道,我不觉得你们必须打个你死我活。

  还是说你就一定要紧紧抓着龙雀的未来不放手才满意么?「

  「你懂个屁。」

  「是啊!我懂个屁,那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懒得说。既然都来了,那就帮我把他干掉,说其他的都没意义。」

  梅尔菲斯就是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他不想说的事情我再怎么磨也没用,于
是我索性放宽了心:「来的时候我看见个圆球,雅魅安说是修拿弄出来的……」

  「我们实验室的零号实验体……和他交手以后才明白当初地下研究所是怎么
被毁的。他拥有超越新人类的能力,可以从粒子层面控制任何非生命体,研究所
的反应堆就是让他这样引爆的。」

  「我曾经看到他召唤过一个牛头形的恶魔,能够把能量无效化……」

  「龙雀和我说过。他是通过操作空气里面的惰性气体,辅以放电变色构成的
空气幻象,用来吓唬人的。能量无效化也是他用操控粒子的某种手段达成的。只
要是来自于他认知之外的攻击,他就没办法处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用偷袭的方式把他重伤过六次,每一次我都以为会是致命的伤害,但是到现在
他都还活着。」

  「超速再生?听起来像是噬族的能力。」

  「就算是阿纱嘉,被切掉头部以后也不可能再活下来。但是那个修拿,让我
的能量刃从脑袋中间劈成了两半,却仍然能恢复如初。每一次他在我的攻击之下
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都会操控周围的东西把自己裹成厚厚的球体,然后在里面
修复身体。」

  听到这里,我已经按耐不住了:「那岂不是不死之身!?」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死不了的存在,我们只是没能找到杀掉他的方法。

  他能定位到龙雀的位置,所以基本都是在三天之内就会再次被他追上。那家
伙每一次活过来,都比之前要更加难对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他
在面对我的时候已经没办法露出那种令人恶心的笑容了,哈哈哈哈!「」你只不
过是把他惹得越来越恼火而已。你倒是说说,他再过来我们怎么打?「

  「最开始的时候,他为了不伤龙雀所以处处掣肘,我能利用这个优势游刃有
余的打赢他。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可以恢复身体破损,所以浪费了几次机会。

  后来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每次战斗之后我都没有余力阻止他凝成防
护球体。现在既然你来了,那么我们就找个机会,放把火给他烧成灰。我就不信
这样还能再爬起来!「」我倒是觉得,如果不弄清他到底是怎么复活的,就算能
烧死他也不一定能阻止他的复活。「

  「这种事情你怎么弄清楚?别他妈异想天开了。」

  「让龙雀和他对对话怎么样?修拿知道你们这些实验体基因炸弹的秘密,如
果你们能够好好对话,说不定你也能够活下来。」我提议道。因为我觉得,梅尔
菲斯八成就没给龙雀接触修拿的机会,他的独占欲实在太可怕了。

  「或许你在半个月前这么说还有些用处,现在已经晚了。」

  「为什么?」

  「因为修拿已经被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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